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脑子里轰隆一声,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听不到了。
她已经十一岁了,知道窑子是什么地方。她家本来生活还算可以,家里有十来亩地,她妈妈勤劳能干,养蚕缫丝,只要不是灾年,小日子过得还算红火,至少姐弟三个嘴馋了也能吃上年糕,喝上一碗酒酿,有时候还会打个鸡蛋进去。
她们村子有赌鬼把女儿卖了,回到村子被大家指着脊梁骨骂:“送亲生女儿进窑子,这种人就不该活着!”
村子里人人都讨厌他,甚至那人喝多了酒栽进河里淹死了,大家都不想给他收尸,都说这样的人是早晚要被老天收走的,这就是报应。
梅花想,我从没做过坏事,在家也是帮妈妈干活,照顾弟弟妹妹,为什么我也要被卖到这种地方来?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报应。
心里这般的苦,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那红姑斜眼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你哭什么?”梅花用力擦着眼泪,不敢说话,
“把眼泪给我憋回去,记住了,红姑疼你,我最恨哭哭啼啼的小蹄子,只要你们将来好好接客,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红姑伸出肥厚的手掌对着梅花晃了晃,梅花吓得急忙擦干眼泪,嘴角挤出一丝笑。红姑叫人带着她们烧水洗澡,换身鲜亮的衣服。
“妈妈,这都是从哪来的,一个个水灵灵的,看着这头发都剃光了还秀气呢,直接上台子那就是思春的陈妙常啊。”
一个女人妖妖娆娆地说。
“怎么了?嫉妒了?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小姑娘只要吃饱了肚子,见风就长,没两年就胸脯挺屁股翘了。你们就得是人老珠黄卖不上价,还不趁着这两年多挣点,以后被新来的妹妹们抢了生意,叫你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原来,在任何地方,都要有万种地走了。
来到后院却彼此咬着耳朵:“这妈妈没安好心,这几个小丫头看长相是不差,真怕没几年就把咱们顶了。”
“哎,小姑娘长起来很快的,抽条一样的,咱们真是人老珠黄了。”
“要是接不上客卖不出铺,那咱们……”几个女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们都想到过去一个红姑娘人老珠黄又得了脏病后的下场,被红姑搜光了屋子里所有值钱的的东西,人还喘着气就直接钉在薄木棺材叫人抬着赶紧扔荒地,走的时候还冲那棺材啐一口:“倒霉败兴的东西,一个大子挣不到还搭上老娘一口棺材!呸呸呸,升官发财,我就当积德行善了。”
想起去年的事,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女人说:“听说现在赈灾呢,不许买卖黄泛区来的孩子。都要送到什么孤儿院国家给拨粮食呢。”
“如果她们逃出去就好了。”
“哎,怎么逃啊这半大的孩子,沪城举目无亲的。”
“爹娘也狠心,就把孩子卖到这里?”
“什么爹娘,没准爹娘都饿死了,这都是被拐来的。”
“别嫉妒了,这小嫩瓜比咱们命还苦呢,现在看着嫩吧,没几年也就完了,和咱们一个命,散了散了。”
几个女人一想起自己这没有出路的日子,意兴阑珊。
火是后半夜烧起来的。
发现的时候,厨房里已经进不去人了,红姑哭嚎着:“哎呦,新买的大米,五十斤大米啊,这可真坑人。”
院子里乱成一团,姑娘们叫喊,杂役拎着水救火。
梅花她们没看清打开门那人的脸就被七手八脚的推出去,好像还是几个人。
一个女子低声说:“赶紧跑吧,这是窑子,你们留着就彻底完了。”
“跑吧,找警察局找报社,国家说了不能拐卖黄泛区的孩子。”
梅花流着泪要给人家磕头,被一只手紧紧拉住,推出了门:“火烧眉毛的时候,赶紧走。”
梅花顾不得三个小伙伴,撒开腿没命的跑。
红姑给她们换上了碎花褂子,黑布鞋,鞋子很合脚,梅花从小在野地里跑惯了,跑起来像一阵风,小鹿一样穿过几道街。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离那院子越远越好,甚至也要离齐大爷越远越好,是齐大爷卖掉的她们。
跑啊跑啊,梅花累的实在跑不动了,靠着一棵老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咔嚓,咔嚓,半夜三更,咔嚓咔嚓的声音很清晰。
梅花吓了一跳,这时就听到一个人抱怨:“你可真没劲,一晚上就知道吃,也不和我聊聊天。”
“天,天气挺好啊,嗯,有星星。”
咔嚓咔嚓。
这是什么声音?梅花前后左右的看,周围黑漆漆的,她忽然想到小时候听奶奶讲的故事,什么成精的老槐树,槐树是顶顶阴森的,因为那就是一棵树上吊着一个鬼嘛。
梅花浑身一哆嗦,急忙离开靠着的那棵树,自言自语:“天啊,难道这是老槐树?”
“呸,你才是槐树,你才老,你全家才是槐树,人家是杏树,杏树,杏树。”
尖叫声响起,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梅花吓坏了,声音哆嗦:“谁,谁在说话。”
啪,一个东西砸到她脸上,接着又是一个,一个小女孩像是从天而降,落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去:“姐姐,吃花生吗?”
半夜三更,一个漂亮的小女孩问她吃花生吗?
梅花吓得捂住嘴巴,往后退了一步:“鬼,鬼,你是鬼啊。”
“哈哈,墩子她说你是鬼,说我是老槐树,这丫头坏透了。”
墩子说:“姐姐,我不是鬼啊,我叫墩子,咦,你也能听到杏花说话啊,那你以后多来陪她说话,这个人特别麻烦叽里咕噜的总想叫我和她聊天,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呸,多大的脸,你的闲工夫都拿来吃花生了,真没情调。”
梅花听明白了,这棵树是有仙儿的,叫杏花,这小姑娘和自己一样,能听到杏花说话。
她不是很怕了,毕竟逃难途中见过那么多人死去,看惯了生死,对神啊鬼啊也就没多大的忌讳。半夜看到个爬在杏树上和杏树精聊天的小姑娘,这已经是很吓人的事情,可是梅花觉得怎么都不会被落在齐大爷和那红姑手里更可怕,大不了就是一死呗。
“小妹妹,你知道哪里有报社或者警察局吗?”她问墩子啊。
“知道啊,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