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名:001如何忍心,弃你不顾
入了汾州,再进云潼关一路沿着东北方向就是炎京。赫连烬快马加鞭,奈何雪大封山道路不通,硬是耽搁了他好几日的路途。等他到明城时休息时,后面赶来的赤焰也在同一客栈投宿,被他派去探消息的暗卫也刚好回来。
“爷,属下可是跑死了好几匹马,终于在这里找到你了。”赤焰浑身风雪满脸‘激’动地看着赫连烬,身上的寒气已重他也浑不在意。
算不上豪华的客栈客房里,屋中摆放着三四个燃着火的炉子,赫连烬将身上的黑‘色’大氅脱下来搭在衣架上,一身单薄的玄衣长袍轻软如云不染纤尘。摆炮坐下,没理会赤焰而是朝送消息回来的暗卫问道:“安陵在炎京如何了?司空珏是否有为难她?”
因此刻还是白日,暗卫乔装了一番,看起来就是个中年猎户的模样,对他垂头拱手道:“爷,六小姐被流放到蛮荒了。”
“流放?”爷没理睬自己,赤焰心里正有些小小不平衡。猛地一听暗卫回的话,他当场就大吃了一惊。
赫连烬倒没有赤焰那么反应大,双眉携了刀锋利,暗蓝的眼瞳‘色’渲染着暗光流浮,若冬日天空的太阳时‘阴’时晴。殷‘艳’的双‘唇’微勾,挑出一抹邪戾,不轻不重地道:“说,怎么回事?”
赤焰和暗卫二人顿觉屋中寒气‘逼’人,亦知是爷生气了,暗卫心中惶恐还是壮着胆子回答道:“炎京先有六小姐是妖孽之言传出,除夕夜那晚她不知为何突然狂‘性’大发见人就杀,相府暗卫和司空凌派去保护她的人都折在她手中。后来,桐封王赶到相府用箫声暂时控制了六小姐,安悦冲出来想要杀了她,被桐封王所阻。六小姐摆脱他的控制要杀了安悦,桐封王跟她颤抖一番后下了重手将六小姐的武功废了,被她幽囚在了碧瑶阁。第二日,他又带了襄惠帝的圣旨去相府宣旨,六小姐肆意杀人因年幼之故被流放蛮荒,而丞相也被迫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属下从炎京离开有五日了,六小姐被押解着往南也是五日。”
因司空珏发现了他们在天诀的细作密探联络方式,赫连烬就派人亲自到炎京,每天以信鹰传递消息,每三天会有一暗卫亲自跟他汇报一切情况。这次鱼璇玑在炎京的事情闹得太大,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就把时间延迟了些。
“五日?他们的行程路线是什么?”赫连烬眼帘下半,眸中杀戮之光一闪而过。分明平静的语气,却让人感觉心尖儿都跟着颤抖起来。
“桐封王的安排是他们南下渡过长河后,司空凌就会在那边接应,将六小姐劫走。按照脚程算,若是走的快现在应该到了白河下游的谷城一带,要渡长河最起码还有十日的路途。我们的人悄悄跟在囚车后面,六小姐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
“你确定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赫连烬声调陡沉,语气也凌厉了几分。
鱼璇玑在桐封王府被刺杀,他们查出这件事跟襄惠帝有关。为君者,最怕神怪鬼魅祸‘乱’江山。鱼璇玑既然身负妖孽之名,又有杀人之事为实,襄惠帝又岂能以简单地流放就处置了她?
