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回
车驾停到了横街右侧,秦英吩咐车夫去近处歇着,约一个时辰以后再来守车等着自己就好了。自己则迈进了横街右侧的宫门,拿了鱼符给守卫查验,信步走到了连接着太极宫和东宫的通训门,她在深吸一口气后,进了时隔好几个月没去的东宫。
这里行走的宫侍官婢没有以前多了,想来是太子病愈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
不过她联想到了被长孙皇后撤掉的药藏局侍医,平静无波的面上终于现出了一丝讽刺。长孙皇后此举,是在防止第二个秦英的出现吗?
有的事是无论如何都防不住的。
人人都想着趋吉避凶,在算命先生那里卜卦求运万千次,却不知既定的命数翻来覆去都是那个变无可变的样子。灾祸是避免不开的,好运也非招之即来的。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
若是不能将自己逼进一个无处可走的绝望境地,谈何转变自己的运势?
命确实是在自己的手里,但有多少人能把握得住呢?以为依靠外力或者环境就能改变,那是最好笑的痴人说梦了。
长孙皇后以为自己警告秦英不要去见李承乾,再给李承乾相看几个合适的贵女,就能让两个人的过去犹如春日之梦般了无痕迹,这不该存在的情思过些时候就能自然而然地断了。
但是人非古籍之中所标榜的圣贤,如何能真正做到忘情?将情之一字勘破,豁然当成自己的累赘,说放下就放下。
即使是修行最好的和尚也是忘不掉的。因为他们还未成佛果。
李承乾命中有她这番劫缘,正如秦英命中也有他这番劫缘。非人所能强求变之。所谓劫缘,是劫数也是缘分。过不去便是要命的劫,过得去便是稀有的缘。
秦英违了长孙皇后的“禁令”迈进东宫,就是想看看长孙皇后这道外力到底能否撼动李承乾的命数。
至于自己的命数,早在上辈子秦英就知道了。是个劫。化不开躲不过的劫。最大也不过就是个死字。
她修为全失,若一年以后也补不回道基,背天之命逆天而行所偷来的三百年便是自己的大限了。既然如此她还有何畏惧?将当前能左右的东西都左右了再说!
心情如一潭深水被搅乱,再不复当初明静照人。
秦英推开了丽正殿的门听到吱呀的声响,绕过和出自名家手的六扇山水屏风,向着小几之前静坐的人影施礼。
李承乾听到熟悉的足音,便是知道是谁能有这样大的胆子,在没有自己通唤的时候就闯进来,偏偏还表现出最懂礼数的样子,勇敢地不可思议,同时也谦虚地不可思议。
他将手中的朱趣÷阁放下,目光久久凝在书卷之上。片刻以后才开口道:“你来了?”
“是。”秦英双手交叠置于额头,这是几个月来她第二次对他行礼。
“当初随新罗车队而行为何躲着我?”李承乾眯着眼去瞧她,语气出乎意料地安稳,好像过去为她的冷淡而失魂落魄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要告别的从来都是不需再见的人。”秦英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便直起身子,目光垂在地板上的如螺旋纹道。
“狡言善辩,歪理邪说。”他站了起来,此时的太子殿下经过悉心调养,缠绵病榻几个月甚至长高了一些,此时他撩开衣袍下摆跪坐她面前,然后伸手轻轻地捏住了秦英的下巴,“回来了怎么还躲着我。西华观和礼部祠部果真让你忙得脚不沾地?”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秦英眼眸依旧垂下来,以一副温顺的样子道。然而李承乾能感觉到她那隐藏在深处的情绪。
他捏住秦英下巴的手指顿了顿,整个人往前倾了一点:“你再不乖乖地讲话,等会我下手可是没个轻重的。”
秦英闻言笑了笑,浑不在意他那没用的威胁,终于抢过了话柄转而问道:“不知殿下的腿疾是怎么好的?”
李承乾僵住了神色半晌才回答:“是秦侍医所教的导引法起了效用。”
她的眼缓缓抬起,与他平视起来:“殿下应知身疾是一国储君的弱点。殿下若久病不愈,偌大东宫还有天下迟早会落进别人囊中。而殿下可有对恩人表现出一丝敬意?”
他怔忪了一下松开了根本形如虚设的桎梏,将修长的手指隐于袖间,带着玩世不恭的意味笑道:“恩人以为,我这救命之恩应如何报偿?”
秦英揉着自己的下巴,审视着自己许久不见却在梦中见过几次的脸道:“离世家贵女们远些就足矣。”
他深色的眸子如寒潭般闪落一丝冰凌般的锋芒:“那是阿娘准备给我挑进东宫来的人。秦侍医要我离她们远点,那谁为我侍寝?”
“——厚颜无耻。”秦英觉得自己没法和他说下去了。他没忘了自己,现在看自己做了伏低姿态,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恨意。因着恨意他可以讲出她最不愿听见的话语,企图以此激怒她,之后便是两败俱伤了。
“其实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他伸手摘了她的玉簪,旖旎青丝转眼铺了一地,簪子落在桐木地板上一声脆响。他拉住了她的袖子道,“秦侍医,既然不想看莺燕环绕,以后做我的侧妃天天侍寝可好?”
“殿下真是无半点诚意,秦某只做大不做小。”秦英挑起了自己原本就微扬的眼梢,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李承乾被她的全然无畏惊艳到了,端详着她的秀丽面颊一会儿才道:“那我辞绝一切世家贵女,且拭目以待你将会如何做。”
“再见之时,便非秦英。”她留下这样一句话,拾起地上的白玉簪子,站起来进了偏殿重新挽好头发。
李承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不断回响最后一句话。
不是秦英,还能是谁?
她终于想通了,想入主东宫了,但她为之要做什么?
而自己又能帮她做些什么?
秦英整顿好了自己的头面,心情也开阔了不少,转身去了翰林院找苏桓。
她坐到了苏桓对面,用棋子敲了敲棋枰引起他的注意然后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平康坊的艺妓,名叫苏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