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是一个很细小的举动,轻微到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在看到闻人海棠将白司颜放下的刹那,几乎所有人都微微愣了一愣,因为不止是白司颜,也不止是独孤凤凛三人,就连花宫岚都以为闻人海棠会直接抱着白司颜进到院子里,无所顾忌地宣告他的占有权,将他和白司颜的关系暴露在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
尽管他们两人之间的那档子事儿早已在天岐书院里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被人猜来猜去,乃至以讹传讹,演变成了好几个版本的“佳话”。
然而学生们私底下揣测是一回事,闻人海棠正儿八经开诚布公地宣扬是另外一回事。
只要他不承认,他和白司颜的关系永远都只会是学生们茶余饭后的“绯闻”,别人再怎么在背地里议论,也无法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那些传言一定都是真的!
可一旦他真的抱着白司颜进了屋子,倘若再添油加醋地描上几笔的话,就等于是坐实了那些所谓的绯闻……这样一来,闻人海棠目中无人惯了,自是不会理会旁人的看法,但白司颜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的尴尬。
所以在看到闻人海棠怒气冲冲地抱着白司颜走出门的时候,花宫岚一点都不怀疑,他会用这种一石三鸟的方式惩罚白司颜的“不告而别”——
一来,可以将白司颜据为己有。
二来,可以让独孤凤凛那几只情敌醋疯。
三来,还能让原本就名声大噪的一树梨花再噪上一会,借此给她施压,好叫她收敛收敛心性,同时还能让其他人对一树梨花这只“断袖”敬而远之。
无论怎么盘算,这样的行为对闻人海棠都是十分有利的,哪怕他很有可能会因此被罚下天岐山。
不过……花宫岚很了解,闻人海棠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浮云。
他之所以留在天岐山,除了不想进城之外,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觉得生活太空虚太乏味,又不屑于争夺庙堂之中的功名利禄,故而才想着能呆在书院里,从那些学生的身上寻些乐子什么的——有关这一点,闻人海棠虽然没有正面承认过,但曾经不小心在他面前泄露过口风,所以花宫岚知道得很清楚。
而眼下,闻人海棠却是出乎意料的,没有那么做。
临近院子口的位置,还未跨步折过转角,他就松手放开了白司颜,继而由着白司颜像是扭伤了四条小短腿的兔子那般,一蹦一蹦地往学堂里跳了过去。
见状,独孤凤凛和东倾夜两人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匆匆迎上前,一左一右地伸手扶住了白司颜,将她搀进了屋子里。
下意识的,司马重偃也想着要跟进去,只是不等他走进院子,就被闻人海棠拦了下来。
“今天是升学考核的日子,外人不得入内。”
一听这话,司马重偃只得顿住步子,转而指向花宫岚。
“他也是外人,为什么他就可以进去?”
“不,你说错了,”花宫岚回眸一笑,如七月霞光,三月暖阳,“从今天开始,我是天岐书院临时聘请的代课老师,所以我不是外人,至于现在……我还是黄字阁的监考老师,所以我可以进去。”
说完,在司马重偃愤愤不平的目光之下,花宫岚极为潇洒地转过身,即便他自以为没有炫耀的意思,但不论是言行还是举止,看起来都非常的让人觉得心塞!
“靠!”
看到那群人及二连三地走了进去,唯独自己被堵在了外面……不怎么会爆粗口的司马重偃终于忍不住低骂了一声,抬起手臂一拳砸在了墙壁上,只恨自己学历太高,升学太早!
没想过临到最后,闻人海棠会大仁大义地放自己一马,白司颜也是颇为受宠若惊,一下两下没有缓过劲儿来,感觉走路都没使上力,像是在飘的一样。
再加上一路上闻人海棠破天荒地说了那种话,那种她以为闻人海棠打死都说不出口的话,算不上是甜言蜜语,却是直击心扉,宛如十万伏特的电流般从头到脚在她体内蹿了好几个来回,以至于白司颜被独孤凤凛和东倾夜搀着坐到了座位上之后,脑子里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无法理出什么清晰的思绪来。
只听到边上七嘴八舌地传来众同窗的关心。
“一树梨花你回来啦!”