“他们定会拼死保护六小姐!”爷从未这样关注过一个‘女’人的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爷不想鱼璇玑死,他们身为属下自然是丢了命也要护住鱼璇玑。
赤焰搓搓手,正‘色’道:“爷,他们或许考虑不周,可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咱们还是改道去长河边,兴许还能碰见六小姐。”
赫连烬抬首,眸光朝赤焰一横,当即起身动作利落地将衣架上还有湿意的大氅披在身上,拉开‘门’就就走了出去。暗卫和赤焰面面厮觑着,心里悲呼爷这也太赶了,就算人还有‘精’力可马儿都累得不行了。想归想,为了主子的安全,两人还是迅速地出‘门’跟了上去。
押送鱼璇玑的囚车自出了炎京后,一路上倒也没出现什么异常情况,只是因风餐‘露’宿寒夜雪冻的,鱼璇玑没有内力抵御寒冷便受了些风寒。那些人自然是不会停车为她找大夫,其中有个衙差看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在沿路来时就买了块劣质的皮货给她塞进车里。
时间一晃,眨眼已经出了炎京快大半月了,就在他们赶到下一个市镇时,恰逢上元佳节。有两个衙差提议休整一天再走,而衙差头却没有同意,催促着一行人吃完赶紧上路。
鱼璇玑拿着衙差丢进来的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啃了几口,眸光悠长地看着头顶那方天。最近没怎么下雪了,可气候比下雪天冷多了。她轻压着‘胸’口咳嗽几声,裹紧了身上的紫貂披风。这一路来她想得极多,这次自己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只因不够心狠没有斩草除根,留下了安悦那个隐患。
对于司空珏,她忽然间看淡了。无论他是不是司空天的转世,这一生与司空珏都注定了是敌对的。至于他废了自己的武功,鱼璇玑先没有看明白,现在知道他其实是间接救了自己一命。就不知,他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司空凌。
她缓缓地闭着眼,想着自己日后的命途。生命不知会在何处终结,何况这一路注定不会太平,能不能到蛮荒还是个未知数。她这一生为了复仇什么都能舍弃,可她现在除了这条命已经没有能丢的东西了。倘若侥幸活下来,她又该如何做。
刷!‘蒙’在囚车四面的黑布再次被揭开,鱼璇玑知道他们这是又走到荒无人烟的道路上了。一路来,但凡是到了城镇或是人多的地方,他们都会讲黑布‘蒙’上,待到无人时再撤下。
这里两边夹着山,路旁都是高大的林木,林中的积雪还有些没有化开,到处都看得到一团团白的堆砌在湿淋淋的树下。泥泞的道路上车马难行,鱼璇玑呛了两口冷风,肺里生疼地又咳嗽了声,单手抓着囚车偶然一望,头顶上的太阳洒着冷冷的光,稀疏地‘射’在路上。林中偶尔有寒鸦凄叫两声,‘阴’森森的风从林子那边吹来,直吹得人寒‘毛’竖立了一片。
“快走快走,都别磨蹭了,渡过了长河一切都好了。”衙差头抱着刀站在一边,朝一行人喊到。
“曾哥,不是咱们不想走。你看咱们从炎京走了这么久,每天都紧赶慢赶跟投胎似得,又不是马儿随便一歇马上就‘精’神抖擞了……”有衙差当即抱怨道,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头上就被赏了一记爆栗。
衙差头马着脸喝道:“你这蠢货到底会不会说话,什么赶着投胎!”
