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消失了,声消失了,夜突然静了下来。
李邺谨手中紧紧地拽住剑,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天澜朝着他缓缓走来,李邺谨血红的眸子望着她,想要阻止她的靠近。但是却丝毫没有用。
顾天澜走到了他的身边,李邺谨扔下了手中的剑,两人肩并肩朝着宫墙处走去。
邺城有两道城门,皇宫的高墙将邺城分为内城和外城。这宫墙的最高处比外城的城墙还要高一些。
李邺谨和顾天澜便站在邺城的最高处。
当年,顾天澜刚刚入宫的时候,李邺谨拉着她的手登上这座高墙,脸上露出睥睨天下的神采:“澜儿,这万丈山河便是朕的江山,这万万百姓便是朕的子民。澜儿,朕便以江山为聘,娶你为妻。从此你为国母,这江山便是你的江山,这子民便是你的子民。”
从此,顾天澜将那江山当作自己的江山,誓死守卫望月,将那子民当作自己的子民,爱民如子,兢兢业业,不敢让百姓受任何委屈。
直到四年前,顾天澜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可笑。李邺谨只是随便说说,顾天澜便当了真。这哪里是她的江山,这哪里是她的百姓,她做得多了,反而引起了李邺谨的忌惮,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而今,顾天澜再次与李邺谨登上这高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了。
邺城的景致也与昔日里不同了。天还未亮,远处大火燃烧着,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李邺谨的江山已经彻底毁了,沦为一片焦地。
顾天澜心中反而有种异样的快感,心中积压许久的闷气终于释放了出来。
李邺谨的眼睛血红,已经陷入极端恐惧与无助的状态。他最重要的东西毁了。
他想要逃离,顾天澜却紧紧拽住她,强迫他看着这一幕。
李邺谨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下你满意了?你终于报了仇,令我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感觉。这确实很难受,我很后悔,但是再重来一次,我一样会做那样的事。澜儿,你太骄傲了,你身上的骄傲与我一般,我没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反而有种领土受到侵犯的危机感。”李邺谨望着身边的女子,眼眸里泛起一丝柔情,“澜儿,来世我们再做夫妻,你就做一个闺阁中的女子好不好?贤良淑德,温婉动人,我会给你所有的宠爱的。”
顾天澜没有看他,而是看向那熊熊的火海:“抱歉,我的下辈子已经许给其他人了。李邺谨,我希望我们下辈子再不相见,即使相见,也是形同陌路,永远不会有交集。”
纵然早已猜到了答案,李邺谨的心还是闷闷的难受。
“澜儿,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李邺谨苦笑着道。
“但是你却舍弃了我。他永远不会舍弃我。”顾天澜面无表情道。
“我不甘心。澜儿,这次我不会舍弃你的。”李邺谨痴痴地望着她道。
顾天澜愣了一下,一时辨不清他话中的意思。下一瞬,她反应过来,遍体生寒,不由得后退一步,却被李邺谨紧紧抓着,朝着高高的城墙一跃而下。
风迅速从自己的耳边掠过,剐着自己的肌肤,这落地或许只有一瞬的时间,顾天澜的脑海中却回荡过许多事。
很小的时候,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梳着头发。
幼年时候,父亲将她放在街头,骑马马。
再大一些,她便跟随着师父学武功。
后来,她上战场,奋战杀敌,那一战格外地惨烈。
成亲的年纪,她凤冠霞帔,与李邺谨为后。
再回来,她惨死破庙,顾天晴肆无忌惮地嘲笑她的愚蠢。
死后重生,她为不受宠的嫡女,步步为营,颠覆整个丞相府。
再嫁入王府,与公孙奕从争锋相对到琴瑟和鸣。
那一幕一幕闪过,当死亡来临时,她脑海中定格的竟是她第一次上战场时,眼睛瞥见远处的男人,他的面容俊朗,却因眼眸中的肃杀之意显得格外可怖。他的眼神突然望向她,眼里的冰霜渐渐融化,变得别有趣味。
公孙奕。
原来她那么早就遇到公孙奕了。只是那时他还不是领将,于万千人中那么看了她一眼,而她不过一瞥,也未曾记入心底。
他们之间的缘分从那一刻就已经定下了。
下一刻,顾天澜狠狠摔在地上,剧痛来袭,她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立夏刚过,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许多百姓在一夜醒来便忽闻望月灭了,那昔日里的宸王带着人攻入望月,李邺谨兵败跃下宫墙,顷刻毙命,如今望月和朔云都是公孙奕的了。换句话说,这片大陆上再也没有望月和朔云之分了。
前朝颠覆,后朝兴起,百姓还是有些惶恐不安的。但是过了几日,公孙奕便发下几条新政,这新政都是天澜皇后在时实行的,那时国富民安,都是好政策。这新政一推出,百姓们的惶恐渐渐消失了。
其实对于百姓而言,谁当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过上好日子。
顾天澜坐在厚厚的一堆奏折后,尚且有些恍然。
从高墙上被李邺谨拉下来的那一瞬间,顾天澜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然而,她只是腿断了,身上并没有什么重伤。这或许算得上奇迹,但是顾天澜却知道这不是奇迹。
“李邺谨紧紧地抱住你,将自己垫在身下,你摔在他身上,有了缓冲,伤势便没那么重了。”
李邺谨要与她一起死,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又或者说李邺谨并没想要她死,那样做只是为了让她永远记住他。
她确实记住了他,于无边的仇恨中有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顾天澜只昏迷一日便醒了过来,接下来便投入了这安抚工作中。
前朝之臣如何处理?
