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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彼岸花开(1 / 1)

望乡台上,三生石畔,两人彼此相依。静静地,在整个黑暗得看不见周遭情状的世界里,连城杰也忘了时间的流转,心中更没有了再向前追赶荆琳儿的念头。只因身边相依的女子,那是除未谋面的师姐外唯一牵挂的女子啊!只见她一改往日安静娇好的模样,变得神情呆滞、黯然失色,就连纤细的身体轻微颤抖着,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可纵然连城杰连连追问,乔巧儿却是一句话都不答。三生石上拂过的画面虽只是片段,可凭她的满腹才华却如何也猜不着分毫。她只是静静地依靠着身旁这一心牵挂的人,在这世人建造起的冥界地府里,想着也许下一刻两人便是要去到来生。

也许此刻的念头过于自私,但也是那颗原本就很脆弱的心灵的一种痴念。

满发苍白,映衬着白雪,皑皑纷飞装饰着满世的苍凉,一座高高矗立的无字碑,许是一生默默地等候。她心的恐惧,不是这景儿,也不是那个人为何不在身边,而是那一身着龙凤图案装束。那盛世风华,那凌空而立,那一览众山之势,让人恐慌,让人畏惧,让人疑惑,让人不解。

也许,这是一种命运,注定要背负天下百姓,不能再与他浪迹天涯。只是不想说,也不可说,因为一旦看到了未来,那也许就已不再是未来了。尽管不可说,但此刻的她心中的疑惑更甚:假若那是自己的结局,那么身边的这个人呢?是什么样是变故让他与自己分开呢?他会是怎样的结局,依然会浪迹天涯吗……

突然,乔巧儿站起身来,向前轻轻迈开两步,然后静静地站在连城杰面前。连城杰见她如此,心里很是担心,便也急忙站起身来走至她身旁,与之并肩静默而立。在黑暗里,没有风景,可他们的眼里放佛看到了,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就在这世人建造起来的冥界地府里。只是两个人,却又没有看风景的心情。

“巧儿,你没事吧?”良久,连城杰关切地问道。

“城杰哥哥,你看。”

乔巧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说道,然后右手指向“三生石”的左边不远处。连城杰望去,只见黑暗之中,凭空慢慢升起一簇簇小火焰,火焰的形状和光亮原是很微弱的,一点一点的;但转眼之际,那火焰的形状慢慢变大,光亮也越来越明艳。那血红色的光亮把周遭照得通透,很清楚地便分清了山与水的边界,但光照不到此空间的边缘——那里隔着黑暗。

“那是……”

连城杰心下极是诧异,因为眼前的景象过于怪异,实属平生仅见。

“那是曼珠沙华①!”乔巧儿静静地说道,仿若她以前便曾见过。

“曼珠沙华?那是什么鬼东西?”连城杰还是第一次听见这名字,更不必提见过了。

“据说这是一种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引魂之花,名字来源于上古经典《法华经》,民间一般称为彼岸花。此花耐寒亦耐暴晒,喜湿润亦喜干旱,各类土壤均能生长。相传花香有魔力,相传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指引着亡人之魂走阔别今生,或走向地狱深处,或转生轮回。”乔巧儿道。

随着通红的光照亮忘川河岸,连城杰终于看清楚了那些如火焰一般铺满地的东西——真的是一朵朵鲜红的花,放佛是用鲜血浇灌长成的。只是这偌大片的红花却是没有绿叶衬托,竟是从地上生出来的,看在人眼之中很是不自在,那鲜红刺得人眼生疼。

“确实是花,如血一般红艳的花煞是美丽,可为什么没有看到叶子呢?真是奇哉怪也!”

也是在连城杰心中疑惑更甚之际,只见眼前的火焰开满了地,蔓延着向前方。就在转眼之间,犹似血染红的地毯,一直蔓延向前方。而在紧靠忘川河岸的花丛间,竟是出现了一条只能一人前行的小路,由碎石铺成,弯弯曲曲地伸展像花丛尽头。

“世间有‘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②之说。”乔巧儿道。

“一千年啊?还两不相见?谁那么狠心?”