其他衙差也是满脸不悦地看着说错话的那人,他们大新年的没能呆在家里跟妻儿团聚过年,偏偏被派来送囚犯,心里本来就很烦了,这人竟还说些不吉利的话,摆明了是找‘抽’。
那说错话的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触犯了众怒,忙陪着笑脸道:“各位,不好意思,我嘴贱了,该打,呵呵。”说着,还真的扬起手就在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
众人只是哼哼,不作答。
鱼璇玑冷眼扫过周边,耳中忽然听到些细微的声响。眸光微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边的情况。
车轮上满是黏糊的湿泥,加上路况不好,囚车的速度可以说跟人走路差不多。就在几人低声谈论时,林中猛地窜出无数拿着刀剑的黑衣人,朝着囚车和衙差们袭去。
来了!鱼璇玑嘴角勾起,冷若寒冰的墨‘玉’瞳稍眯,悄悄伸手一探握紧了怀中的九幽笛。此刻,凛凛杀气‘逼’来,衙差们立即警觉起来,有人来劫囚车了。
“守住囚车!”衙差头大喊一声,四五个衙差立即跑过来将囚车四面围住。其他人则‘抽’出刀剑跟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对打起来。哐哐锵锵刀剑‘交’响伴随着兵刃刺进皮‘肉’的嗤喇声和人的惨叫声,惊起林中过冬的野鸟纷纷振翅飞走。
很快,胜负局势已明,衙差死伤无数,黑衣人却只有少数几人受伤。四个黑衣人提着流着还不及凝固血液的尖刀袭来,举手几个起落,守在囚车旁边的衙差顿时倒地‘抽’搐。鱼璇玑脸‘色’沉静,有股冰霜笼罩面庞像是高山上的积雪经年不化。眸子看着他们靠近来,右手手指收紧,一寸寸地将九幽笛‘抽’出来……
此时,四个同样黑衣‘蒙’面的人穿过林间茂树的枝桠奔向他们,看那轻盈的样子显然轻功不俗,长剑闪着慑人杀机,簌簌有银‘色’寒光‘逼’来。靠近囚车的几个黑衣人‘胸’口霎时‘插’上了六角的雪‘花’镖,瞪大着眼睛满心不甘地倒下。
鱼璇玑轻蹙娥眉,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想要亲手结束她的命?
砰!就在她思忖之际,有个黑衣人一掌朝着囚车劈来,强烈的掌风宛若山间滚落的巨石,一下就把结实的囚车打了个稀巴烂。满身满头都是木灰碎屑,呛得她肺中又是一疼。鱼璇玑机警地握着九幽笛,目光凌然,那个人竟不管她转身就加入了那边两拨黑衣人的战斗里。
来救自己的!脑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鱼璇玑却也来不及想他们是何人派来的,当即跳下马车抢过已经死去的黑衣人手中的刀,将黄骠马跟囚车的驾绳一刀砍断,小费力气地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
“驾。”一声轻喝,素手狠狠地拍在黄骠马的屁股上,马儿吃疼嘶叫一声撒开蹄子就往前跑着。
“追,别让她跑了!”看人逃脱,缠斗中的黑衣人立马撇开跟自己的对杀的人,纷纷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这黄骠马看着壮实,乃是拉货的马匹,长途奔跑在耐力和脚力上都不怎么行,以至于她本来是先跑开的,可是后来的黑衣人竟能紧随而至。
鱼璇玑眸‘色’大变,奈何手中空无一物,心下一横随手折下路边的一根树枝,用其尖锐部分狠狠地在马屁股上一‘插’。血水涌出,黄骠马痛嘶着马身一颠死命地往前奔跑,险些将鱼璇玑从马背上甩掉了。
刷——刷——刷——
