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今日擂台上第三个了。
清和果然将重浔阿九安顿的极好。十几日不见,他们反而看着营养充足光彩照人,据说多亏了清和安置的客栈饭菜绝好,才把前几日掉的肉补回来。
打擂到第四日,挑战者寥寥。清和去东市买栗子,重浔捧着瓜子在台下悠闲看戏,阿九同公仪晏坐在一起,聊了足足一个上午,没有看我一眼。
眼前这位有些难搞。他自上台以后,已足足说了一炷香的时间,却让人总搞不懂句子里的含义。可是偏偏长得貌美如花,台下女观众极为喜欢。
我略带崩溃心情地站着,感觉脸边的风顺势吹走了我茫然清亮的一个“啊”。
对面这位倒是顺风,声音响亮清越。
“你我二人江湖义气之争,实在是大大的不值。其实为武之道本不在此,在下已参透,若今日侥幸胜了姑娘,便以知己之份告诉姑娘如何?”
台下传来一阵娇嚷。这一番兜兜转转的话我听着腻烦,便直接了当说:“你打不打?”
他挑动了一下眉毛,低笑吟吟望着袖口的竹子,爱怜地抚摸着:“千秋多少岁,世人哪得语。在下只想这些打打杀杀好没意思,倒不如朗月清风潇洒一生,才是快意。”
风比较大,于是人们只能听到他顺风的声音,我的言语全吹进嘴里了。周围一片兴奋的窃窃私语:“好有才学啊真是......”“当真不是俗人......诶,姐姐你怎么一动不动的......”
可是我好奇,你若看不上这打打杀杀,上擂台来干什么?
我挽了袖子正欲上前,忽然见他又换了一幅悲壮凄绝的表情,开口道:“其实你我二人相争,终要输一个。剩下的那个难道不会落寞?从此以后千山暮雪,何人再能与比剑,又何其孤单。”
我实在按耐不住说道:“你放宽心,我绝对不会。”
重浔已看不下去,在台下大声嚷了一句:“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他微微侧目,云淡风轻道:“莫急,姑娘忘了规矩了?”
众人皆静待他的规矩。我自觉心中有一只猛虎即将破胸而出,将他倒提起来使劲抖落,非让他肚子里那些磨磨蹭蹭的话全吐干净再重新放回地上。只见他振了振袖子,衣裳理出飘逸的纹路,郑重执剑,端敛道:“在下所使乃龙水剑,取北地千年寒冰处玄石所作,传剑十五世,剑下斩落七十二人,皆是武艺高强的江湖恶徒。”
我不耐烦道:“我使的是台下那位大哥递上来的,挺长,手感有点沉。”
他楞了一下,嘴中发出不甚满意的啧啧声响,闷声道:“得罪了。”
风声响起,嗖嗖几个剑花直朝面门挽来,煞是好看。我先躲招看了一会,等着他出高招,却发现他一把剑左挥右挥舞得龙腾鹤走,居然没一招有用。我心想着这人总不至于如此草包,便又略挡了几招让他舞着。
几招下来,倒真真让人看出,这人是个完全的草包。
台下围观的人倒是很激动,叫好声此起彼伏,有一个姑娘叫喊了两声翻了个白眼竟然晕过去了。真正懂的人倒也不喊,比如重浔只是默然抱着肩,嘴角撇着。
我看他耍剑耍的满头大汗倒是分分刻刻不能近我的身,觉得他辛苦我也辛苦。台下估计也已经足够激动,我已仁至义尽,便趁着他再次一扭身一翻转花样的时候,便抬手将他的剑挑了出去,远远只听“当啷”一声,不愧是北地寒冰的什么石,这声音很清脆。
他愣了,一只手还举在空中好像要出大招的样子,随即眉头拧成了川字,朝我嚷道:“你怎么不好好打?”
是你不好好……都不好意思说你是在跟我打。再说你舞出了这么大的风,我站在台上也觉得凉嗖嗖的。他大觉颜面扫地,大大一挥手:“这局不算!换兵器再战!”
下一局他挑了刀,没有再说那么多废话,眼睛灼灼有神:“亮招吧!”
我委实怕他舞起刀来伤着自己,格了两刀后一抬脚将他揣下了擂台。
众人一阵哗然,他躺在一群绫罗绸缎中带着哭腔道:“我都没怎么见你用刀......”
扶着他右臂的姑娘杏眼圆睁对我怒目而视。我将刀悠空换了个提法,对他道:“看着。”
“嗖”的一声刀破风而去,直直扎进他与姑娘的缝隙中间,再偏差一点必定伤到人。刀险险地抖动着,他慢慢转过头一看,两眼瞬间斗鸡,便晕死了过去。
我从台上跳下,伙计恭敬捧上天下好饭的免费饭券,便分开人群一路领我们走过去。重浔心情大悦,顺手买了许多东西。待我们距离天下好饭还有一个路口时,他手里掂着一包花生,还拎了一只灯笼。小伙计指着“天下好饭”巨大的招牌,面色殷勤道:“你看,那就是我们……”
话未说完,一个巨大的灰色影子从店门里飞了出来,“哐啷”一声砸坏一堆桌椅板凳摔在大街上。我们急奔两步上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土布衣壮汉摔得扑街。店里走出来一个健硕无比的中年妇女,身着蓝褂玄裤,发髻上插着一柄硕大的调羹。
小伙计弯着腰陪笑道:“那就是我们老板娘。”
老板娘怒目向外骂道:“你有几个胆子敢来老娘的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这店不是给什么人都开张,但凡接不住老娘一招的,就别打这里的主意!”
