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太子,轩辕宏业着实是这历朝历代以来最不像太子的太子,少年时便生活在皇宫的高墙大院之中,不如长兄轩辕宏图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不如胞弟夜读经义拜得当朝大学士为师,同寝同食,年纪轻轻便华光内敛,韬光养晦。当日里皇帝轩辕青山与朝堂之上宣布册立他为太子之时轩辕宏业的震惊不亚于当朝每位大皇子或是三皇子的左膀右臂,轩辕宏业依然记得当日里宫堂之上文武百官据理力争面红耳赤仍抵不过自己那位父皇一句话,距离而今已有五年有余,五年来作为太子碌碌无为饱受诟病,文不及三弟轩辕宏观指点江山,武不及大哥轩辕宏图镇守边关,算来算去唯一拿的出手的也就是一点实诚之心,他轩辕宏业五年来第一次行走天下便是接了这与西楚昭阳公主密谋的任务,本自信可以完美完成却不料杀出了一个大皇子出来,轩辕青山算尽机关让轩辕宏图回京,调换边关镇守大将,为了平衡轩辕宏图不服之心便移花接木将这西楚的任务交给了轩辕宏图,如此平衡下来朝廷中轩辕宏图党派总算得了公平,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大抵便是如此,一趟江湖走下来,唯一的收获大抵便是认识了司马云老剑神三人,最初时候司马云与昭阳公主对他不忿乃是因为在几人伴随昭阳公主出城以后轩辕宏业并不就此收手,而且派人暗中跟随,如此一来才能在公主回朝阳当日得以恰时出城相迎,非是他轩辕宏图不信人,而是身受皇命,不得已而为之,从前只知道这天下很大,否则便不至于有那京城占地何止千亩地的皇宫大院,真当走下来才发现这江山,那可真的是大,江湖豪杰举不胜数,道门三圣名扬天下,峨眉山水惊艳世人,拜剑山书生孟敬然一怒入陆地神仙,武夫一怒,百人断肠,书生一怒,天地变色,继而枯雪坪老剑神观战有感一刀入陆地天人境震慑江湖并让他这个至始至终无非做了一遭看客的太子殿下得了名剑山庄并与这江湖一流势力交好,江湖真好,轩辕宏业心有所感,拜剑山下老剑神冲冠一怒杀兵家两千举世无双,落到朝廷别人眼里无非是大逆不道四个字,可落到轩辕宏业这里当日朝廷之上也不免为老爷子暗道一声真豪杰。
轩辕宏图,你若不是将老爷子逼上绝路老爷子又怎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归根归底因果倒的确是在于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太子身上,若非自己出面司马云断然不会得了名剑山庄,也就不会得罪自己这位大哥。
从前只觉得这天下鲜有同室操戈之事,无非是一些无聊之人凭空杜撰出来,但真到了眼前却又不得不相信权利这个东西的确是天下最能让人迷失的东西。
父皇啊父皇,你以为你是从边关牵了一只自家的羊回来,却定然不会想到这哪里是一只羊,分明是一只狼啊,便真是羊也是一头许多年不回家放羊的羊。
轩辕宏业眉头紧皱。
“你说我大哥不在?他去了哪里?明明这么多兵马他这个主将怎会不在?”