带有幽蓝‘色’寒芒的尖锐暗器摩擦着空气,簌簌如雪‘花’般朝她打来,鱼璇玑凭借自己敏锐的听力左闪右避,袭来的暗器尽数落空,要么打在了树干上要么打在枝桠上。耳边是风声唳唳,迎面扫来的树枝似霜刀子般打在脸上,速度太快她根本不及一一避开,脸上如鞭子落在身上般留下道道红痕,一阵又一阵地火辣疼痛着。
“杀了她!”落在中间的黑衣人见久久赶不上鱼璇玑又被人在后面追杀,气从心来,恨不得将她劈成无数瓣。而那黑衣人发话后,她身后的暗器来得有如落雨流星般越来越凶猛,好像不把她扎成刺猬是不会甘心的。
那些暗器她虽只是匆匆瞥过一眼,却还是知道那些都是淬着剧毒的,只要打在身上‘弄’出了伤口,想不死都不行。可恨她如今武功被废,身子也染了风寒还虚弱着,跟这么多人拼死一搏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秀美一蹙,她狠狠地在嘴‘唇’上一咬,口腔中立刻见了血腥。心头一沉,好,如今只能破釜沉舟了!她死死地拉着缰绳,忽然将马头牵转奔着密林深处而去。
“不能让她活着。”黑衣人恶狠狠地发话,脚下的动作越发地快了。
鱼璇玑乘机将身上的披风解松,确定所有重要的物件都贴身收好了,双‘腿’再次向黄骠马的肚子一撞。经过了多番折腾,黄骠马越发狂躁起来,不要命地朝着前方满是荆棘的路狂奔。鱼璇玑紧紧地俯在马背上,墨‘玉’眼带着生死不论的狠辣死死地盯着前方。
出了密林,那里就该是……
两间断崖!就是这里了!十丈不足的距离,前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对面则同样也是悬崖口,两处断崖之间也就三丈宽,一旦从上落下绝无幸免的可能。因这里地势较周围山脉较高,能看见最美的日落西山,故而这里亦被人成为黄泉落。
后边追来的黑衣人离她不过六七丈,疾风猎猎黑发狂舞,窄袖中也被风灌得鼓鼓的。布满红痕的脸上染着视死如归的决然,一而再地撞击着马腹,陷入疯狂的黄骠马已经无法控制,只是一个劲儿地奔着黄泉落而去。
排开的火烧云如仙人织就的美丽霞衣,妆点了昏沉的天际。夕阳悠悠西下,落日余晖如鲜亮长出的初橙,晕黄中夹着绚丽落在山头,在那一片浓雾中镀上夺目的流彩。
三丈,两丈,一丈,生死一线,就是现在!最后一次夹撞马腹,黄骠马在剧烈的痛楚中惨嘶一声,后蹄蹬在断崖上向前一个悬崖奋力跳跃而去。马身曲成优美的弓形,乘着夕阳华光宛若那金‘色’的大弓被拉开,有那么只箭已经迫不及待地‘射’出去。
马身略微下沉,马背上的鱼璇玑豁然甩开身上的紫貂披风,身子腾空狠狠地踏着马背踩去,黄骠马嘶叫着坠落山崖,而她则借着弹力看准悬崖下不远的一棵孤松,手中镣铐的锁链朝着它就甩了过去,双手顺势一翻抓着镣铐链子,整个人顺利地挂在了松树上。
巨大的撕扯力袭来,被冻伤的手指尽数被磨破,双手血‘肉’模糊一片。她仍旧死死地抓着链子,免得自己的手腕被大力扯得脱臼。
金‘色’的暮光刺破厚重的浓雾‘射’入眼瞳,她微微地勾起了‘唇’角抬头看着天上。这一局,她赌对了!
此刻对面山崖上,几个身负重伤的黑衣人纷纷跑到断口那里,不可置信地看着下面浓得让人无法辨看的深渊,似乎不相信那个厉害的‘女’人就那样跳崖死了。
“首领,她死了。”有个下属‘摸’着肩上被刺穿的血‘洞’,口中吃力地说道。
黑衣人中发号施令那人双眸含着愠怒,口出怒言对着另一人道:“雾留,让你早点动手,起码还能带个全尸回去。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回炎京怎么‘交’差?”
“东珠鬼,你这是在怪我?”‘蒙’面的雾留满心不屑道,“这次任务的重要‘性’你该知道,皇上更是特意‘交’代了不许惊动王爷的人,可你执意要在这里杀了她,害我们折损了多少人,你有计较过这些吗?”