“艾玛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正担心着呢!”
“可不是……要不是闻人老师不让我们不出去,我们都忍不住要下山去找你了……”
“不过你回来了就好!时间掐得倒是蛮准的,不愧是一树梨花的作风,总是那么的出其不意,又从不让人失望!”
“一树梨花?一树梨花?!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你有在听我们说话吗?”
……
被大伙儿的热情所打动,白司颜终于收敛了几分心绪,抬眸对众人笑了笑,随口解释了两句。
“刚才跑太快了,有点……咳咳……有点喘不上气儿来……”
亲切善良的同窗们十分的单纯友好,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一丝丝都没有怀疑,转而又安抚了她几句,才在闻人海棠的训诫下坐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闭上嘴巴,正襟危坐。
一抬头,不经意间白司颜又对上了闻人海棠的视线。
前一秒还是散发着抖s气息的阴诡目光,在见到她的一瞬间,立刻就变得柔和了三分,说不上有多么的温柔如水,然而一前一后的明显差异,还是看得白司颜忍不住虎躯轻颤,抖抖着落了一脚背的鸡皮疙瘩。
看来,刚才那一切全部都是真的,不是她在做梦。
闻人海棠的情话说得不怎么样,就连口吻都是硬邦邦,可是听在耳里有种特别的蛊惑的滋味儿,以至于白司颜现在还有几缕魂魄飘在了外面,荡啊荡地不肯回到体内。
他说让她不要离开的时候,白司颜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应了声,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有些微微的心惊——
如果那时候闻人海棠说让她嫁给他、甚至是让她给他生猴子之类的,恐怕她也会下意识地应声!
好在,那时候他只是想着留住她,并没有太过得寸进尺。
而且话又说回来,大概也正因为当时是那样的心境,白司颜才会毫不犹豫地点头打消了他的顾虑……坦白来说,闻人海棠的“不要离开”,跟百里雪篁之前说的虽然是同一句话,却是不同的意思。
百里雪篁想的是把她拴在身边,时时刻刻,分分秒秒。
而闻人海棠仅仅只是担心她会突然间消失,因为她之前在他面前提到过自己的过去,还装神弄鬼的唬弄了他几句。
所以……这样说来,她答应的也只是不会消失而已。
而显然,她本来就不会消失。
念及此,白司颜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最怕的就是承诺,若不是笃定能做到,她轻易都不会许诺什么,不想失信于人,更不想白白叫人空欢喜一场。
因为她知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更何况还是在感情这种纠缠不清的问题上……本来就已经一团糟了,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就真的理不清了好吗!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白司颜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回想起刚才闻人海棠对她做出的“迁就”,白司颜表示十分的满意,于是顺手点了一个赞,将闻人海棠纳入了后期观察的潜力股范畴。
既然已经被迫招惹了这么多只狼,还辣么的死心塌地,踹都踹不开,那她这块肉也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他们的好意,只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送上门她都会要的!
除了看脸之外,还有各方面的因素都需要考虑!
毕竟狼多肉少,不可能见者有份,就像天岐书院一样,只有达到让白司颜满意的标准了,才有机会大快朵颐,一饱口福!
“哈!就这么办!我真是太鸡汁了!”
想通了之后,白司颜不免四体通泰,精神抖擞,忍不住拊掌拍了一下桌子,大喇喇地喊了一声好!
霎时间,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了过来,目光之中充满了疑惑,一是不知道一树梨花同学又在发什么疯,二是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鸡汁”……又是什么意思?
“啪!”
白司颜喊这话的时候,花宫岚刚好走在她边上,闻声不由劈手拿花名册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考核的时候,不要做出奇怪的举动,说奇怪的话。”
听他这么一说,白司颜猛然又是一惊。
“什么?!考核已经开始了?!考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笃笃!”
拿花名册轻轻地敲了一下白司颜面前那纸摊开在桌面上的白卷,花宫岚也是一脸神奇的表情……刚才闻人海棠在讲习台上讲了那么久的话,她竟然可以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也是蛮厉害的呢!