如何安抚百姓,接受新朝?
岱州葛氏的叛乱怎么平?
顾天澜没有杀了那些前朝遗臣,而是全部前往北沿河,令人将他们监视起来。百姓则是发了新政,安抚民心。然后再派罗甯去平岱州之乱。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百姓们对公孙奕开始这个即将成为他们新帝皇的人开始拥戴起来。
顾天澜处理完厚厚一堆奏折后便来到太和殿。
太和殿外守着密密麻麻的一堆侍卫,还有藏在暗处的影卫。
顾天澜推开门,便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公孙奕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着,头发散落在两侧,脸上的阴煞之气消失的无影无踪,竟是有一丝温顺与乖巧。
顾天澜打开窗户,阳光便射了进来,照散了屋里的冷气。床上的人脸色更加惨白了。
公孙奕已经昏迷了一个月。
他受得伤很重,内里的五脏六腑没一个完整的,身上骨头断了许多处,那一日她救下他的时候,公孙奕便只剩下一口气。
顾天澜拧干了湿毛巾,替他擦着身子。
掀开被子,褪下衣裳,男人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布满了伤痕,大的小的,外伤已经愈合,但是那些伤口已经触目惊心。躺在床上一月有余,他身上依旧硬邦邦的,胸上的肌肉十分咯人。
顾天澜想着他突然睁开眼睛,将她拉入怀中,耳边响起他充满调笑的声音:“阿澜是不是很喜欢为夫这胸肌?既然喜欢便拿脸蹭蹭。为夫很大方的。”
然后,直到她擦到他的腹部,人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公孙奕,你这样是不对的,人家都道你是一统天下的新皇,但是干活的却是我,你这样偷懒,脸皮怎么这么厚,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便让其他人当皇帝了。李谚是我的儿子,他做皇帝,我就是太后,垂帘听政,这天下便是我顾家的了,与你公孙奕没什么关系。你再醒来,只能给太后做男宠了。”
“做男宠很不好的,靠脸吃饭,等你年老色衰了,我便抛弃你了。”
顾天澜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你要是再不醒来,我真的不要你了。”
罗甯立于檐下,通过那打开的窗户,看清了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望月拿下了,公孙奕却昏迷不醒,请来了许多神医,都道无能为力。公孙奕乃是将首,一切都要他主持大局,否则将会生乱。罗甯本来有些忧心忡忡的,他是誓死效忠将军的,若是有人不服,他便要拔刀相向,又将是一场恶战。
然而,她站了出来。
她满身气势,虽是娇小柔弱的女子,但是威慑力十足。她是顾水月,是宸王妃,她的话竟是无人敢反驳,新朝的建设都按照她的规划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罗甯对这个女子再次刮目相看。
之前与李邺谨的五十万大军一战,便已经叫他刮目相看了,如今却更为震惊。巾帼不让须眉,她为女子,却比许多男子还要强,唯有她配得上将军。
罗甯望着她冷酷肃杀的脸,有时会怀疑她是不是女人。
而当她在将军面前的时候,又变成了女人。她的眼眶发红,眼泪无声地落着,说出来的话幼稚极了。
“公孙奕,我不要你了。”
“明日我便广开后宫,让人将邺城里好看的年轻男儿都送进宫里来,由我挑选。”
“他们比你年轻,比你好看,我很快就忘了你了。”
顾天澜说着,那一动不动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拉住了顾天澜的手。公孙奕的声音带着威胁,但是沙哑,像是含在喉咙口,而失去了威慑力。
“你敢!”
顾天澜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十分的喜悦,却突然扑在公孙奕的胸膛上嚎啕大哭起来。
窗外,夏日蝉鸣,犹如欢歌。
罗甯不禁笑了,转身离去。
将军那声音虽弱,但是却是愤怒了,他如今出现,若是被将军当作王妃的男宠对象,那自己就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