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里说好过来拿行李,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连几周也没人影。
她无奈,日子和往常一样,有他没他,都是她们娘俩这样凑合过。
余辉西落的傍晚时分,宇文映一脸倒霉相,躲在腊钦的身后,瞧了一眼厅堂做饭的余亦歌之后,笑嘻嘻地侧着身子,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余亦歌撂下锅铲,青筋暴怒,大吼早就躲进房间的小倒霉蛋:“宇文映,别以为你躲躲藏藏,我就看不见!你当你阿妈是瞎子啊?说!你今天在学校又欺负谁了?”昨天刚刚洗过的雪白校服,不过一个白天,胸前和短裤的边儿就脏成了泥灰。
腊钦笑眯眯地倚在门外抽烟,见屋内剑拔弩张的煞气扑来,赶紧躲开:“嫂子,我出去买包烟,您先训着”
腊钦离开不过才几分钟,就让余亦峰钻空子溜了进来。
余亦峰是谁?余亦峰是她在世上除了女儿外,唯一的亲人了。
余亦峰顶着一头鸟窝般凌乱的短发,流里流气的打扮和街边的地痞无赖没有什么两样,他浑身酒气,摇晃着身子朝余亦歌走过来,打了个酒嗝,整个人像是失去了重心,咣当一声摔在余亦歌身边的凳子上。
“余亦峰,你他妈的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余亦歌对自己这个亲生阿弟可谓是恨铁不成钢,年纪轻轻就辍学回家,骑车喝酒泡妞打架,甚至学人家黑帮大佬去贩/毒。天资愚钝学不会聪明做正经事,学坏也没能练就像宇文里那般心狠手辣的本领,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的社会渣滓。
“阿姐,别一见我面就说教。你不嫌累,但我听都听烦了”余亦峰翻衣兜掏烟盒,被余亦歌一把夺下,随手丢进垃圾桶。余亦峰瞧见她手上的动作直叹息:“难怪姐夫老不着家,就你这个泼辣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了?”
“你还敢替他?”余亦歌瞪向阿弟:“你这次又来做什么?先说好了,要钱我是没得”
余亦峰切了一声,不走心地左顾右盼,目光落在坐在楼梯阶上探头朝下看的宇文映身上,他连忙朝宇文映招招手:“阿映,到小阿舅这里来。”
阿映对这个很少见面的小阿舅有一种陌生的感触,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在她短暂的童年记忆中只记得有一年小阿舅喝多了酒来家里闹事,平日里他只敢趁着阿爸不在偷偷溜进家中,可那日恰巧阿爸也在,小阿舅无意中动手推了阿妈一把,这下可把阿爸惹火了,差点把小阿舅活活打死,阿邦叔在一旁拦都拦不住。
宇文映刚刚迈下楼梯,就余亦歌喝令在原地:“阿映,不准下来,回房做功课去!”
余亦歌打发了阿映回房后,才转过身直视余亦峰,她凝眉:“余亦峰,你到底要干什么?”
余亦峰摊手,样子十分欠揍:“缺钱花”
余亦歌心知肚明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是副什么德行,只想赶紧打发他走:“要多少?”
“十万美金”
十万美金,意味着一千张印着美利坚人富兰克林头像的绿色软钞,一个当地人也许辛苦劳作一生到死,也赚不到一张一百块的美金。余亦歌气得心脏病几乎都要发作,一巴掌呼在他头顶:“作死吗?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余亦峰吊儿郎当地窝在椅背里,双脚架在木桌上,眉峰皱的跟个铁疙瘩似得:“别问那么多了,我惹了大事,阿姐,江湖救急,若筹不到这笔钱,天亮我就要被人乱刀砍死啦!”
“那就让他砍死你好了”余亦歌冷冰冰地道:“我没有那么多钱!”
“又在鬼扯!整个后山的罂su……”他说到‘罂su’时,刻意压低声音:“整个佤勐邦的后山都是姐夫的,那皮卡车每天运出去多少辆?跟你说,数都数不清叻!你跟我说你连十万美金都没有,阿姐,你可是宇文里的婆娘叻,传出去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吗?”
如果钱是一个人的万恶之源,那宇文里就是十恶不赦之徒,罪恶多到死后下了地狱也无法弥补偿还。
“那是他的!和我们余家有什么关系?再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像你一样买吸白fen当可乐喝,嚼□□当饭吃吗?”凭你说有金山银山,在佤勐邦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除了这些其他你什么都买不到。
余亦峰央求道:“我的亲阿姐,我可求求你了,人家都知道我是宇文里的妻弟,你说我拿不出十万美金,说得出口可别人也得信才成啊!”