“雾留,你想去皇上面前告我的状?”东珠鬼口气‘阴’森森的,手上出鞘的剑上还有血珠流动,似乎在随时准备着进行下一场杀戮。
“首领,大人两位不要吵了,咱们还是派人去下面找找,怎么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啊。”另一下属怕他们打起来,赶忙劝道。
“还不如你的属下识趣儿。”雾留不惧地对上东珠鬼的眼,转身离开崖口。
手指指骨被捏得咯咯作响,即使‘蒙’着面下属们还是感觉到了东珠鬼的怒气,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生怕自己被迁怒了。东珠鬼愤愤朝崖下观望了一阵,确定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带着人走开。
对面,鱼璇玑使尽全力小心翼翼地爬上悬崖,天际已经只剩下了一线浅‘色’的昏黄。山头的寒风吹卷着她披散的发,她手脚无力地趴在地上,饶是浑身伤痛,那股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在心头蔓延开来。
歇了一会儿,身体稍微有了些力气,吃力地爬起来缓缓走向稀疏的山岭。天‘色’已晚,现在的她手无缚‘鸡’之力,若不赶紧找个栖身的地方,只怕得留给山里的野兽果腹了。拖着生病受伤的沉重身体,她一步一踉跄缓慢前行。
好久不曾落雪的天在近昏暗时飘起了柳絮般的飞雪,砸在她破了皮的脸蛋上冰呼呼的,纵然穿着厚重的棉衣‘裤’还是抵挡不了那刺骨的寒气,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带着夙愿,拥着不甘,怀着必生的期冀,她咬紧牙关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入苍茫的夜‘色’里!
“爷,此处就是黄泉落了。”西山日落天光华彩,碎雪如雨,妖妖若流絮‘乱’于阡陌。飘逸的玄衣沾满了风尘,俊若天神的脸上不复昔光‘艳’明洁,满鬓风霜一身寒怒四溢。浅薄的目光‘射’入暗蓝‘色’的眼瞳中,那纯粹的蓝渐渐消陨,只剩下了满瞳能够埋葬世界的黑‘色’。
赫连烬站在崖边,看着雾翻云涌‘波’涛诡谲,手中紧紧地握着件紫貂披风,紧密着削薄的殷‘艳’双‘唇’,犹如一座经历过沧海桑田变迁的雕塑。那种悲凉比苍龙雪原上的寒风还要刺骨,散发出来的浓郁悲痛就算远飘千里也能让人感如自身。赤焰等人何曾见过这样的赫连烬,心里默默地为他揪起一抹疼来,劝慰道:“爷,您也别开伤心了,六小姐泉下有知也会心生不忍的。”
他们一行三人从明城昼夜赶路,马不停蹄地朝着长河北岸而去,却在半途中收到消息。襄惠帝派来的人终于是忍不住对鱼璇玑下手,随行保护的四人三伤一死,追着刺杀鱼璇玑的人到了黄泉落,就看到鱼璇玑骑马跳崖了,那受伤的三人已经到悬崖下去找了。
收到这个消息,本就内心担忧的赫连烬一怒之下一掌就拍死了坐骑。命赤焰找来马车,晚上乘车白天骑马,日夜兼程赶向黄泉落的方向。可等他们来了,回报的消息却成了鱼璇玑的尸身已经找不到,就在这披风落下的地方有大片血迹,他们和襄惠帝的人都猜测,那个跳崖的‘女’子已经落入了豺狼之口。
站站在此处,仿佛看见她骑着发狂的黄骠马奋力一跃想要跳到对面,最后却人马都落入那浓雾中再也寻不到。怀着将她安全带回帝月的信念而来,事实却把他的期望一点点地打碎。他的心犹如被细针一根根扎过,看不见伤口却疼得身上每处都跟着战栗。这种痛跟他母亲去世时候的痛完全不一样,他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却觉得心底深处那片被她撕开开的天已经徐徐暗了下去,与他心中原本的黑暗融为一体,成为永恒的深渊,再也见不到一丝光明。
赫连烬埋头凝视着沾着血的披风,声冷渗人道:“黄泉落附近的山脉可有找过?”
