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钟弦对小朱的个人情况可以算得上是一点也不了解。
他甚至回忆不起小朱是哪里人,JXHB那个家伙个子不高,身形瘦小,脸型也是瘦长的,平时总是弄一个中分的发型,头发黑又亮,所以大科才会说他像个汉奸。
小朱平时彬彬有礼。过多的礼貌背后却缺乏真诚,眼神总透露着一种疏离。
钟弦只能回忆起这么多,他也没有兴趣去回忆这个人。只因为这两天邓警官的讯问,他才被动去搜刮记忆。
而现在,随着和邓警官的熟悉,最初的紧张感已经退去,他更加不愿逼自己再去思索关于小朱的事。
“他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人。”这是他对小朱的评价。他开始对邓警官说出他的真实看法。
不起眼到什么程度呢?就像那些大街上经常会看到的、无害的、也不讨人喜欢的人,这种人某一天忽然从世界上消失了,都不会引起注意,也没有人愿意去注意。
“你的同事们大概都这么觉得。”邓警官喃喃地说。
“是不是很没人情味。”钟弦自嘲地笑了。
此时已过晚上八点,堵塞的车道渐渐通畅,皇冠车子驶进LU中心区。这个城市最辉煌的一面开始像沉睡的猛兽渐渐苏醒,满眼的霓虹灯节日烟花一样四处绽放,极度繁华逶迤夜光像一支支强心针一样刺进人的眼睛。此时的LU中心区,京基100又是之中最闪耀的一个,像一颗修长的、高耸如云的钻石,梭形侧面上循环播放着巨大的招商电话号码,每一个数字都在发光——0755XX88888。
这是每一晚都会看到的景象。但每一次身处其中,心脏还是会不由地骚动。
“我在这里下车。”钟弦说。
邓警官略有惊讶:“这里么?”
“是的。我想走回去。散散步。”
“KKMALL酒吧就在旁边吧?”邓警官指了指京基100的方向.
“以前是在那儿。现在已不在了。不知道搬哪儿去了。你以为我是去酒吧?”钟弦笑着示意司机停车。“谢谢兄弟。”
司机笑着点头。
邓警官也对他点头:“感谢你今天的帮助。”
“再见阿Sir。只可惜我不能真的帮到你什么。”钟弦打开车门迈出一只脚。
邓警官在他身后说:“我总觉得,这里到了晚上就不一样。”
“是呀。一个从夜晚开始的城市。”
钟弦下车后。在路边略站了片刻,看着皇冠驶进拥挤的车道,然后转身走进CUCCI的大门,从那里穿过,走向灯火通明的万像城。
通向地铁的地下出口的自动扶梯附近,人潮汹涌,许多年青的面孔和他擦身而过,这是一群只在夜晚才精神抖擞的生物。
这其中会不会有那样的一个不起眼的人,每天都混迹在夜生活的人群中,混了很久。有一天他忽然消失了,却没有人会感觉到。
这是一个冰冷之地。钟弦在心里想。
10、
“可能是一个女孩。”
“什么?”大科一脸纳闷。他早已等在万像城四楼的餐饮区。在一张靠近角落的餐桌上,他点了铁盘烤鱼,长方形的铁盘上被红油覆盖的鱼与各种配菜堆满,在电磁炉盘的烘烤下,咕嘟地冒着泡泡。
看到走近的钟弦,大科略为不满地指了指桌子另一边已摆好的盘盏,示意他快点坐下。“还以为你被警察抓起来了。这么久!”
“堵车。”
“你刚才说什么女孩?”大科拿着筷子好奇地看着他。
钟弦在大科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后背靠着高高的椅背,停顿了一会儿说:“我梦里那个。”
大科不屑地冷笑一声:“你最近是不是闲的,一个梦有什么好琢磨的。以前不是说是男的——可能是一个朋友或同学什么的?今天怎么又变成女的了?”
钟弦注视着已被煮烂的鱼:“我觉得,我没理由不停地梦到一个男的。”
“莫非你梦里和那个被忘记的倒霉家伙亲热了?”大科的小眼睛开始放光,他笑起来:“你是指前女友?你真不是人,能把前女友也忘了?”
钟弦默不作声。
“你这三年的女友,我都记得。”大科精神抖擞地说,“我帮你数数。倒着数怎么样?”
“你才是真闲。”钟弦将桌子上的茶壶拿到眼前,将面前的空碟子用热茶冲洗。“等我这么久,还不是想听小朱案子的进展。”
“最近太闲,小朱的事正好解解闷。那个阿Sir都说了什么?”大科迫不急待想知道进展。
钟弦将筷子放到碟子上,用茶水小心地冲洗,一边说:“让你失望了。我觉得今天没有什么进展。欧航除了吐苦水,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线索。邓Sir算是白跑一趟。”
大科显得不意外:“欧航那小子现在怎么样,这么久没见,他对你讲什么了?”
