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宛如珠玉的雨滴敲打在门口的青石路上。
外面风声阵阵呼啸，眼见雨越下越大。
我不禁有些着急，来回踱步，暗暗担心着独自在家的李婶。
“念瑶，李婶一个人在家，今晚怕是会有暴雨，你先回去吧。”站在柜台后的齐东合上账簿，皱眉看向门外，俊美的脸庞上浮现的是对李婶的关心。
“好，我这就回。”我赶忙答应，拿起手中的方布将面前的椅子又擦了一遍，就急匆匆地跑向柜台后，放下方布，抽出一把油伞。便与齐东道别，往雨中走去。
雨中的丰城更是别有一番风情。顾不上沾染泥泞的裤脚，我加快脚步赶回家中。
“李婶，李婶。”把伞放到门口，我便推开了门。
“誒，我在屋里。”李婶应了一声，颤悠悠地走了出来。
我上前扶住她：“外面雨大，您别出去了，我去做饭。您的腿疼吗？您得再穿厚些。”
李婶笑道：“不疼，没事没事，穿厚了，你呀，跟个小老太婆一样。”
“那你要好好听我这个小老太婆的话，坐着等会儿啊。”说罢，我挽起了袖子，去厨房准备晚饭。
两菜一汤，炒青菜、炒土豆和米汤。这是李婶三年前教我做的饭，三年里，我只会做这两道菜，并且每晚都是这样的晚饭。李婶却仍旧很喜欢吃。
“今天中午张大娘送来了什么饭，您有好好吃完吗？”自从在秀庄干活，中午回不来的我，只好与隔壁的张大娘商量，每月给些银两，好让她每逢响午，多做一些饭菜，拿予李婶吃。
好在张大娘是个朴实善良的人，从来不亏待李婶。我便放了心。
“还不是米饭和晕菜，没有你做的好吃。”李婶像个孩子似地假装不满道。
早已习惯她耍赖的脾气，我咧着嘴顺着她说：“是，我做的饭菜最好吃了，您多吃点。”
入夜，我将李婶扶上床，温声细语地哄她睡觉。
不知怎地，她今晚格外地粘我，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到，眼里是无助和不安，好像有千言万语对我诉说，却终是叹气闭上了眼睛，睡去。
我望着李婶苍老的脸庞，紧紧闭着的眼睛，却是不住地颤抖着。
烛火燃尽，夜，深了。
翌日，一夜暴雨过后的丰城，地上的污泥似被冲刷的干净。
我早早煮了饭放在厨房里温热，便往秀庄走去。齐东刚打开门。就看到了我。
他柔柔地勾起一抹笑意：“李婶可好，昨晚没吓着吧。”
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没有，我哄着她睡的，愈发像个小孩子。”
“你就喜欢她这样依赖你，不是吗？”齐东总是一语中的。
我享受着内心涌起的暖意，继而问道：“是啊，今天要送货吗？”
齐东转身利落地走到柜台前，拿起账簿，翻了翻道：“无忧阁要的一批绚带绣，已经完成了，你等会跟阿四一起送去吧。”
“好，我收拾一下，就去。”查点了一下前厅摆列的刺绣样品，这些样品有的已经是珍藏版了，丽姐嘱托我每日都要清点一番。
“莫念瑶，你能不能快些，整日磨磨叽叽的。”阿四又瞪着他的大小眼，颇为不满地叫我。
“来了来了，阿四大姑。”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敏感的少年，每天不冲我发几句牢骚，他就吃不下饭。
齐东已经准备好了绣品，放在两个红木盒子里，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欣赏我与阿四每天的斗嘴。
从秀庄到街上最繁华的地段——烟柳之巷，不足三里。
到了无忧阁门口，好像刚送走人的雅晴姑娘便扭着细腰迎了上来：“念瑶来了，快请进。这批刺绣这么快就好了，这回我可是央着妈妈，多要了一条，赶紧拿来我瞧瞧。”说罢，就要接过我手中的红木方盒。
“哟，晴妹妹，你可真是嘴甜得很，妈妈是答应了你两条绣品，你着什么急呢？”无忧阁位于花魁之下的艳秋姑娘，从楼上款款走下，掩着嘴偷笑，眨着勾魂的媚眼。其他的姑娘也往这边凑了过来。
我余光瞥了一眼阿四，这小子头越来越低，身子微微地发抖。我暗暗想着，以后不让他来送货了。
“一大早的，吵吵嚷嚷，都没事可干？想去黑屋子里伺候几天？”脸上涂满厚粉的风如意，风妈妈出现在人群后面，喊了一声。周围的姑娘们立刻白了脸，惊恐地瞪圆了眼睛，仿佛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然后慌忙散开。