其实连城杰心里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是很在意,他心里在意的只是面前的女子,因为她自从看到那块“三生石”之后神色很是异样,给人以失魂落魄之感。连城杰只是想和她多说说话,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淡忘点之前的自己也不知的情形。因为只有身边的那个人开心了,他自己也才会开心。

当然,他也不容许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个嘛……我就没有仔细研究过了,不过依我猜想应该是命运吧。所谓‘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这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除了命运,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了。”

乔巧儿静静地说着,可在连城杰听来却似感慨一番。连城杰只是望着她,静静地望着在“火照之路”上的她,美丽而忧伤。而他的心里呢,也突然升起一丝莫名的感伤,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孤独——即便那个人就在身旁。

“彼此相守、相知,却终两不相见。不过也好,纵然一世悲凉、生生相错,却也是这种结局才会让彼此懂得怜取眼前人,也不枉曾经拥有过一段真挚铭心的感情。”

乔巧儿望着眼前开在忘川河边的满地曼珠沙华,在言毕之际,竟然微微笑起,脸上没有了一点忧伤的痕迹。然后,她把这一生美好的笑容无私地给了身边的他。两人静立,恰似一抹来世的风景,成画,成境。

若是结局早已注定,与其求天怜悯,不如愈加珍惜。即便最终无能为力,至少于我们自己的内心而言,曾力图争取过,却不曾遗憾终生。

风中透来迷人的香气,那味道无法言喻,只知道是世上不曾闻见的。香气时而淡雅,时而浓烈,正是从那碎石小路深处飘来。恰似一股酒香,弥漫十里,引诱着过往的客商前去投店歇脚,只是不知那千年老店是否干净了。

不自觉地,乔巧儿便拉着连城杰,沿着碎石小路走向曼珠沙华盛开的最深处,而他亦不拒绝。花开彼岸,也铺满脚下,绝世地美好。此时的他,只一心跟随于她,一边走一边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心里五味杂陈。

假若不曾有那多变故,也许而今的我们,只是平常的世人,没有国恨家仇,只有一颗平常如乡村老头老太的心。我们就生活在那竹林村里,日出而就,日落而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却也活似神仙般的快活日子。

连城杰也不知道两人在这碎石小道上走了多久,只感觉一路走来先是平坦,后又如行上山丘,下山丘又上山丘。只是面前的女子,华服轻摆,秀发拂风,宛若天界悄然入世之仙女,尽是无限欢喜之神情。行至一平坦之处,只见一处三丈见宽的青石台,石台左右三丈满是火红的花朵,开得很是密集,花开边缘便是笔直的山壁,向上只见漆黑望不着尽头。

乔巧儿突然停下脚步,立于石台之上,静静观望着周遭,欢喜的神色突然静了下来。连城杰行至身边,轻轻问道。

“怎么了巧儿,有什么不对劲吗?”

“怎一路行来,竟不见半个魔人呢,难道他们根本就没上那奈何桥一步?”

乔巧儿拉着连城杰一路行来,已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也许在连城杰看来她是在玩耍胡闹,但是她只是想帮助连城杰追到那些魔人。尽管她不知道连城杰为何那么在意那些魔人,那么紧追不放,但她知道他心里是迫切看见他们的。

只是一路行来,乔巧儿的心里本就是疑惑的,而此时心中疑惑则更甚。自己迷迷糊糊带着连城杰走进来不说,竟是中途感觉不到一点都不对劲。按理来说他们追赶的速度也不慢,若是那些魔人在此间暂时躲避,想必不会远走;即便是远走也应该留下一丝痕迹,但凭她的观察此路至少已有千年不见人迹。因为一路走来,那碎石路上积着厚厚石尘,除了她们两人的脚印,便不再见他人的了。

站在石台之上,乔巧儿静静望着石台另一侧碎石小路的去处,只见再往前不远处便是曼珠沙华花开的尽头。而在那花开的尽头之处,却是一片深邃的黑暗,阴冷而平静。望着望着,乔巧儿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丝恐惧,那种恐惧相比于之前在“三生石”上看到的景象后更甚。

乔巧儿突然转身,看向来路,只见来路依然通红如血,并无异样。但她分明感觉得到,来路的平静过于异常,那种平静的气氛几乎要人窒息了。她看向身边一直望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心里不免自责起来:我怎的如此糊涂呢,分明猜到魔人避到此间的可能性不大,却还领着城杰哥哥一步一步地逼近危险?