那受轩辕宏图之命传来的甲胄似乎对这个太子并不怎么感冒,只因乃是轩辕宏图麾下亲信,这天下就是这样,学文的看不起拿刀的,拿刀的打心里看不起握笔杆子的,便是你是当朝太子又如何?生而为兵一生只从一人,这一人唯有带他们边关杀敌建功立业的轩辕宏图一人而已。
士兵不咸不淡道。
“这就不是小将能知道的了,将军令太子殿下在此等待几个时辰,太子殿下若是不愿,尽可离去,若是愿意便在这主帐等待,我吩咐军士为殿下准备酒肉,不消片刻即可。”
“不必了。”
轩辕宏业摆摆手,示意这兵士离去,待他出帐之后才坐回了主将位上,营帐中还有一二十人,这一二十人除去他轩辕宏业的六名贴身侍卫其余的便是当世江湖赫赫有名的势力派遣来的使者,若是张明月在此定然会看到那送仙山上天师王九楼新收的徒弟祝飞羽赫然也在场,才入门多久便得承接如此重要的任务,足可见这年轻道士定然也非泛泛之辈。
这上清观新收的年轻道士身着青色道袍,头束冠,身负上清观桃木剑,虽算不上是英俊潇洒但却有几分实诚之态,他便是那种脸上老实心中也实诚的真实在人,祝飞羽行了一礼之后轻声道。
“小道下山之前掌教师叔便有话让小道带与太子殿下,拜剑山李老剑神斩朝廷二千甲也是迫于无奈之举,九华山之行老剑神一剑破去密宗金刚菩萨使得九华山免遭劫数也是与这天下为善,为善者万万不可成为朝廷手中玩物,大皇子殿下胸有成竹布下重兵等待李老剑神前来,”
“非是布下天罗地网反而是自入火坑,春秋剑神何许人也又岂会就范?只怕到时候又是一场天地变色,如此一来仇怨便会越来越深,九华山也将难以自保,大皇子殿下志在江山容不得江湖自立门派,到时候只怕整个江湖都免不了为之震荡。”
“有道是江湖事江湖了,若将朝廷也扯进来便是大麻烦了,我上清观尚且能在这等冲击之下明哲保身,但天下又有几人真能做到宠辱不惊?家国大事,还需太子殿下仔细思量。”
轩辕宏业如何不知这小道言语中的利害?只是这二千铁骑尚不归自己调遣,如何能兴的动?
“大哥想必已经上了九华山,我等也速速拜山,想必用不了多久老爷子三人便会前来,若到时候再调节恐怕为时已晚矣。”
轩辕宏业留下麾下侍卫以及各门各派派来的代表,唯独带了上清观名为祝飞羽的年轻道士一人上山,上山之时机有些紧迫但半道中轩辕宏业仍不免虚心请教这年轻道士一番。
“素闻这天下道门正统有三,但这三之中又以上清观最为仙风道骨,送仙山真人有三,掌教徐长今乃是享誉整个江湖的盛名人物,真人马丹阳更是一心痴醉于剑道,成就剑道无上境界,天师王九楼衷于丹道之术我皇宫之中每年的不少灵丹妙药都从上清观讨要而来,却不知三位真人当中哪一位真正担当得起神仙二字?”
轩辕宏业不带别人上山带这年轻道人上山便是看中了这道士的实诚,与实诚人说话便不需要如同与负琴司马云一般话里藏音。
“太子殿下却是太高看我上清观了。”
年轻负剑道人如是说道。
“我上清观虽不乏真正名动江湖之人,如同掌教师叔与练剑师叔那般,但哪儿够的上神仙二字,神仙那都是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可我上清观人人皆要吃喝拉撒耕田劳作,便是掌教师叔也不例外,自给自足,若真要说神仙的话,那也应当说快活似神仙,无拘无束,人人一家亲,如此才符合道门心如止水之态。”
“哦?”轩辕宏业兀自有些不信。
“堂堂上清观掌教徐真人还会耕田劳作?莫说本宫不相信你这道士说的话,只是这般说辞恐怕放出去谁都不会相信,你就莫要再诓本宫了,本宫又不是我大哥,不会打你送仙山的主意,只要能偶尔拜山瞻仰一番天下道门正统风采即可。”
谁知轩辕宏业这话一落便引来这木剑道士的据理力争,从上清观一针一线说起,说那山上道士是如何看庭前花开花落,说掌教师叔那小弟子杨师兄是如何与山上小道打成一片,又说每逢山上耕耘季节所有小道连功课都不修了都去劳作,一直争的面红耳赤,轩辕宏业是哭笑不得,心道这道士怎么如此一根筋,不过与他随意问了一句便如此唾沫星子乱溅,须知自己乃是当朝太子,这天下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生怕得罪?可到了这道士这里居然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险些将自己家底都搬出来了。果然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真道人,与这江湖十之的人都不同,轩辕宏业也不得不打心眼里送这上清观第三位真人王九楼的徒弟一个真字,虽说只是一个字,却包含轩辕宏业对这江湖的三六九等划分,类似春秋李老爷子便也是一个真性情,说一不二,那负刀的少年人也算一个,至于司马云,轩辕宏业不过笑笑而已,生而皇族如何不知这人情世故?司马云胸有经国之才,他轩辕宏业自然是看得出,若能真收为麾下必有大用,可有道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可这话若用在司马云身上便是显山不露水,这种人,能用之,也需要敬而远之。