在花宫岚的示意下,白司颜垂头看了看眼前,果然见到桌子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卷纸……不是一张,是整整一卷!
再抬头,只见众学生在一惊之下,又立刻回过了身,一个个埋头在桌子前奋笔疾书,争分夺秒,屋子里忽然间变得特别的安静,只听到沙沙沙的笔墨摩挲着纸张的声音……难怪她刚才喊了那么一句,大家的反应会那么大。
见到白司颜回过神来,立刻坐直了身体,提起了毛笔,伏在案上作认真思考状,没再继续怪叫,花宫岚这才收回了手,转身走了开。
感觉到了屋子内紧张的考核气氛,白司颜顿时也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瞬间就把思绪从刚才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里头抽了出来,投入到了事关重大的升学考核当中!
然而……
一分钟的时间过去了,白司颜眨了眨眼睛,没有落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白司颜抖了抖眼睫毛,还是没有落笔。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白司颜抿了抿嘴唇,依然没有落笔。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白司颜动了动腮帮子,仍旧没有落笔。
……
讲习台上,闻人海棠一手摇着团扇,一手支肘撑着下颚,看着白司颜发呆。
讲习台下,白司颜一手拿着快要干涸的毛笔,一手支肘撑着下巴,看着桌面上的白卷发呆。
见到如此醉人的画面,花宫岚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大概是在屋子里转累了,便就跟着走了过去,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闻人海棠的身边。
看到他坐下了身,闻人海棠也没有反应,花宫岚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闻人海棠这才回头看向他。
“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本着要关心好基友身心健康的原则,从来不八卦的花宫岚这回却是破了例,开口问了两句,“刚才你怎么在门口就把她放下了?你一开始……应该是打算直接抱她进来的吧?”
闻言,闻人海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微微勾起嘴角,反问了他一句。
“小花,你有喜欢过谁吗?”
对于这样的问题,小花的答案显然是——
“没有。”
“等你有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你就不能跟我说一下吗?”
“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听到这话,小花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的歧视,即便轻哼了一声。
“又不是什么晦涩深奥的事儿……你先说说,指不定我就懂了。”
闻人海棠却是不以为然,不为所动。
“还别说,这种事情比什么都晦涩深奥,要不然……我也不会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了……”
想了想,花宫岚一时反驳不了他什么,便又换了个说法。
“可连你都不跟我说……要我自己等的话,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听他这么一讲,闻人海棠跟着默了一默,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即便考虑了一番说辞,开口解释了两句。
“怎么说呢,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是看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的,但凡是她不愿意的事情,就算自己再怎么迫切,也不会想着要强迫她……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仔细体味了一番,花宫岚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是……很明白。”
“这么说吧,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抬眸,花宫岚笑颜如玉。
“我就挺喜欢你的,当然……不是那种喜欢,你不要紧张。”
“好吧,那……看到我不开心,你是不是也会觉得难受?”
“不会啊,这几天看到你紧张成那样,一副快要崩掉的样子……我觉得蛮有趣的……”
“……”
绝对不是真爱!分分钟友尽!
“不跟你说了。”
站起身,不等花宫岚再开口,闻人海棠就转身走下了讲习台,特别后悔刚才废了那么多唇舌,完全就是对牛弹琴,浪费感情!
见到闻人海棠朝自己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白司颜忽然不想在他面前那么丢脸,即便佯作认真作答的模样,稳稳当当地翻过了半卷纸,尔后抄手在上面龙飞凤舞了起来。
走到白司颜身侧,微眯凤眼,闻人海棠仔细地看了一阵,表示根本看不出她写的是什么字,不由得开口提醒了一句。
“不要写得太潦草,看不清楚内容,一律作无效处理。”
“哦……”
闷闷地应了一声,白司颜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着连她自己都读不通的句子。
站在边上看了一阵,大概是觉得太过惨不忍睹,无法直视,闻人海棠没有逗留太久,即便转身走了开。
等他一走,白司颜恍然回神,蓦地想起来自己是有“绝招”的!
赫赫赫,刚才被那些难得天怒人怨的试题吓傻了,差点儿都忘了之前跟烈哥的约定了!