乔巧儿虽然打小就聪慧,但此刻她心下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便看向连城杰,却见连城杰一双深邃的眼睛也望着自己,微微笑了起来。忽然,只听得连城杰说道,“巧儿,你给我跳一支舞好么?”

“什么?”乔巧儿听得清楚,心里却是诧异之极。她不知道,此时的他是否已然知晓身处危难之中;若是不知,凭他之力也会感受到此处压抑的气氛,很是异常啊。可此时此刻,他为何言无边际,说想要看自己跳舞呢?

“今日来到此间,我感触颇多。十多年了,都不曾见你再为我跳舞。”

他的言语之间,满是温柔的伤感,又满是低微祈求,而她见此情形不忍拒绝。她想着,虽危难将至而却不知是何情状,盲目失措的躲避已没有去路;如今之际只有静观其变,以待时机,伺机而动以脱离危难。

也是在这一刻,内心纠缠不已的乔巧儿,突然深情地望着连城杰,眼里忽而欢喜,又忽而含着歉意。只见他静静地望着她,久久才侧目左右片刻,似在提示来路与去路,然后轻轻地微微笑着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原来,即便她不言说,而他已然知晓。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言呢?

没有伴奏,没有清风,一袭华裳轻舞于静止的空间里,于这三丈见宽的清石台之上。一静默的男子,立于一旁,却忆起了儿时的光景。那是在连氏府第,正是春暖花开时节,一男孩儿立于院中极是欢乐,细细观望着一旁衣着光鲜的女孩儿在风中飘落的花下快乐舞蹈……

那是连城杰眼中,一生看过最美的舞蹈,即便是能够掌中舞的赵飞燕复生,也是有差之千里之感的。

也是在乔巧儿即将舞毕之际,几声“吱吱”的叫声从来时的路间传来,声音虽然很轻但是还是被乔巧儿和连城杰听到。但是就算到了乔巧儿舞毕,也没听到过类似的声音。由于那叫声有点像是鼠叫,乔巧儿听在耳中,全身却很是不自在极了。

“刚才那声音是……”乔巧儿行至连城杰身边,同他立于青石台边缘,诺诺地问道。

“应该是老鼠。”连城杰轻轻答道,神色很是轻松。他想着,这山洞之中生活着几只老鼠那再平常不过了,而几只拳头大的老鼠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一念到此,连城杰看向乔巧儿,不想能孤身进入这永安地牢的女子竟然怕小老鼠,心里不免浮现出怜惜的笑意。

“什么?真的是老鼠?”乔巧儿突然失声叫了起来,然后迅速跳到了连城杰身后,已然不顾自己麟南公主的身份了。她整个人只有半个头从连城杰的肩上露出来,两只如玉的巧手静静抓牢了连城杰后背的衣服,弄得连城杰连转身来见她一脸惊慌的神色都不能。

“城杰哥哥,冥界地府的老鼠是什么样的?”

连城杰心下奇怪,便问道,“巧儿你从永安城墟下来,连个头比牛还大个的蚂蚁都没害怕,难道还会害怕这区区小老鼠么?”

“我一路走下来并不曾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也没看见什么个大如牛的蚂蚁啊。城杰哥哥,你说这冥界地府的老鼠是不是像猪一样大个,像人的鬼魂或者怪物一样恐怖啊?”乔巧儿说着,声音里满是颤抖。

“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老鼠呢,别自己吓唬自己。”连城杰说上言语中满是责备,而心里却满是关切。加之他心里此刻更加担心的是她能否镇定,故而也就没再追问她为何不遇见玄驹之事。