“你又打着他的旗号出去惹事了?”余亦歌佯装动手,余亦峰赶紧躲开:“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远处乌黑密云压顶,好像要吞噬天地万物。
天空中忽然传来闷雷攒动,电闪雷鸣间飘起倾盆大雨。湍急的雨水顺着房檐流入院子里的排水渠中,拍打在地面青砖之上,不一起就升起了朦朦烟雨雾。
从院外走进来一行人,溅起的雨水晕染了男人的皮鞋,掀起水珠迸溅在裤角旁,走在最前面高大挺拔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雨伞从雨水湍急的深处徐步走来,最后停在门栏前。
余亦歌率先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人,愣了好久才说:“你……你怎么回来了?”
余亦峰也顺着声音望出去,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宇文里右眼上的那道伤疤,全身犹如电流涌过,徒然发抖。
“姐……姐夫”余亦峰如临大敌,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连带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磕磕巴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余亦歌压根顾不得去想一连几周消失的宇文里,为何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家门口,脑海中闪过的唯一念头,就是想办法叫阿峰赶紧离开这里。
宇文里一向最讨厌她的那些亲戚弟兄,尤其是他这个不学无术的阿弟,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上门来准时要钱求办事。
余亦歌心乱如麻,避开他的目光:“怎么突然回来了”
宇文里安之若素地迈进厅堂,视线像是跨越障碍似得越过余亦峰,落到余亦歌身上:“回来看看你”
“谢谢关照,我好着呢”
她本是清瘦的脸蛋几日不见整整凹下了一圈,她却还是生扛,不肯让人看出来她的脆弱。宇文里身后还跟着华叔,她乖顺地喊了人,叫他们坐下一同用晚饭。
余亦峰碰上宇文里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一桌子人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余亦峰胆战心惊地站在一边,甚至不敢大肆喘口气,直到他双腿发软,快站不住时,宇文里才侧过身,目光别有深意:“你来做什么?”
余亦峰领教过宇文里的厉害,不敢说谎,颤抖着声音照实回答:“来……借钱……”
宇文里坐在椅子上,他右手受了伤,用左手用筷子用了好一阵,却依旧生疏。他漫不经心地拨弄中的碗中的青菜,也不去正眼瞧阿峰:“你在大皇宫赌场同人家赌钱,赌输了还不肯走,借了高利贷,利滚利最后欠了赌场十万美金。丘老四要你十日内还清,否则上门砍断你一只手,我说的对吗?”
宇文里将他犯下的事娓娓道来,余亦歌知道真相后的脸也逐渐变得铁青。
“都是云桑那个□□,同酒保出老千算计我,否则我怎么会输”余亦峰差点要哭出声:“姐夫,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我真的不要很多,十万就好,还清后我立马就去大佛寺潜心修行,发誓下次再也不赌了。”
宇文里的声音很轻,这次却是对余亦歌说的:“你去楼上拿钱给他”
余亦歌猜不透他要做什么,上了楼梯又寻思不明白,折返回来问:“你说什么?拿钱给他……?”
宇文里点头:“在保险箱里,咱们家的东西你应该都门清,就不用我提醒了吧?”
余亦峰听到宇文里肯放话拿钱给他,膝盖一弯,噗咚一声竟跪了下去,连忙道:“谢谢姐夫,我就说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去送死,丘老四那个混蛋也是小题大做,这么芝麻大点的事也要麻烦你……”
宇文里平日最看不惯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给人下跪这一套,此时难免觉得有些好笑:“阿峰,你说你连你亲生父母都不曾跪拜过,你现在跪我,我可当不起”
余亦峰不肯抬起头,像只丧家之犬趴在地上:“姐夫,别说亲阿爸,你现在就是我的亲阿公!”
“你先不要急着谢我”宇文里起身,搬了把凳子,稳稳坐在他面前:“阿峰,我是个生意人,手下的弟兄也要靠我养活吃饭,我不能总是和别人做亏本的买卖。就是你也不能例外对吧。以前的你在外面打着我旗号招摇撞骗的烂帐我不计较,但这次你拿了我的钱,是不是也要给我些东西做抵押?”
余亦峰的眼泪打湿了睫毛,抬起头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