一瞬间，大堂里只剩下了我和阿四，以及风妈妈。风妈妈掌管着无忧阁，行事泼辣狠毒，大家背地里都叫她疯婆子。黑屋子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据说里面隔三差五有一位爷出现，每次到来，风妈妈就会找姑娘进去服侍伺候，整整一天一夜，每个姑娘都是生龙活虎地进去，气息奄奄地出来。风妈妈再好汤好药地喂养这些姑娘，没几天就好了，但是谁都不肯说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每次提及，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眼前笑颜盈盈的风妈妈，并没有让我感到害怕。几次的接触，我明白她是人不犯她，她不犯人的脾性。
“风老板，这是前些日子您到秀庄订做的绚带绣。”我双手奉上盒子。
风妈妈打开盒子，挑出一件，仔细瞧了瞧。满意地点点头，浓厚的脂粉使她的脸白得不真实，而我担心地上会落下一层层的白粉。
“走吧，帮我拿到楼上。”风妈妈扭动着她已经分不清是腰身还是臀部的身体，转身上了台阶。
“啊！！死人了！！”突然从楼上传来惊恐地叫声。
一个身穿明黄色衣裙的姑娘踉踉跄跄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见风妈妈，不管不顾地奔了过来，跌坐在风妈妈脚边，颤抖着指向刚才的方向，努力从发抖的嘴唇里吐出字来：“妈，妈，死，死，人，了！”
“乱叫什么！没用的东西！”风妈妈狠狠地踹了她一脚，甩着衣袖，加快脚步往前面走去。
姑娘们听见声响，便从自己的屋里走出，跟在风妈妈后面，来到了那个半敞着屋门的房间。
寒梅香，屋名起得不错，想必是主人喜欢梅花吧，可是，她再也看不到梅花了。跟在人群后面的我在看到屋名后，暗自猜想。
“天呐！鬼啊！”经过大风大浪的风妈妈也发出如此惊恐的叫声。我不禁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些姑娘受不住地练练往后退去，我不知不觉站到了门口。我疑惑地看向里面，艳秋姑娘别过脸，搀扶着掩面的风妈妈站在另外关着的那扇门前。
整间屋子非常整洁，叶檀木的架子床上挂着淡粉的纱幔，窗前精致优雅的梳妆台上摆着一面菱花铜镜和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红木雕花纹嵌理石圆桌上放着一碗白粥。屋子的左边用一个屏风隔开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张琴和一把琵琶。琴只露出个琴头，但还是可以看出来颜色黑暗陈旧。扫视一周后，我看向地面。
地上平躺的女子身材姣好，四肢修长优美，手指处暗红玛瑙环戒在光影下呈现夺目光彩。淡粉色的纱裙柔顺地掩至脚踝，襟口处有着我们秀庄独有的抽纱绣。
这般雅致脱俗的人儿，该是怎样的貌若仙子，动人绝色。
可是，眼前尸体的脸部，血肉模糊，眼珠与舌齿暴露在溃烂干涸的血肉间，满是狰狞哀怨。
倾国倾城的女子，就这么以世上最丑陋的样子，死去。
我不禁感到唏嘘，又萌生一股凉意，沁入心脾。
风妈妈回到神来，赶忙招呼小厮，去报案。然后有些沉重地走了出来，我立马转身往那些姑娘身后躲去。
“一会儿官府就会派人来，无忧阁里发生了命案，现在谁也不能离开”，风妈妈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准确地找到我：“念瑶姑娘和阿四，你们先在我无忧阁作客，等官府来人，再做打算。”
阁里的姑娘，三五成群地拉拢在一起，没人再进屋，纷纷低声地议论着，美丽的妆容下，藏着不为人知的表情。
“是”。我走到楼下，将阿四拉到身边，阿四害怕地根本不敢上楼。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头，想起那名女子的恐怖死状，我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