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钟弦在大汗淋漓中再次醒来。
他不停地做梦,但,没有一个梦是他所希望的。他在荒原里奔跑,追着一只在他前面飞翔的高高的飞筝——
他追赶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却转身跳入虚无深渊——
他想寻找的记忆漏洞,那些真相,似乎永远都不可能追上。
但他不能放弃,若是别的事情就任它去,但是这一件,就像他的血液被抽干了一样。在昨晚的音乐厅旁的市民中心的绿地上,他和邓忆缓步绕过那些暗夜草坪,在树影中的隐约光线中,他们彼此凝视,视力的阻隔,不能妨碍他感知对方的魅力。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已让他的内心汹涌澎湃。
“我心里的感觉,你有吗?在你之前,我从未相信过世上会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事。也不认为,有什么枷锁是不可以被打破。”
“你想表达什么呢?”邓忆在暗影里幽幽地说。
钟弦心中应该有许多疑惑急着解开才对,但是在这幽静的氛围中,对面前人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忽然抛下我。难道你想否认你和我有一样的感觉……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逃避,为了躲避我,还要换了手机和微信,这不是一种欲盖弥彰吗?”
邓忆向后退了一步,但是钟弦紧逼不放。
“我们确有让人惊讶的相似之处。”邓忆退到一棵树的浓重阴影中。“包括我可能是和你一样的混蛋。我达到了我的目的,所以我收手了,放过你了。你不知道你这么追过来,是有多愚蠢。”
“你达到了什么目的。别再提小朱失踪的借口。”
“了解了我该了解的,知道了我该知道的。安排了最好的结局,平息了内心的怒火。”
“这怒火在你心中烧了很多年,是吗?”钟弦尝试着问。
邓忆曾在阴影里默不作声,然后他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呢……”钟弦懊恼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悔恨咬蚀着他的心,让他痛苦不堪。
邓忆缓缓地说:“好像被耻辱判了无期徒刑,被巨石压在深海里。不是因为过错,只是因为单纯和轻信。单纯即是愚蠢。”
“那时,你确实是个单纯的孩子呀。”钟弦继续假装记得一些事。“事隔这么多年,不管原因为何,我们再次相遇。命中的轮回。而我,愿用一切去弥补当初的无知和残忍。请相信我……”
“是你强行把它扯到轮回上。”邓忆叹了口气。“我并不是你看到的人。我现在的破坏力,可不是你所能想像了。”
“我宁愿你来破坏、来报复我。那至少证明你不能无动于衷。”钟弦垂下头,在他们之间存在的那么多疑点,此时都不在他的脑子里。邓忆不明朗的态度,才是他此刻心中所痛。
“继续散步吧。”邓忆说,他离开光洁雕花的石板路,率先在树影丛的昏暗处穿行。钟弦跟上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挽住对方的胳膊,邓忆回过身主动抓住他的手,这让钟弦心脏一阵狂跳。他们在更黑暗的阴影里站定。
钟弦靠近对方。“你必须知道,至今为止,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像在乎你一样,在乎过任何一个女孩。如果没有你出现,我不会知道原来还会有这样的滋味。”
这句话,让邓忆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显得不知所措,但他却将钟弦的手握得更紧。
钟弦小心翼翼地从口袋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钻石领扣将它别在邓忆礼服衣领的下面,
