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只售出一百余件珍宝,就得二十万两白银。
我翻阅着阿九呈上来的名单,欣慰笑道:“所幸国中豪富之家极多,这些售卖之物仅仅是沈昭仪所搜罗来的五分之一,也并非宫中绝顶珍品。这株昆仑玉珊瑚竟然有万金之数,我瞧也真是罪过。”
阿九含笑道:“真不知道宫中原来是个大金库。”
我口中道是,却越看越心冷。
“这些出价高的人里头……王柯是商贾也就罢了,怎的有好些是朝中官员?若是算他们一年俸禄,断断拿不出这些银子来。一品岁俸银180两,禄米180斛;二品155两,禄米155斛;三品130两,禄米130斛……从九品31两5钱,禄米31斛半。可是这名单上,就算是从九品官员也有三位。”
我皱着眉头,轻轻扣击桌面:“我记得这三位,也是贫寒人家出身。”
阿九大为震惊。
“传苏宛来见我。”
然而消息传来,凤阁舍人苏宛并不在家中,昨夜出门后到今日都未回来。
我十分惊讶:“苏宛顶多不过出去喝喝酒罢了,也绝不在外留宿。怎会彻夜不归?”
重浔不怀好意道:“你怎么知道男人去哪儿风流快活。”
我道:“你平时去哪儿风流快活?”
重浔立马苦着脸道:“我被文臻缠在宫里,哪有功夫出去风流快活。”
我笑道:“文臻毕竟是个姑娘,又没将你绑在她身边,你哭丧什么。”
重浔叹了口气:“诶,她这几日说自己肩胛骨扭伤了,我听着也难过。”
我一口茶喷在衣襟上:“肩胛骨扭伤,难度也忒大。”
临水在身边道:“奴婢找太医看了,是脖子连着肩膀的筋扭了,可能得扎扎针灸。”
说罢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重浔,不再说话。
我有些怀疑文臻是故意扭在了那么高难度的地方。
宫中太医虽然医术高,但说起扎针灸的本事,首推重浔。重浔这手艺竟然是自己悟出来的,自成一家,且为了技不压身,将针灸本事传给了李公公。我哭笑不得,让拂尘去请李公公过来,为夏姑娘治一治。
夏姑娘很羞涩。
李公公冒着大汗,隔着厚厚的白色帷布,恳求道:“老奴的的确确不敢有别的心思,请姑娘不要再捂着老奴的眼睛了。”
夏姑娘上身□□,遮挡在重重白布之后,盘腿坐在床上。然而她咬着牙,用手死死捂住李公公的眼睛已经半个时辰。
李公公颤道:“再捂下去,奴的眼睛就要废了。方才给姑娘的背后扎针,姑娘也没这般羞涩——”
夏姑娘红了脸喝道:“住口!这两处地方不一样!”
我在墙角闭着眼,道:“你的玉背和香肩比起来,实在是玉背的面积比较大。为何现在强迫我们不许睁眼?”
夏姑娘嗫嚅两下,道:“那……那公主来帮我扎针。”
我笑道:“我来帮你扎针?你不怕我一针下去,你又聋又哑,智力倒退。”
夏姑娘道:“我肩上……有个不好看的痣。”
我嗐了一声:“李公公皮肉松弛,远不如你,不必觉得害羞。”
夏姑娘执意不肯。
我无奈,只好拿起一针,命令李公公站到墙角去。
“公公,应该扎哪儿?你在拂尘身上给我比划一下。”
我仔细看了位置,走到夏姑娘身边,忽然看见一个标记。
她眼神惊惶,扁着嘴迟疑道:“不要告诉别人。”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肩头,纹着一个重浔的“浔”字。
我挥手向屋内所有人道:“都出去。”
夏姑娘脸红得如同桃子。我道:“你当真是痴心啊。不过,为何不纹‘重浔’两个字?”
夏姑娘下意识捂住肩头,轻轻道:“疼。”
我感慨道:“能够理解,都怪他名字的笔画太多。且他叫上官重浔,竟然是四个字,要纹上去简直没天理。”
夏姑娘点点头:“嗯,‘重’字的笔画也多,而且意思也不大好。”
我摸着下巴,细细琢磨道:“主要是有歧义。不过从他名字里面选一个字么,你可以只纹一个‘上’……”
夏姑娘无奈道:“公主快施针罢。”
我欣欣然就要下手,忽然停了下来:“诶,他的名字纹在上面,自然有些代表他的意思。那我扎针上去,算不算扎了重浔的小人?”
他若是从明天开始腰酸背疼,头晕眼花,那就不大好了。
夏姑娘迟疑道:“应该不会罢……”
我将针细细扎了进去,正在聚精会神之时,屋外传来重浔的声音:“……我来给夏姑娘送药。”
临水在门口道:“现在不方便进去,将军等一会儿罢。”
夏姑娘身子一抖,针歪了。
她痛呼出声,我急忙拔出针,大颗血珠渗了出来。我急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下,看着血珠越渗越多,手中一抖,差点再次扎进去。
我扬声道:“李公公!”
“砰”一声门被撞开,李公公颠颠跑了进来,急切道:“姑娘怎么了?”
