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歌叹了口气,颇为懊恼:一门心思躲鬼,却还是叫鬼撞上。他随手把箱子放在身旁,冲那人招了招手,道:“劫镖的,来拿吧。”
那人见吴歌如此轻视他,心中大怒,两条眉毛渐渐竖起,眼中杀机迸现,腰畔的双刀在鞘中呜呜作响,声势骇人。
吴歌表面上轻视对手,心中可从未放松戒备,他见对方杀气如此之重,知道对方一击出手,必是全力一击,当下真气流转全身,凝神待敌。
霍然间刀光一闪,一道匹练也似的刀光冲天而起,刺目得连天上的朝阳也为之一暗。
叮当叮当暴响骤起,在这一瞬之间,吴歌手中的猎叉已挡尽了对手急攻的三十六刀。
三十六刀后,那人脸色顿时变了。因为他的双手已微微发麻,呼吸也已粗重,而吴歌依旧气定神闲,胜似闲庭散步。
但是吴歌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踏上一步,钢叉直指那人,道:“好刀法。但这不是中国的刀法,你是何人?”
那人厉吼一声,刀法再出,一片白蒙蒙的刀光扑面而来。
吴歌冷哼一声,不避不闪,钢叉一递,中宫直进,径刺那人前胸。
这一叉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如蛟龙出海,力重千钧。那人刀势虽然劲急,却再也不及向前递出半分。急忙回刀自救,瞬间布下三重刀势,挡在身前。
当当当三声裂响,吴歌一叉破尽对方三重守势,震裂对方长刀,叉尖已抵到那人胸前。
“说,你是谁?”
那人恨恨地瞪着吴歌,用生硬的汉语道:“士可杀,不可辱。”手腕一翻,闪电般拔出了腰畔的另一把短刀。
吴歌钢叉微微一沉,这一沉暗藏五种后着变化,封死了对手的刀路,令他根本无路出刀。哪料那人根本不是要反攻吴歌,刀势回转,竟是一刀切进了自己的小腹。
吴歌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你……”
那人脸色郑重,毫无痛楚之色,似乎战败自戕,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他刀势往旁一带,肚腹剖开,连肠子都流了出来,跪倒在地,喉中低吼一句,仆地死了。
吴歌又是愤怒,又是恶心。忽见旁边树林中两条人影晃动。他大喝一声:“还想走?”扛起箱子,纵身追上。愤怒之下,显露了真正功力,一纵便是三丈,两个起落,便迫近那两个黑衣人身后,伸手便拿。
那两个黑衣人自知不敌,只想逃遁,哪敢接战。只是料不到吴歌来得如此迅捷,眼见躲避不及,一个黑衣人索性低叱一声,反扑上来。
吴歌冷笑一声,右手一圈,一股回旋气劲带得那黑衣人身形不稳,直跌上来,攻势全消。吴歌乘势探手,拿住了黑衣人右肩的“肩井穴”。
这是手阳明大肠经的要穴,一经拿中,本是半身酸麻,难以动弹。那黑衣人却似身上没有这个穴位,身躯一弹,凌空飞起,波的一声,身上衣衫尽裂,一个丰胸细腰的少女胴体,赫然白花花地现在眼前。
吴歌长这么大,何曾见过如此阵仗,直羞得面红耳赤,不但不敢追击,还往后退了两步。那人得此空隙,双手一扬,嘭的一声,一团红云平地炸起,挡在吴歌身前。
吴歌生怕红云有毒,往后又退,呼呼两掌劈出,掌风带得红云飘飘荡荡,竟不散开。吴歌连劈十余掌,这才把红云驱散。放眼望去,草木扶疏,哪里还有那两个黑衣人的影子?
这一战妖异诡谲,匪夷所思,吴歌半天没回过神来,呆立了一会,这才呸了一声,骂道:“打不过便脱衣服,这是哪门哪派的神功啊?”