“这个和我耳朵上的钻石造型是一样的。你不必担心,无需将它展示在人前,只要让它藏在你的衣领下面,只有你知道的地方,只要你懂得它有多珍贵就可以了。而我——”钟弦拿起邓忆的手让他去摸自己的耳朵,“我会将另一颗一模一样的戴在最显眼的地方,我不介意让所有人知道我心有所属,虽然我不会告诉他们我只属于你。”
他用这种暗示,向邓忆说明他心意已决,但他不会给对方压力。
邓忆凝视着钟弦的耳朵,又低头看那枚领扣。
“也许你想把它现在就藏在暗处。”钟弦再次上前一步,将那枚领扣小心地取下,别在里面的衬衫上。邓忆在此时忽然将手放在了钟弦的腰上,猛地抱住了他。
在黑暗中紧紧的拥抱,钟弦觉得这一刻仿佛永恒了。他从未体会过如此让人激动的滋味。他的感官在如仙一般飘荡了片刻之后,反而异常地灵敏起来,他感觉到了邓忆的呼吸,他们紧紧相拥,连膝盖都碰在一起,他感觉到了坚硬无比的热流。
钟弦已无法自持,他全身开始燃烧,眼神如恶魔一般深情地看着对方。他能感觉到邓忆也如着魔一般注视着他,然后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曾以为邓忆是要吻他,但只是在他的唇上掠过去了,就像挠痒一样。钟弦的血液都沸腾了,仿佛要冒出气泡一般,他有了强烈的生理反应与被压抑的极度痛苦,迫切的需求已摧毁他的理智,让他不顾身在何处了。但他的四肢却瘫软无力,只能如藤一般缠绕在邓忆身上。
邓忆却在这时推开了他,向后退了几步,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似的混身无力,脸色变得苍白。
“我大概是疯了。”他说。身体在微微颤抖。“我竟然真的着了你的道……”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谁也说不出话。过了几分钟,邓忆上前一步,再次拉住钟弦的手。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对我有感觉。”他用低沉的声音问。
“说不清楚,大概在你出现之前我就有预感。”
“这不可能。”
“命运的事,谁说的清。”
“你信命运?”
“我从来不信。因为你,我才知道很多事情解释不清。”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的生活就没有意义了。”
“你还会遇到别人。”
“无法想象。我能清楚地确定的,只有你。——我们之间是相通的,即使隔着距离,也能被感觉到,抗拒它你不痛苦吗?”钟弦激动地说。
邓忆似乎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他犹豫着刚刚伸出手,钟弦已扑进他的怀里。他们再次紧紧拥抱,变换着角度让他们的身体充分接触。
邓忆用极度痛苦的声音说:“——失去理智的人,不配拥有成功。我父亲一直这样说——”
“我不会影响你的前途。”钟弦说,“我会保护你,用我所有、尽我所能。你可以去做任何表面文章,包括去和赵祺结婚,但我就在这儿,我明白拥有你我要吞下很多痛苦作为代价。但只要你知道,我们才是整体……”
“别这样说。好像我还是个笨蛋,需要你来教我。”
钟弦感觉到邓忆吻了他的耳朵以及耳朵上的那颗钻石,他激动地要发疯一样,手在邓忆身上摸索下去,邓忆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你,真的从不接吻……”邓忆轻声呢喃。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已将原来的我粉碎。”
“你还记得你不接吻的原因吗?”
“所有禁忌都没有你重要。你是禁忌之最。”
“真的这么坚定?”
“你想现在就要我吗?”
“弦,给我点时间,好吗?你说你想起了一切。那么讲给我听。等你讲出了完整的故事。你或许已改变了现在的想法,如果你还如此坚定,我或许会不再犹豫收了你。”
114
“有安乐死的方法吗?”