我抹了一把汗,道:“你瞧瞧,还能不能救治。若是不能,立刻准备后事。”
李公公道:“殿下……实在是言重了。依奴才看,并没什么大不了,继续扎进去便是。”
我将手一甩,颓然坐在椅子上:“你扎吧,我下不去手了。”
夏姑娘一声不吭,眼睛直勾勾望着房门。
我劝道:“你可知道这门是木头的,并非透明,定然看不见重浔。”
她毫无反应。
仿佛过了许久,李公公施完针,蹑手蹑脚收好了器具,悄悄退到了隔壁。夏姑娘依然毫无反应,我怀疑她被扎到了关键穴位,失去了语言能力。
门外传来重浔的声音:“若是姑娘还没好,我先行告退,明日再来看姑娘。”
我趁热打铁,对打坐般的夏姑娘道:“听到没有,明日再来看你,今天已经没机会了。好好穿上衣服,明日精神百倍迎接他。”
夏姑娘怔怔回过神,梦游般问我道:“方才……可留下什么疤?”
我粗略一看,告诉她:“你肩头上那个‘浔’字,从三点水变成了四点水。”
夏姑娘扭了扭脖子,道:“不过的确好多了。”
我草率点点头,“那就好,你好生歇着,有功夫再来瞧你。”
出了她的阁子,我顿感大汗淋漓。阿九在回廊下立着,开口道:“苏宛回来了。”
我瞧不出她脸上神色,问道:“如何?他去了哪里?”
阿九目光游移,道:“他昨夜在成康郡主府上。”
我大为惊奇:“令筠?她同苏宛怎的在一起?”
国中富贵人家女子有招纳男宠之风,难不成苏宛已入虎口,成了成康郡主裙下之臣。苏宛是有一副好容貌不假,然而无论如何,令筠不至于对凤阁舍人下手。
既然如此,难道是如琢想招他入麾下,才以自己妹妹为掩护。可是若果真如此,也不该如此光明正大,让人知晓昨夜苏宛不在家中。
阿九眸色黯然,摇摇头道:“苏宛只是被令筠拖入府中,鞭打一宿。”
心头怒火升起,气息有些不顺:“成康……竟这般蠢!”
微微压抑怒气,向阿九道:“他伤势如何?遣太医去瞧一瞧。”
阿九道了一声是,又道:“据说郡主同他在路上相遇,苏宛冲撞了郡主的马车,便这样被令筠的人带入府中。郡主原话是‘替他的主子将这不长眼的奴才好好教训一番’。”
我勉力压住心神,抖声道:“苏宛前几日帮我巡查前年修筑河道一事,朝廷拨了十万两银子,这工程却坏了大半,铁定是有不少官员中饱私囊。我瞧他呈上来的名单里,不少是如琢一党的人。想来是如琢怒了,令筠想着给他哥哥出气,偏偏自己又十分蠢,竟用了这么个粗暴法子。”
阿九道:“是。听说如琢在府中生了好大的气,也没少责骂令筠。”
我望着池塘中落叶,心中一分分沉了下去。
正巧此时,凤阁舍人魏阎送来急函,大理寺同刑部查出宋炎贪污。
宋炎是前些年平叛赵王之时军中低阶属官,然而听少羽推荐是个人才,我用在身边,发觉果真出色,便着力提拔。
不到三年时间,便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不知穿上了官服,是不是就当自己披上了狼皮,没一点人样了。我瞧他的确有才能,跳级擢拔成兵部右侍郎,还没如何打仗,竟然有脸贪污军饷?”
阿九劝道:“你提拔人众多,其余人未必如此。可见是宋炎本性如此。”
我冷笑道:“贪污之人,无论官职大小,一律制成人皮鼓,放置在土地祠中。”
宋将军在府里叫嚷了几日,说大敌当前皇上怎能杀良将,杀了他谁来御敌,岂不是自毁长城。我听了重浔转述,回身系好腰带,道:“打仗我可以来,他负责银饷,两不耽误。”
阿九道:“你这么着……听起来像是欺负他。”
我默了一默:“宋将军除了能打仗外还能变银子,我除了能打仗外却不能变银子,所以这次的工作分配就只好如此了。”
过两日谕旨下来,宋炎斩,制成人皮鼓一面,如今暂时放在百官上朝必经之路上,每日早晚敲一次。抄家所得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没入府库,妾侍一律遣散,留祖屋安置老父老母及其亲族。
于是马上充入了军饷。
阿九曾劝:“留着宋炎让他戴罪立功也好,何必战前杀将。”
“自古战前不杀将都是因无将可用;我并不认为此战他有把握全胜是其一;再则,他若胜仗归来,此罪赦或不赦都不合适。”
阿九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三日后你们俩就要走了,真不知我这些日子该怎么办才好。”
我抚抚她的脸,温然笑道:“成日里帮我盯着这些人,保你忙碌到什么都想不起。”
重浔灌了口茶,拿扇子猛扇道:“这些天京城这么热,林中那地方到很凉快,我都恨不得早点儿去,呆在那儿不回来了。”
阿九睨了他一眼,道:“你镇在那儿也好。”
我道:“重浔,临去之前,你需得见见清秋子。”
重浔骤然抬头,眼睛放光道:“啊?”
“事关昭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