他的心里,很是不愿意相信这个“现实”,总觉得她还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在他暂时找不到的地方呆着。
“回爷的话,我们——没找过。”他们看见鱼璇玑坠崖,要找的地方自然是崖底,别处还真不曾去过。
“那从现在起,各自选择一个方向,若找到人以烟火为讯。”赫连烬暗沉的眸光透着凌冽的狠绝,“若是找不到,永远都别出现在本王眼中。毕竟,她是你们‘弄’丢的!”
这话的语气说得极为严重,似出征前立下军令状不胜不生般,毫无置喙的余地。那睥睨着他们的男人就像是天上的神袛,高贵卓然,浑身霸气散开,无形中将人的振奋‘激’昂都带了出来。
“属下遵命!”异口同声,声势威壮。
头顶着漫天细碎飘雪,在荒无人烟的山中跋涉了四日后,鱼璇玑终于在黄昏时分的山下寻到了一个小村庄。冰雪封冻的世界,到处一片洁白。她的鹿皮靴已经完全浸湿,双脚已然冰冻得麻木。双手本就生了冻疮后来又在悬崖上磨烂了皮,没有上过‘药’的双手呈现暗紫的肿大,天气稍微一暖就痒入骨髓,幸好这冷远比暖的时候多。
村落小小的,每家每户都也就相隔几丈远的距离。鱼璇玑拄着木拐以最快的速度进村来,本以为自己有救了,可就在踏进村中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村子安静得异常。没有听见狗吠声,甚至连人畜声息都没有,四下里静得只听见寒风呼呼吹着草屋树林的飒飒萋萋的声响,还有她踩碎积雪发出的咯吱刺耳声。
死村!
脑海中漫过如斯念头,她轻声走了段距离,眸子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依稀看见有积雪覆盖的奇怪地方。她蹙着眉,用手中的木拐戳了几下将积雪清开些,眼前赫然是两个相互抱在一起的老头老太。他们衣裳单薄瑟缩着身体,身体已经完全僵硬,显然是活生生地冻死在大雪中的。鱼璇玑呼吸一滞,这个笼罩着死亡的静寂村庄让她有种不好的感觉。
走?她身体已经快到极限,再也不能跋涉山路了。心中思忖了一二,她决定先在这里修养两日,起码养些‘精’神再行离开。想好后,她挨家挨户都去看了,路边,卧房,暖炕上到处都是冻死的人。最后,她找了个没有死人的破旧草庐,从死去的村民家中寻了火石来烧起柴火。柴火烧的劈啪作响,照在人身上四处都是暖洋洋的。
靠着根柱子坐在垫着草的地上,眼瞳中火光跳跃,像是个快乐的‘精’灵般。手指和长了冻疮的地方又发痒起来,她赶紧把手一伸朝着大火就烤起来,大火直‘逼’皮肤的灼烫胜过奇痒,她只是麻木地伸出手直到手指烫得都快熟了,那难受的痒也就没出来。双手抱着膝盖,身子紧紧靠在上面,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宁静地休息过了。
这一夜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豺狼虎豹,可她却睡得很不安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边萦绕着,想要把她赶走似的。
再醒来,凄风苦雪的一夜已经过去,太阳暖暖地照进草庐里,地上的柴火已经烧尽只剩下缕缕青烟袅袅升上。鱼璇玑费力地睁开双眼,只觉得头像是针扎般疼,身上忽冷忽热的很是不舒服。她本就身有风寒,出现这些也不奇怪,只是她攀爬山野‘露’宿山‘洞’都没这么严重,偏偏在这里歇了一夜就这么难受。
咬咬‘唇’,右手搭在左腕上给自己号脉,一连号了三次,鱼璇玑不禁浑身发软地倒在地上。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躲过了杀手的追杀,逃过了野兽的追捕,竟然让她患上了寒热病!这是种流行于冬季,跟瘟疫差不多的病,治愈过程破费周折,且传染极快就是对着呼吸说话都能感染上。她想起昨天见过的那些房屋,在有一家的厨房她好像看见了米缸中有小米,还有堆砌得高高的柴垛。
若说他们真是冻死的,那这里就不该留下那么多可以烧来取暖的东西。也就是说,他们不是死于冰冻而是病疫。而她却没注意到这点,贸然在这里休息了一晚,跟着染上了要命的寒热病……
“哈——哈哈——”她苦笑着,这是天要亡她的征兆?