他悻悻地转身,提了猎叉,径走官道。经此一战,他已知道自己行踪早已被人盯紧,不论是官道,还是山林,都会有人阻截,索性选择好走的官道,节省时间。
一路上来往的行商三三两两,看着这个扛着大箱子健步如飞的奇异少年,无不目瞪口呆。
快步走了一个时辰,居然没有再遇到狙杀。吴歌心中反而不安起来,心知对方阻击来得越晚,必是准备得越为精细周密,越是难以对付。
午后的阳光渐渐炽热起来。吴歌口干舌燥,摇了摇腰畔的水袋,竟已滴水未剩。好在此处他甚为熟悉,当下拐离官道,往旁走了半里地,那里有一处山泉。
吴歌放下箱子,俯身痛痛快快地喝了几口,这才解下水袋续水。忽听身后叮的一声异响,跟着格格格格连声大作。
吴歌一惊回头。只见箱子上的那个铁八卦正似被一只无形的手在缓缓转动。左转两圈,右转半圈,停了片刻,又左右转动,叮的一声,似乎有机簧弹开了。
此后再无动静。吴歌惊得目瞪口呆,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心道:见鬼了,大白天见鬼了。饶是他聪明机变,一时也想不通怎么回事?全身僵硬,不敢妄动。
又过了一会,那箱盖竟然吱的一声微响,缓缓开启了一缝。吴歌睁大了眼睛,赫然看到那箱缝中竟然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他纵是艺高胆大,此时此景,依然吓得跳了起来,惨叫道:“鬼啊……”
箱中那双眼睛似乎也受了惊吓,嘭的一声,箱盖合拢,铁八卦急速乱转,叮的一声,又将箱子扣死了。
吴歌惊魂不定,提了钢叉,色厉内荏地大喊:“你……你……你……什么东西,出……出来,出来。”
他喊了半天,箱子纹丝不动。正彷徨无计间,忽然听到了一种极细微的声音。这声音极细极轻,又隔了木箱,常人决计难以听到。但吴歌三岁起习练上乘内功,耳力之灵,十丈内飞花落叶,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凝神倾听,更把箱内声音听得分毫不差——那是呼吸之声。
既是呼吸之声,那肯定是人非鬼了。吴歌心神大定,好奇心大起,想不到这累死了飞鹰镖局几十条人命的箱子中藏的竟是一个活人。只是先前扛在肩上时,怎么听不到呼吸之声?他敲了敲箱盖,和颜悦色地道:“喂,出来吧,我是好人哪。”
“箱子中那么气闷,别憋坏了,出来透透气啊?”
“喂,你怎么这样?我好歹保护了你这么久,你应都不应我一声,太没人情了。”
“你是不是长得特丑,或是被人毁容了,所以躲在箱里不敢出来?”
他好说歹说,表明自己身份,坚定自己立场,箱中那人就是不为所动。
“好啊,你不出声,以为我就拿你没法子吗?”吴歌坏坏一笑,将箱子举了起来,仔细寻找,果然在铁八卦上找到了三个透气孔。
他高兴得怪叫一声,从山泉旁掏了泥浆,将透气孔堵死了。
这透气孔为做得隐蔽,孔径都开得极小,除非有针簪之类的尖细之物,否则无法将泥浆剔除。
箱中之人憋了盏茶光景,终于忍受不住,格格乱声大作,铁八卦急速旋转,嘭的一声,箱盖翻开,一条白影从箱中直冲出来。
吴歌早已凝神以待,右手探出,大擒拿手准确无误地扣住了那人的左腕脉门。
那人“啊”的一声尖叫,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吴歌嘿嘿一笑,笑音未落,整个人已然呆住。
这个从箱子中跳出来的人,竟然是一个长发如墨,白衣赛雪的韶龄少女。
吴歌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她简直就是名匠画师心中臆想的完美之作,美得无暇无眦,无尘无垢。连周遭平凡不过的景物也因为她的绝世容姿而变得明亮有神了起来。
她秀眉微蹙,慌乱中不失镇定,娇叱道:“放手。”
吴歌气为之夺,这才感觉到五指处温软滑腻,柔若无骨,急忙放手。那白衣少女得此良机,身子一纵,急掠丈余,就想逃走。
吴歌急道:“喂,喂。”口中说话,身形已动,瞬间便拦在白衣少女身前,却不敢再出手擒拿。
白衣少女急换身法,转向奔逃。怎奈武功与吴歌相差太远,始终被吴歌拦在身前,难以逾越。
便在这时,忽听有人长声道:“毓秀公主,别来无恙否?“
白衣少女闻听此声,脸色大变,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吴歌回头望去,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人。这人四十来岁年纪,轻袍缓带,神情潇洒,嘴角含笑,儒雅出尘,竟如桃源中人,忽然出现在这荒原尘世之中。
白衣少女却犹似见了厉鬼一般,整个身子都禁不住微微颤抖。吴歌暗暗心惊,问道:“这人是谁?”