“怎么没有啊,巧儿就曾经在西京郊外的深山中遇到并被咬伤,那是一只长相如猪的老鼠,我永远都忘不掉它那可憎的模样。如若不是被一白衣姊姊所救,怕是世上早就没巧儿这个人啦。”

此时的乔巧儿就像一个娇羞的少女,言语之中既有一丝恐惧,也有一丝娇气。

“那后来呢?”连城杰记得自己在竹林村时听说,五年前乔巧儿出巡河阳,夜间误入深山,路遇猛兽受了伤在陆家村修养并赐名之事。却是不曾听说她曾被一白衣女子所救,不禁急忙追问。

“我在深山绝壁上的一处小榭休养了半个月,后又在竹林村休养了三天,才回到西京的。”乔巧儿一边想着往昔的经历,一边躲在连城杰身后轻声说道,而眼睛却仿佛盯在前方一般,似乎她所经历的惊险一幕就在眼前。

连城杰不再追问,因为他心里知道乔巧儿口中所说的“白衣姊姊”应该就是老者口中的女子小白,故而心里对那白衣姊姊更加感激。而乔巧儿依然慢慢说道,“尽管咬伤我的不是一般的老鼠,但是后来我一看见老鼠,心里就立刻紧张起来。”

“没事的巧儿,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的。”连城杰斩钉截铁地道。

“我知道城杰哥哥会保护我的,但愿不是火鼠③最好。”

“火鼠?那是什么玩意?”

连城杰根本就没听说过这奇怪的名字,难道是生活在火里的老鼠么?那烈火之中如何能让生灵生活啊!乔巧儿似知道连城杰心之疑惑,故而轻声说道。

“鼠,穴虫之緫名也,象形,凡鼠之属皆从鼠④。据古卷《神异经》记载:‘南荒之外有火山,昼夜火燃。火中有鼠重百斤,毛长二尺余,细如丝,可以作布。恒居火中,时时出外而白,以水逐而沃之乃死,取其毛缉织以为布。’”

连城杰刚听乔巧儿说完,便不禁大声问道,“重百斤,毛长两尺,恒居火中……这,真的有东西能够在火中生存?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不过转念一想,之前遇到的蚂蚁都个头那么大,重何止百斤,一只老鼠生活在火中重达百斤又何怪哉!

不想却在这时,来时的碎石路上及两边曼珠沙华丛中,突然传来“吱吱”的声音,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作为辰胤的麟南公主,乔巧儿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那就像是在战场上两军冲锋陷阵之际的声音。

但转念之际,乔巧儿却急忙拉起连城杰,跑向青石台另一侧曼珠沙华开毕的尽头,一边跑一点大声说道,“快走,这里很危险!”

因为乔巧儿虽然熟悉那种似两军交战的声音,可是作为统帅,她更加确信那是胜利之师追杀败军的声音。只是他们已然退至曼珠沙华花丛的尽头,再向前便是重重如墨的黑暗,那黑暗里飘来一缕微风便让身体不禁寒颤练练。

乔巧儿心中大叫一声“不妙”,两人竟然被逼上了绝路。

注释:

①《法华经·卷一》记载:“尔时世尊,四众围绕,供养恭敬尊重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有四花,分别为: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

——。

②语出《佛经》。记载:“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③汉东方朔(一说是刘向)《神异经》记载:“南荒之外有火山,昼夜火燃。火中有鼠重百斤,毛长二尺余,细如丝,可以作布。恒居火中,时时出外而白,以水逐而沃之乃死,取其毛缉织以为布。”又载:“南荒之外有火山,长四十里,广五十里。其中皆生不烬之木,火鼠生其中。”“不尽木火中有鼠,重千斤,毛长二尺余,细如丝。但居火中,洞赤,时时出外,而毛白,以水逐而沃之,即死。取其毛绩纺,织以为布,用之若有垢涴,以火烧之则净。”北宋李昉《太平御览》卷八二零引晋张勃《吴录》载:“日南比景县有火鼠,取毛为布,烧之而精,名火浣布。”(汉朝的日南郡的北景县有一种火鼠,取它的毛皮来做布,经燃烧后可以得到其中精华,称为火浣布。)

④语出东汉许慎《说文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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