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之中似乎有人在喂他喝水,入口却是甚苦,他动了动想躲,耳畔只听有人道:“醒啦。”语声枯哑。他挣扎着睁开眼来,目光触及之处但觉甚是熟悉,近旁站着个灰衣老者正冷冷地瞧着他,他一怔,“黑爷爷!”
这老者竟是杨天意的家仆黑爷爷,这屋子便是几月前他沉醉之时被救之所。萧恩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苦笑道:“黑爷爷,你又救了我。”黑爷爷两眼冷冷盯着他,忽然问:“我家主人呢?为何没跟你一同回来?”萧恩时慢慢坐起身来,将庐山祖孙相认、车雄风得救一段约略说了遍,又问:“我怎会到这里来?”
黑爷爷不答,面上神情却变得有些,“你呢,如何会到这里?”他一怔,尚踌躇着是否该实言相告,对方已直截了当地道:“林姑娘的坟我已查看过,如何竟是空的?”
萧恩时心中一酸,蓦然间似乎很想找人倾诉,当下再忍不住,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叙说了一遍。黑爷爷脸上仍是无甚表情,花白眉毛却渐渐皱紧,“竟会有这等蹊跷之事?”萧恩时叹道:“我从不信鬼神之说,只是那银钩、那笔迹、这空墓……”他痛苦地摇摇头,说不下去了。
黑爷爷盯着他许久,“你打算怎么办?”萧恩时瞧着窗牖外沉沉的黑夜,心中着实茫然无措,“怎么办?怎么办?”难道人死竟可以复生?又或是——她根本就没死?这个念头愿地在骗自己?”这疑问于他心中已不知萦回了百千次,而每一次都会令得创痛更深一分。
“吱扭扭”板门响了起来,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抬眼望去却没人,只见一支顶端绽了花的的破竹棍慢慢伸进门来,左右探了几探,然后才慢悠悠晃进来一人,二十岁上下,随意披着件半白不灰的袍子,袖口领边处处绽破,被雨淋得湿答答地粘在身上,配上手中那根破竹棍,若非生得眉清目秀气宇不凡,简直就是个落拓的叫化子。
这落拓少年眼睛也不看别处,却径自走到萧恩时对面坐下,怪的是并不开口,只是望着他微笑。
这少年的微笑带着几分懒散和无拘无束,却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萧恩时原本极度灰暗抑郁的心情,被这笑容照着,竟也生出了一丝温暖。于是招了招手,让店伙添了付杯筷,又将自己面前几碟小菜推过去。那少年也不客气,伸手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又抓起把花生米,一粒粒抛进嘴里。俩人仍不说话,更不问姓名来历,只是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酒,很快桌子下边便多了一堆空坛子。
雨夜之中隐隐传来车轮辚辚和驭马声,那少年面上现出注意神情,忽然就跳将起来,略有些慌张地咕哝道:“糟了,糟了。”磨脚便溜。几乎就在同时,门“嘭”地被踢得摇摇欲坠,冲进四条大汉,一色红衣红巾,背插红绸大刀,雄赳赳气昂昂地四周站定。跟着又进来四名如花少女,亦着红绸纱衣,最后却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老妇人,身量极其矮小,五官几乎被皱纹掩没,眼风如刀向四周一扫,默不作声地靠在屋角。
萧恩时径自饮酒,眼皮也没掀半下。忽然一个声音大叫起来,“喂,你有没有看到他?”一个娇黄衫子的小姑娘“嘣”地跳在他对面,一手叉腰另手指着他鼻子喝问。
萧恩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光,这才道:“姑娘是问在下么?”那小姑娘一愕,“自然是问你。这里可只有你一人,不问你问谁?”“但不知所问的是谁?”那小姑娘眼珠转得几转,面上竟然泛出一丝红晕,“那个人么,身材高高的,鼻子挺挺的,眼睛勾勾的,笑起来有点怪怪的,本事却是大大的!”
“喔,是他呀,”萧恩时似是恍然大悟,“知道的。”小姑娘狂喜,直凑到他面前急切地问:“在哪里?他在哪里?”萧恩时微叹一声,“可惜已经死了。”“甚么!”小姑娘直跳起来,神色大变语带哭腔,“你、你说他、他——”萧恩时手握酒杯似笑非笑,“依姑娘方才所描述,自是人中龙凤,在下羁旅独处,怎有幸得见如此人物?想来想去,只有古之宋玉、潘安可当此美誉,只可惜早已化尘,姑娘恐难以一见了。”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显见得有些糊涂,正在想“宋玉、潘安”是哪两个大名鼎鼎的武林人物,身后老妇人沉声道:“这人骗你。”小姑娘大怒,忽地便翻出一柄尖锐匕首抵在萧恩时胸前,“好哇,你竟敢骗我?!我杀了你!”用力便捅了下去。她小小年纪,翻脸却如此之快,下手亦绝不留情,萧恩时一时似也是怔了,低头瞧瞧胸前,那匕首已入肉三分,小姑娘仍怒气不歇,“说不说?再不说我捅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