第二百七十二回
秦英跪坐着正感觉有些无聊,就听两道熟悉的声音同时在前方响起:“——臣有要是禀奏。”她一下就听出其中某个是秘书监魏大人的。不仅是因他过去曾为自己说话,还因他这个人很有特色。
魏征的声音应该是上过几次朝的官员都能辨识出来的。他每天都要在朝堂上刷自己的存在感,奏书内容荤素不忌,这也体现了他的耿直端正直言不讳。秦英在朝短短一个月,甚至已经听他讲过,纵容平康坊私妓营生的种种危害。
偶然听他长篇大论还觉得有些新意,每天都听便会有些审美疲劳了。可惜他在朝中的风头依旧压过左右仆射。
陛下一般看魏征出列都会支着下巴,以防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自己听睡过去头猛然一沉……若真这样可就是无比尴尬了。
“房爱卿先讲吧。”李世民大手一挥,止住了魏征将开未开的口。
“两年前裴大人流放静州,在远方也不失一颗忠君之心,亲自率兵平定了山羌之乱,今年得到陛下的赦令,历尽辛苦终于回了京,不知陛下是否能为裴大人重置宅院?”
秦英听到这话忽然睁开了半眯的眼。当了这么久的背景,终于有个上奏与自己有些关系了。然而房玄龄是怎么知道裴寂回来的事?虽然心里很是疑惑,但此时她的整个身形依旧不动如山。
“这……”李世民沉吟了片刻,认真回想两年前裴寂离京时把宅子怎么交代了出去。好像是被守卫抄了一遍,但是记忆并不怎么真切,他的口吻便有些虚浮,“旧宅若已变卖了,不如朕给予他百十财帛作为补偿。”
房玄龄恭恭敬敬地对着上位的李世民倾身做礼:“臣代裴大人先谢过陛下的恩典。”
秦英跪坐在后面,盯着桐木地板缝隙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房大人身为阶位最高的官员,竟然会为了一个已经过气的官员求宅,这件事好像有些非同寻常。心里横亘着一个结,魏征在之后说了什么她也没那个空闲去听了。
毕竟如今裴大人住在自己的宅子里,裴大人和自己可以说是息息相关的。
等下了朝会,秦英按着原来的顺序走出两仪殿,就看前面的房大人没有立刻和人绕到后面御书房,而是往后面瞥了一眼,像是在找什么人。
她连忙将自己的脑袋躲在了副官高大的身影之后。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自己虽然是和房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却并不熟识。房大人今天上书,难保不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裴大人和自己颇有渊源。
朝官是不能在明面上相交过密的,这会引起陛下的猜忌,以为要勾结党羽。过了气的官员和正在职的官员有所牵扯,会不会产生这种负面的影响很难说。但秦英知道这件事绝不能让李淳风和簪花娘子以外的人知道。
既然秦英踏上了仕途,便别的选择了,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行事说话慎之又慎。甚至一个眼神一个脚步都要小心翼翼。
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一边行走在槐树的阴影下。秦英进宫时差点被拦在了外头,出宫时则没有遇到阻碍,估计是侯君集和她搭话的事传遍了今天值班守卫的耳朵眼儿。
等走到了横街,远远看自己的车厢上挂的浅蓝色穗子,秦英一拍额头想起自己还没去领鱼符。今天早上她有“好运”让侯君集带着自己进宫,明天可不知有无这个运气了。
掉头拐进了位于太极宫东南角的工造行,拿到了新刻的一枚鱼符,重新放进了腰间的鱼袋子,那与过去别无二致的斤两让腰带微微沉了一下。秦英隔着鱼袋子用手掂了掂,一个浅笑浮上了嘴角。虽然被贬为了副官,但焉知何时重新回到正职上去呢。
她相信不出半年自己还能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区区五品的祠部郎中,她还真没将它看得太重要了。
出宫时秦英特意解下鱼符交给守卫查验,在看到他们低头放行时,秦英收好鱼符慢慢走出宫门。耳后依稀听到他们道“从五品下”,“祠部员外郎”“侯大人”“相交不浅”的字眼。她抬起了头,阳光落进眼眸有些刺痛。
车夫看到秦英行步过来,早就替她撩开了车帘子,只等她踏木上车了。
秦英进车厢时道了一声谢谢,又补充道:“先不回兴道里。我要去玄都观拜访观主。”语调有些尾音婉转于是不显生硬。
车夫笑着回应,坐在前头挥了几下鞭子,赶着青牛前进数十步后往右边拐了。
过了一刻时间就到了玄都观。秦英仰着脖子看着玄都观的牌匾有些感慨,感觉自己好久不曾来到这里了。虽然这里面的道人依旧是能认个差不离。
敲门让应门小童为自己通报,秦英和另外一个小童闲聊起来,无非是最近的香客多不多,挂单的道人又走了几个。小童看着坊间传闻中神乎其神的秦英,两边脸颊都激动地红了。原来西华观主也没有师兄们说的那么可怕,眼前此人分明是平易近人的。
没过一会儿应门小童就喘着粗气将秦英带进了观门。
此时玄都观闻名长安城的桃花早就凋谢了,取代一重重绯色花瓣的是或青或红的累累硕果。拳头一般大小的果子隐藏在狭窄的绿叶下面,看起来很是诱人。
秦英好奇地问道:“都这样大了还不摘了吗?”
“……观主说要等一个人来了才能摘。”小童的脚程很快,始终保持着比她先两步的速度,他站在雅室门前,在推门的同时小声道。
阳光照进了雅室一角,瞬间变得亮堂许多。
玄都观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席,对秦英朗声笑道:“桃子都给你留好了,只是等你来。”
秦英也不与他客气,施了礼便坐在了他给自己预留的位子:“——观主料到我会亲自回访?”
他摸着自己的一把山羊胡得意地回道:“我这神机妙算可不输于太史局里的那位。”
她听罢也笑起来,再次做了一礼道:“多谢您这些日子对西华观的照拂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