一想到这里,白司颜立刻扭过头,前后左右扫了一圈,却发现——
特!么!的!
北!辰!元!烈!竟!然!不!在!
这不科学好吗?!
他怎么可以不在?!他不在,她怎么办?!说好的帮她作弊呢?!
担心是自己情急之下看花了眼,白司颜努力地平复下心情,又仔仔细细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雷达似的扫了好几圈,然而……结局还是那么的悲伤,别说是北辰元烈的身影,就连他的半根头发、半片衣角都没瞧见好吗?!
忍无可忍之下,白司颜深深地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不由得举手唤了一声闻人海棠。
“老师,学生的卷子破了,好像少了半张纸。”
闻言,闻人海棠微挑眉梢,缓步走了过去——他当然知道,卷子肯定不会有差——如果连白司颜的这点儿小心思都猜不透,他拿什么降服她?
不过,就算猜到白司颜扯了谎,闻人海棠还是正儿八经地顺着她的话头问了一句。
“是哪一页?”
白司颜指了指完好无损的某张着,睁眼说瞎话。
“是这张。”
“为师看看……”装模作样地凑过去,闻人海棠跟着一起编,“好像是少了半页,这样吧……你先放着,为师现在就帮你把缺的补上。”
——以上,是明面上说给大伙儿听的。
——以下,则是白司颜和闻人海棠私底下用内力传的音。
“喂,北辰元烈人呢?他怎么不在?没来吗?”
闻人海棠一脸戒备。
“你问他干什么?”
“哎你先别管啦——”
“你先回答我,找他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不就是……不就是作弊嘛!”情急之下,白司颜也是豁出去,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你也知道这些东西我背起来头疼……”
闻人海棠这才微微放缓了脸色。
“他走了。”
白司颜顿时瞠目结舌!
“什么、什么叫走了?”
“就是答完题,出去了啊……就刚刚那会儿,可能你看卷子看得太出神,没有察觉到……”
“靠!他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简直狼心狗肺,丧尽天良!”霎时间,白司颜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种被遗弃、被背叛的感觉!“那我现在怎么办?!”
“……你先别急,为师给你想想办法。”
闻人海棠轻声安慰了两句,突然间感觉到……自己的机会好像来了呢!
“快快!快点想!时间要来不及了!”
冷不丁被人放了鸽子,白司颜瞬间就没底了,忍不住慌了神。
“要不这样……你看看独孤凤凛他们答的?难道你之前没跟他们说吗?北辰元烈虽然是答得很快,但东倾夜和独孤凤凛也不差……你怎么只找了北辰元烈?”
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结果越说越可疑,闻人海棠再次朝白司颜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这个不是重点好吗?独孤凤凛和东倾夜都坐得离我那么远?怎么作弊啊?!你是怎么安排位置的?就不能排近一点吗?”
白司颜却是一门心思扑在作弊上,专业作弊一百年,不动摇!
“这个是抽签的……”
被白司颜瞪得有些心虚,闻人海棠不由解释了一句。
他才不会说,好不容易可以找到机会把他们几个分开,他当然要把他们分得远远的,四个角落……一个角落坐一个人,妥妥的!
白司颜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你是老师,还不是你说了算?!”
闻人海棠只好找小花挡了一把。
“这是花宫岚负责的……”
白司颜怒目而视。
“不要推卸责任!”
“……好吧,”拗不过她,闻人海棠只好认罪,“算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
“先不说这个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
“……”
一阵沉默,师生二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从来都没有作弊过的两个家伙,表示毫无经验,不知道如何作弊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闻人海棠忽而眸光微烁,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有了!”
白司颜简直喜极而泣!
“想到什么了?快说!”
“你先坐好。”
“哈?!”
“听我的,什么都别管,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其他的交给我就行了。”
“好!”
事到如今,能抓到什么是什么,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白司颜也拽得紧紧的,不敢有分毫的怠慢,一听闻人海棠那么说,立刻就挺直了脊背,坐直了身体。
下一秒。
却见闻人海棠自顾自的,转身走了开。
白司颜:“……”
肿么感觉好像又被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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