言语间便上了九华山,山门打开,去了寺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罗汉堂前菩提树下的对弈二人。
果然猜中了。
轩辕宏业不急不慢上山,若是平时寺中能迎来当朝两位皇子不说鞭炮齐鸣却也是不敢怠慢,可到了今日寺中僧人却对这当朝太子视而不见,来来往往并不曾有一人停下,轩辕宏业哑然失笑。
菩提树下有棋一盘,一人身披甲胄皇气护体,一人身披袈裟满面佛光,棋中已陷入僵局,轩辕宏图不理会自己这才上山的胞弟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归元禅寺慧清主持。
“是要做菩萨还是要做这山中寺庙的主持,大师还请仔细思量一番,莫要连累了这寺中僧侣才好。”
轩辕宏图依旧不肯放弃,非是不愿以武力解决,只是那是逼不得已的最后一步,眼下还远远不到时机,万不能做让天下人诟病之事,到时若天罗地网都没能将那独臂小老头儿擒住才能走这一步,届时也师出有名,哄骗不了这江湖,却能蒙蔽这天下的大部分百姓。
主持慧清禅师双手结印不紧不慢数着手中的一百零八颗佛珠,面色如常,气息平稳正是心平气和之态。
“老衲要说的都说了,李剑神去往了何处老衲也不知道,这天下这么大又有什么地方是这位春秋剑神去不得的?大殿下说老衲说的可对?”
“殿下已在山脚布下天罗地网等待李老剑神前来,殿下知晓老剑神定然不会放任九华山不管,此一着是利用人心,殿下当真好手段,只是不论老衲如何恐怕殿下都不会放过我九华山,敲山震虎,说的是敲李老剑神的山,又何尝不是敲我九华山震慑整个江湖。”
“殿下若要动手尽管动手便是,九华山修不出活菩萨,却也并非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入我佛门便知因果,有因必有果,大殿下早晚会明白这个道理。”
方丈慧清禅师再一次将那被轩辕宏图驳回的黑子入了死境。
“我九华山早在西域密宗高手来时就应该遭受劫数,得李老剑神相助幸免于难,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这盘棋恐怕老衲是不能再陪殿下了,若是殿下不嫌弃可我寺中一坐,山中野果虽不及美味珍馐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必了。”轩辕宏图手臂一挥。
“本以为方丈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却如此不识抬举,修佛门大义,有句话本宫希望你明白,那便是能不能成金刚,做不做的了菩萨,全是本宫一句话的事情,方丈以为他李文谆能再破我两千甲,我看不然。”
轩辕宏图冷冷一笑。
“好好吃完你们今天的最后一顿粗茶淡饭,吃完了本宫便让人请你们下山了。”
轩辕宏业瞬间脸色惨白。
“大哥万万不可。”
他如何不明白自己这位武将出身的大哥怕是要以边关对敌之策对这九华山上的僧人了,以僧人当头逼迫老爷子就范,若不从便屠尽九华山香火,当真是要血溅九华山这等佛门圣地?莫非这位大哥真已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不可?”轩辕宏图冷眼看了一眼抢了自己太子之位的这个胞弟与身旁面目老实的年轻道士。
“真以为这群和尚的命抵得过我手下二千从边关带回来的将士?笑话,我的将士就算是死也应当死在沙场,而不是这草莽尽出的中原江湖。”
轩辕宏业心寒不已。
“大哥既知道将士应当生而沙场死而沙场,又何以忍心将他们推送到这江湖中来?你应当知道李老剑神已入天人境,一剑破去密宗两大金刚菩萨,这些士兵的铁甲当真低得住老剑神一剑上太微?”