生人有道,死人有乡,不该相妨。了凡和尚曾经的九字言又在耳畔回响着,一字字莫不是在警告着她,她早就死了不该鸠占鹊巢霸着安陵的身子,让她也不得安生。
认命?不!她绝不!墨‘玉’瞳中闪过决然,她挣扎着站起来蹒跚朝外走去。她医术虽然不是特别高明,但要治好寒热病也是有办法的。
单薄瘦弱的身影傲然如梅走出村落,迈向茂密的山林。但凡山南阳处草木茂盛,‘药’草自然也是多的,虽有积雪只要好生寻找还是能找到有用之物。凭借着心中强大的信念,她硬是拖着随时都可能晕过去的身子,爬上了山岗。林中茂树极多,又因时辰尚早有阳光‘射’入,视物也清楚。用木棍刨开厚厚的雪,将没有枯萎的‘药’材扯起来。
这简单的动作却废了她不少的力气,鱼璇玑气喘吁吁,喘出来的热气立马就变成了白气,额头上也渗出豆大的汗珠来。咕咕,肚子忽然叫了两声,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什么东西。饿了渴了就抓些雪送进肚子,运气好的时候能挖到些长在地下的野地瓜。可现在她又饿又晕两眼发‘花’,快有些支撑不住了!
颤悠悠地站起来,折了根枸骨含在嘴中,口腔里满是苦涩的味道。她又使劲儿地嚼了几口,头脑稍微清楚些才缓缓地挪动着步子往前继续走着。积雪没有化尽的山林里比寻常时候更难走,短短几丈远的距离她就摔了不少次跤,疼得她眼冒金星的,浑身除了雪还沾满了湿泥,狼狈得犹如逃难的难民般。
难民?她哂笑,自己的确是逃难的,不仅逃追杀也逃病魔。
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块林木稍稀疏的山坡,她垂头看了看自己腰上的布袋子,里面已经装了不少的‘药’材了,暂时也够用的。困难地咽了咽口水,转身想要折回去。岂料,脚下路有结冰,她一时没注意脚上一扭身子惯‘性’一倾,整个人就往山坡下倒去。
“啊——”腰似乎被扭到了,可还没功夫去扭正,人就如卷筒般顺着高坡骨碌碌就滚到坡下。晕痛的头在坡底撞上一块不大的山石,尖锐的石锋划破她右颊,脸上顿时冒出热乎乎的血液来。
“安陵,安陵……”浑身被摔得痛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恍惚中她忽然听见有男人急切呼喊的声音。
安陵?叫她安陵?可她不是安陵啊,安陵已经死了。她是璇玑,她是鱼璇玑啊!嘴‘唇’无力地翕动几下,整个世界赫然崩塌一片漆黑!
像是一个人走在条漆黑的道路上,一点光都看不见,她就像是一个瞎子在里面‘乱’‘摸’‘乱’撞。忽然,耳边好像有什么声音,‘乱’糟糟的她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只是感觉,这个人是要她醒来。
醒来?难道她在现在是在做梦?若真是梦,这个梦好‘阴’暗好可怕,她好孤单好无助,她不要在呆在里面,不想在这里停留一刻。
醒来!一定要醒来!鱼璇玑你一定要醒来!她不断地命令着自己,醒来!必须要醒来!