钟弦敲着办公桌上的一小块玻璃面板,机械性的手指一弹一弹。
大科坐在他的对面,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什么也想不起……没有一种药是奏效的!”钟弦绝望地将面前一个白色的药盒捏扁。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二——两天了。他想邓忆想的发疯。满眼都是那个人站在白色钢琴旁边的样子。那种魅力如此可怕,他的血液都变成岩浆,他的身体总是处在痛苦的颠狂之中。
但那个家伙却命令他必须讲出完整的故事——那些在他的记忆中找不到痕迹的故事。
“你要想起什么?”大科疑惑不解。“你告诉我,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呀。这样下去,你怎么给洪总交待。你哪怕是用一点心思给这份工作呢。”
钟弦默不作声了。他的头脑曾清醒了片刻,才注意到满桌凌乱的文件。
“已经有人在洪总面前说你的坏话。说你这个年纪做总经理,莫非是洪总富二代的太子或私生子吧。意思是你太年轻,不够稳重。不应该担此要职。”
钟弦爆发出一阵狂笑:“这TMD是事实吧。不是坏话呀。”
“工地的事,你也不过问吗?”欧航在他们身后说。
钟弦拿起桌边的一只黑色酒瓶,将红色酒精倒入手边的马克杯中,喝了一大口后,忽然再次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我当初做了什么……到底还有谁是知情者……”
为了寻找记忆,他在几个小时前,去请了赵祺吃午饭。若非心急,又怎会选择这样的时间段。
赵祺白天是在她父亲的设计院工作,日光下她的穿着打扮干练优雅,头发挽在脑后,即有职业的气质又不失老板女儿的威严。不再似夜幕下酒吧里那个夜店女王了。
“每天晚上都来见我,现在白天也不放过了,难道是真的爱上我了吗?”赵祺一见面便打趣,看起来心情很好。
钟弦将菜单推到她面前,这些日子他和赵祺的关系突飞猛进,如同老朋友一样熟悉和默契,赵祺点完菜后,钟弦便开门见山地说:“跟我讲讲邓忆在北方时那个给他制造了大麻烦的小流氓。”
“为什么想知道他?我了解也不多。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从来没人提起那件事。必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想一想。哪怕想起一点点也好。小流氓是骗了邓忆一趣÷阁钱吗?”
“邓忆是给了他一趣÷阁钱,他们的关系很不错,应该也不会在乎那点钱。其它的我都不清楚。你为何要知道这个。”
“还有,你说他们有不穿衣服的照片,这证明……”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事,我当年从四哥的口中得知,并未亲眼所见。所谓不穿衣服的照片,据说并不能证明他们发生了什么不正当的事。而是那个小流氓给了邓忆太多不良影响,让他忽然放的很开,追求自由,什么都敢玩了。明知是错的,是低俗下流的,也乐在其中。这才是可怕之处。哪个父母不想把孩子的错误事先斩断?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钟弦阴阳怪气地说:“难道,邓忆以后再没有遇到能让他变下流的朋友了吗?”
“这该怎么说。他后来变得神秘了。这是我的感觉。他不再让别人了解他。”赵祺叹气。“在我看来,那个小流氓对他是有好的影响的。在我印象里,他小时候自闭到只能和小动物交流,没有人类的朋友。在那儿之后,等我再见到他,他已经变得很正常了。四哥很疼爱这个弟弟,当他建议说让我和邓忆在一起,给董事长一个惊喜时,我立即同意了。四哥一直觉得我为他做出了牺牲,其实不是。我当初很喜爱邓忆,就像女孩看到忧郁的男孩,总以为自己可以温暖他一样。不过,我能为他做的不多。他并不真的需要什么人帮助。”
“他有哥哥们的关心,还有你如此爱护。为何他当时却和一个小流氓做朋友?”
赵祺笑了笑,大概实在无法回答,便反问钟弦:“你又为何研究这件事。”
“如果我说我就是当年那个小流氓,你信吗?”
“当然不信。”
“为何不信。我现在看起来不像流氓了?呵呵呵。”
“你现在对邓忆的所作所为,确实像个流氓。你们可别爆出什么照片才好。”
“为何说不信,你又没见过那个家伙。为何不能是我?”
“不需要见过。因为那个小流氓,他死了。”赵祺喝光了面前的饮料。“在邓忆去国外之前,那个小流氓就死了,好像是失足坠楼。不过没有人告诉邓忆,大概是两年后,邓忆考入美国大学。四哥才在庆祝宴会上跟他提了一下。邓忆当时什么反应也没有。当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已经十八岁了,想和我上床。呵呵呵,唉,可是,我到他家里的时候,他却不在。两天没见人影。后来他去了国外,不过好像曾休学一年,我与他除了保持名义上的关系,再没见过面。我中间未曾间断交新的男友,但在他父母那里,依然假装和他恋爱中。四哥对我愧疚,以为他当年爱护弟弟的做法耽误了我的青春,真是可笑……你有在听吗?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