白衣少女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颤声道:“你……你不认识他?”
吴歌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白衣少女霍然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道:“对了,你说汉语,你是汉人。”
吴歌一头雾水,道:“我是汉人,你也说汉语,难道你不是汉人?”
白衣少女却不答他话,道:“你是来保护我的,是不是?”
吴歌不自禁胸膛一挺,道:“当然。”
白衣少女大喜过望,指着那中年人,道:“那你要小心,这人是日本国第一高手,一刀流宗主春田正雄。”
“春田正雄”四个字一入吴歌耳中,吴歌心头大震,凝视着这个缓缓走近的中年文士,心中一个声音大叫:春田正雄,他就是春田正雄。
中年文士春田正雄望了一眼吴歌,淡淡地道:“少年,便是你杀了我两名部属吗?”
吴歌哼了一声,道:“你别一上来就兴师问罪。你那两名部属,一个是被你们自己人杀的,一个是败了阵想不开,自个剖了肚子,与小爷何干?”
春田正雄只道他胆怯,微微一笑,道:“也罢,少年人练武不易,只要你不再多管闲事,我也不来为难你,杀我两个部属之事,一笔勾销,如何?”
吴歌却摇了摇头,道:“不好。”
春田正雄脸色微变,道:“少年,你是否自恃武功高强,以为可以一力担尽天下事?”
吴歌道:“不敢。在下虽然僻居山野,却也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但是男儿一诺重与泰山。我既已答应了要保护这位姑娘周全,纵然是火海刀山,只怕也要闯上一闯。”
春田正雄拍手道:“好一个豪迈重义的中国少年。只是你却不知,你此举实是舍大义而取小义,将会为你的国家,民族惹下无穷祸端。”
吴歌心头一跳,道:“此话怎讲?”
春田正雄指着白衣少女,道:“你可知她又是谁?”
吴歌满脸疑惑,摇了摇头。春田正雄道:“她乃是朝鲜国的四公主——毓秀公主。”
吴歌“哦”了一声,心中虽然震动,脸上却不露声色,道:“那又怎样?”
春田正雄冷笑道:“朝鲜对我大日本不敬,犯下滔天恶行。我大日本关白大将军丰臣秀吉举王师讨伐,已陷朝鲜三关十八道。此乃朝鲜与日本的国仇,与大明无干。你身为大明子民,若横加插手,势必破坏大明与日本良好的邦交,你区区一介草民,担当得起吗?”
吴歌尚未答话。毓秀公主已急道:“朝鲜犯下什么滔天罪行啦?朝鲜不过拒绝了丰臣秀吉借道伐明,你们便倾国来攻。丰臣秀吉野心勃勃,又岂会在意朝鲜桑隅小国,你们真正觊觎的是大明九万里河山,朝鲜不过是你们的跳板而已。”
吴歌剑眉一挑,道:“军国大事,我一介乡野之人不懂。我只知道百余年来,日本流浪武士成群结党,骚扰大明东南沿海,掳掠,无恶不作。若不是戚继光将军扫荡这群倭寇,我沿海百姓至今不得安生,说什么良好邦交,我怎么不觉得。”
春田正雄听到“倭寇”这两个字,眼中已有杀机浮动,待全话听完,杀机更盛,喝道:“少年,你当真不怕死吗?”
吴歌知他立刻便要暴起伤人,右掌一立,道:“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春田正雄纵声长笑,他本不欲与吴歌为敌,实是因为不知吴歌师承来历,只是从部属描述中得知吴歌武功极高,生怕吴歌来历不凡。这时盛怒之下,再也不虑其他,笑声中他身前的空气突然有如水纹般明晃晃的一漾。
这是气劲撕裂空气所产生的冲击波环。瞬间吴歌身前的空气发出裂帛般的锐响,嘭的一声,吴歌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人未落地,胸前散出一蓬血雾,一道刀伤赫然现在胸前。
他这才明白,春田正雄腰间的长刀不过是个饰品,这个东瀛高手真正练到了“人刀合一”的境界。
他整个人,就是一把霸绝无双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