“啊——”
沙哑如磨砂般的声音从喉咙中弱弱地冒出来,鱼璇玑浑身冒着热汗睁开眼。入眼发现眼前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而自己正躺在房中的土炕上,身下的坑热热的很是舒服。她想抬手擦擦额头的汗,身体各处却痛得她不想动弹半分。
自己这是被救了?没发现自己在做梦,鱼璇玑脑中冒出第一个念头来。
“你终于醒了。”破旧的草帘子被掀开,男人低雅沉重的声音在屋中响起,跟着一高大的身影顿时将土炕上的她盖住。
“赫连烬?”头还有些晕,鱼璇玑撑大了双眼,嘴角扯开第一次大弧度地‘露’出惊讶的神情,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赫连烬?”
“怎么,你眼睛‘花’了看不清?”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夹着丝明显的喜悦,瞧着她眼神‘迷’离神情诧异的模样,调侃道。
“你,你怎么会……”不知受何驱使,鬼使神差地从被窝中伸出手来覆在他脸上,肿大的指尖一寸寸摩挲着,下颌上已经长出了扎得人疼的胡茬,脸颊各处也沾着可弹走的尘埃。头上早也没有了发冠,微卷的棕黑长发就那么随意似散在后背,身上穿的黑袍也是脏兮兮的泥灰什么的到处都是。狼狈如此,跟昔日所见的帝月战神,高高在上的烬王似乎就不是同一人。
他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眼前?救她的是他?
赫连烬微量的大掌覆在她手上,轻轻握着,脸上有着瞎子都能感知到的轻快笑意,殷‘艳’的‘唇’那么一牵,暗蓝的眼瞳中宛若泄了满湖碧‘色’,就算‘阴’霾满空的天都能顿时晴朗,定定地看着她的眼,郑重道:“你想问我为何会如此不堪,怎会出现在这里?”看她眨过的眼瞳中那肯定,赫连烬嘴畔的笑意更深。“你知道的。”
以她的聪慧,定然会明白为何,他就是笃定了这一点!
感觉到手背上那凉后透来的暖意,鱼璇玑心思微晃,瞳‘色’忽深。果然,是赫连烬救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来救自己,她宁愿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却也不愿是他。这个男人的心思,她难以揣摩,而他对她亦是个危险的存在。他的好,就算接受也让她战战兢兢。
感知她的变化,赫连烬心中突然就生了一抹恼气,沉声质问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非要这样远远地避开我?为何每次都要怀疑我对你的用心?为何总是不愿意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题?为何不曾打开你的心看看它有多么绝情伤人?”
他一连问出四个为何,心头压抑了良久的怒和气都被勾了起来。他令人假扮自己,冒着在外被三国诛杀的危险来寻她,知道她坠崖后还下了死命令非要找出结果,就是想要她平安无事。而她却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他直觉鱼璇玑就是觉得自己就是死了都不愿被他所救。
难道他就是洪水猛兽,要将她吞吃入腹?
握着她手的手指有些用力,鱼璇玑顿时就感觉到了那股疼痛的袭来。他的话似重锤般在她心间敲响,她很想回答他,这一切只因为她此生只为复仇而活,别的东西她不屑也不要。可是,瞅见他那带着受伤神情暗蓝‘色’眸子,她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一股酸涩在心底如墨散般渲开,那样快地席卷了全身。
两两瞳眸相对,她垂了垂眼帘,心绪紊‘乱’,面‘色’淡淡地道:“明知后果,何故自苦。”
她不止一次地抛开赫连烬明里暗里的情义,就是希望不管他出于何种原因都不要跟自己扯上关系。可到头来,他们最终还是牵连上了。她的绝情他并非没有领教过,却明知故作,难道不知道最后苦的只是自己?
“你说的不错,本王是自讨苦吃。”他的口气颇为自嘲,缓缓放开她的手,神情冷寂地看着狭小破旧的木窗。外面风雪飞扬着,就如这尘世般是个纷‘乱’之世,可人在其中哪能‘抽’开事外。
他幽声一叹,被尘垢沾染的俊颜若还未雕琢的璞‘玉’,粗粝中不乏细腻。牵‘唇’而起,声音轻得跟没有般,似喃喃地道:“可我如何忍心,弃你不顾?”
更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