钟弦盯着烤鱼,感觉没有什么食欲,略作停顿后提议:“要不要喝点酒?”
“我开车来的!”大科一脸夸张的遗憾表情。“除非你让我去你家住。”
“我的厅里在局部装修,还没弄完,墙漆刷了一半。你没地方睡。”
“和你挤一张床上不行吗?”大科瞪圆小眼睛挑衅地说。“我又不嫌你。”
“我嫌你!”钟弦笑道。“不喝了。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好酒。”
大科夹了一大块鱼肉到自己盘中,猛吃了一阵。然后说:“欧航还缠着你吗?”
钟弦不动声色地说:“他为什么缠着我。”
“以前他不就是你的跟屁虫?最后还不是缠着你带他做了一个项目。”
“那项目不也带了你?再说我们当时确实需要他去搞定工地的小鬼。总不能我们俩个把时间都耗上。”
“以后工地我可以的。也不会像他那么没用,浪费那么多时间。”大科停顿了一会儿说。“他现在做什么工作,还在这行里吗?”
“好像说是跟亲戚在做什么。”钟弦说。
大科点着头低声嘟囔道:“你可不能再心软。那个家伙不可信。”
“你说八百遍了。难道我自己不会看人?”钟弦将冲过碟子和筷子的茶水都集中倒进一个杯子里,将那个杯子推到桌角,示意服务员拿走。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呆起来。
“你不吃吗?”大科皱着眉头看他。
钟弦将目光移到已经被大科吃掉一半的鱼上,说:“我在想那个邓Sir其实是个挺有趣的人。”
“是吗?有机会让我见见。”大科说。
钟弦笑道:“你还想认识警察?不怕他看穿你,把你抓起来。”
“切,谁不知道?警匪一家的话绝对是真理。咱那点小事,是怡情,在警察眼里是小儿科,人家见过大世面。”大科越说越兴奋,对钟弦神秘地眨眼睛,“他们干坏事都不用花钱的!嘿嘿,这个邓Sir也不会例外。不信就打赌!”
11
夜风很舒服。
与大科告别后,钟弦沿着干净的像舞台一样的街道慢慢走回去。晴空之夜,灯光太美,不知不觉,钟弦回想起初到这座城市时的感觉。奇怪的是,他竟然已经想不起,他是四年前的哪一天来到这里。
好像是在6月,坐了飞机到达,那天机场被暴雨包围。
他在等一个人来接,等了很久,仿佛不会有人来的感觉他还记得。他就等在机场出口的玻璃门里,茫然无措,内心恐惧。
又好像不是那次,他似乎是坐了长途巴士。从桂林坐了一夜才到达,下车时,发现外套丢了。他穿着一件白色背心,拎着双肩包,尴尬地站在车站里,向来往的人打听地铁的方向。他是去找什么人,那种仿佛不会找到任何人感觉,他还记得。茫然无措,内心恐惧。
他就要忘记了那种感觉。真的几乎全忘了。
钟弦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欧航。
在他家楼下的比胜客门前,欧航像只寒号鸟一样耸着肩膀东张西望。
心头升起怒火,钟弦走过去:“你要干什么?”
欧航故意装出一脸惊讶:“好巧。我……”
“你找我干什么?!”
“哎呀,我路过而已,对呀,你住这儿。好吧……我只是碰碰运气,今天有些话没说出来。”
“你来威胁我吗?”钟弦用余光注意了四周,没有人关注他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对李总做过什么,但我,不会吃你那套。我没有什么事能成为你的把柄。”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欧航又惊又急,“李总那事,是他欠我!我跟他干了八年!他把我人生都毁了!”
“你怪不了别人,当初有人逼你到他公司工作的吗?是你自己选的!”
“是他忽悠我的!”欧航不服。继而懊恼地摆了摆手,仿佛求饶似的。“过去的不提了!我没怪任何人。我不过就是抱怨一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每个人都会走弯路,跌倒爬起来的就是英雄,跌倒爬不起来就是狗熊。我只是想爬起来。可是你不帮我。钟,你帮帮我!”欧航声音越来越高。从必胜客里走出来三个人,奇怪地看着他们。
钟弦后退一步,欧航便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又道歉:“对不起,我最近烦的很,老婆吵到不想回家……”
钟弦看了看表,快到晚上十点了。“你还没吃饭吧。”他盯着欧航说。
“呃……吃了。”欧航回答。
“狗屁。我请你吃披萨。”说着推门走进必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