“他李文谆能不能一剑上太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若是想上太微也须得过了九华山的这些死菩萨这道坎,此事我已决定,无需多言,你那三位朋友注定逃不过我这一劫,与其操心这个不如提前准备一些美酒,待他三人上了黄泉说不定还能感形,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明明不过十几岁年纪却逢人便说贫道。那位姓杨的小师兄对他道。
“师弟啊,贫道夜观星象发现自从你上山之后送仙山越来越气运凝聚,将来必成大器,我上清观将来的兴盛就全部压在你的肩膀上了,可万万莫让贫道失望啊。”
祝飞羽如何不知自己这位小师兄向来行事神神道道难以揣测,山上道士更是不少被他捉弄,甚至连那位久居紫竹林不出,一出便轰动天下的真人马师叔都拿他没办法,大抵自己又被这小师兄调侃了。我祝飞羽何德何能能担当起兴盛上清观的大任?
年轻道士默默拂去面前佛塔上的一丝尘埃。
“师父让我下山劝大殿下回心转意万万不可屠戮人间,倒是让师父与掌教师叔失望了,祝飞羽难当大任,人大皇子殿下看都不看我这籍籍无名小道士一眼,如何能说服?怕是回山又不免闹笑话了。”
年轻道士自嘲的摇了摇头。
“这世上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注定,九华山能否躲避这次劫数也并非一个凡人能左右,道长也无需尽揽其责任。”
方才拂去佛塔灰尘正准备清扫一下这佛门圣地的被称为上清观最老实的道士震惊当场。
……
轩辕宏业罗汉堂静坐半个时辰有余,下山时已是月朗星疏,不见了木剑道人以为已经下山去了便不多想,白衣下山,山脚营火正盛,二千甲胄仍在夜间训练,这便是这铁骑的厉害之处,一年四季除去必要的休息时间其余都在训练中或在杀敌中度过,士兵平时即战时,饶是对自己这位大哥再有不忿轩辕宏业也不得不佩服轩辕宏图的带兵能力,否则便不至于年纪才三十便做了边关大将军。
下了山看到的第一人便是号称春秋第六甲的驼背老儒。
“还是没劝动?”
“没有。”
轩辕宏图摇摇头。
“我这位大哥的性子想必先生也不是不了解,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
“自然知道,老夫与他说了不下十次都不听从劝住,大殿下说这是守株待兔,老夫倒觉得他是在引火烧身。”
不去理会这老儒的叹息,轩辕宏业去了军营中间处看到了九华山上数百僧人正被圈在中间盘膝打坐,轩辕宏业叹息不已,便命侍卫找来了夜间御寒之物,或许能减轻些心中的罪恶感,换来一夜安眠,却整夜也无眠,算算时间差不多明日老剑神三人便会赶到了,是生是死,是大开杀戒或是就范,他自己也拿捏不准,只怪自己这太子当的实在是太窝囊,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待到第二日清晨便下榻出营,军中铁骑已准备就绪,层层叠叠,前一日风和日丽,谁曾想这一日却九天阴霾,难不成又要上演一出书生一怒入陆地神仙?轩辕宏业叹息着摇了摇头。
“各位大师,我已令侍卫备好薄酒,虽然本宫知道佛门有戒律,可……饮了这碗酒,能减轻一些本宫的愧疚,也能在黄泉路上走的痛快些。”
轩辕宏业杯酒问天。
“倘若你这老天爷真能看到人间疾苦,便不应该让这些佛门僧人惨遭屠戮,敢问上天,这天上是否真有如来?若有如来,为何不解救你门下僧人脱离苦海?”
身披甲胄大皇子轩辕宏图冷笑不已。
“佛祖?本宫就要让这天下人看看便是世上真有佛祖也不得不臣服在本宫铁骑之下。”
有龙驹有三自天际极速而来,继而有一声大喝响彻九天。
“轩辕宏图,你当真以为老爷子不敢杀了你?当真以为我江湖不敢让你朝廷人仰马翻?”
“轩辕宏图,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