店门口拉二胡的瞎子骤然拉起几个悲音。壮汉疼的呲牙咧嘴,吸着凉气小声骂道:“这破地方……”
老板娘耳力极好,听得此话眼中精光一收,一扬手将一枚金簪破空掷了出去,直直扎在那汉子的小腿上。
汉子痛叫一声当即昏死过去。周围人纷纷大惊失色。
我不禁轻喝了一声:“好手劲!”这一掷极准,且能将黄金这种薄软之物仅凭力道插入人肌理之中,手腕上力度技法都是不可多得的好。
不料老板娘笑眯眯转过身来:“姑娘倒是不怯,是个有胆识的。”
重浔抱拳上前,客气道:“本也不敢叨扰,只是方才接了帖子,想麻烦大娘给间店住住,只几宿便上路。”
老板娘和气笑道:“是擂台赢下来的?这位姑娘好功夫,我方才都听说了。”
于是伸手道:“客官里面请。”
我们当下也不多话,只低头向里走。店里平常无奇,不过寻常桌椅板凳,楼下打尖楼上住店。几十个人正吃午饭,倒也热闹非凡。
那楼板怕是年久失修,一踏上便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我们鱼贯上了楼梯,即将到二楼的时候,忽然听见一楼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两个姑娘上哪里去?不来陪爷玩一会?”
我们四人齐齐转过身,楼下一个满脸横肉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眯眼瞅着阿九。公仪晏皱了皱眉,面如寒冰:“你放肆。”我在暗处拉了阿九一把,把她掩到了转角阴影之下。重浔转着头找老板娘,却怎么找不见了。
那中年男人一笑把脸上肥肉都带得抖动起来,色迷迷往楼梯口摸了过来,说道:“兄弟别挡路,等会自有你们的好处。”单此一人自然不足为惧,只是忽然哗啦啦一声,楼下的人全都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地瞧着我们。
心道坏了。
这群人居然是一伙。这天下好饭里到底有什么门道,我越来越迷惑。现下我们只有四个人,对付楼下四十几号还要保护阿九,平均下来一人得打十几个。
显然我们四个都在思考这同一个问题。接下来就体现出周朝与魏朝民俗的十分不同来。
公仪晏面色沉静走下一级台阶,对楼下人说:“过我者死。”一群人都给他的气势震了一震,没人敢冒然上前发难。我环视四周,终于选到了先发制人的初期武器,只听同时背后一阵唆唆的响声,眼角略过去原来是重浔不知从哪里抱来一螺木碗。
那横肉汉子听见声响,朝公仪晏身后望了望。阿九一个机灵,开始转移他们注意力:“官人何必如此,好好跟奴的哥哥说便是。奴家小门小户,实在配不得官人青眼。”
那横肉汉子眉开眼笑,涎着脸对阿九谄笑:“姑娘这声音真好听,我听的骨头都酥了。姑娘这一笑,比春天开的什么花儿都好看......”
阿九接着拖时间:“方才家兄鲁莽,其实奴......”
重浔在后面轻轻拉了我一下,我伸出一只手悄悄拽了拽公仪晏,在阿九的声音掩护下悄声说:“备着......”
同一瞬间,公仪晏一脚踢飞下方一个烛台,那烛台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嗖嗖直朝横肉汉子的面门飞去;我挥开衣袖打翻身边还燃着的蜡烛,回身抢过一叠碗,绕过阿九,将那碗当暗器一样直接扔向人脑袋,火苗噌的一声在一楼楼板上窜起;重浔端着哐啷啷直响的一摞碗已经一个猛虎下山扑了下去,瞬间干倒三个。转眼间人仰马翻,场面直接就蹦乱了。
我把碗转手给了暗器使得好的公仪晏,一面死死抓紧了阿九的手,对她道:“不要松手,出去以后找清和。”
我们四人一面打一面冲下去,看得出这些人都很有两下子,三两招之内不宜摆平。公仪晏的暗器已经砸趴下十几号人,还有七八个身上引了火正忙着扑灭,没参加战斗。重浔动作极其快,往往一招一个晃影面前一个人就趴下了;我没有趁手的家伙还拽着阿九,只能保证让人近不得身,正急得满脸是汗,居然混乱中手摸到一长条带状物就横在前方,真真大喜过望。
这武器真是急煞人,我狠命拽得都松动了就是取不下来。正要使大劲,却听前面重浔大声一嗓子:“松手!那是老子的裤带!”
最后七八个追兵被公仪晏一脚踹过去的一张桌子齐齐打翻,我们在一个豁口中终于冲到了门外,便是顺着街道死命的跑。直跑了三个接口,四人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
我们大口呼吸着,缓了一缓后同时陷入了沉默。重浔先开口道:“先找着清和,那家店慢慢做打算。”
我们均不语点头。这家店委实古怪,三番两次阻拦着我们,软硬兼施都不奏效,究竟何时是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