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得不错。”
梦中的男人一如既往地用长辈似的态度表扬张非,小张老师翻了翻白眼,很没诚意地应付了一句:“谢谢啊。”
“就是最后冲动了些,”空色摇头叹气,“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吃都吃了,还能咋样。”张非摊手,“那玩意吃了之后会有什么副作用不?”
“多的是。”空色斜了张非一眼,“说起来,你明天打算干什么?”
“跟小鬼去泡温泉。”
“挺好的,”空色似乎松了口气,脸上挂了抹有点古怪的笑,“你能常常跟他玩,挺不错的。”
“不过在我看来,你做得最好的,还是逗他生气。”
张非不置可否,微微侧开了脸,空色一扬眉:“怎么,害羞了?”
“要是那小鬼听到你的说法,绝对会郁闷。”张非哼了声,又把脸转回来盯着空色。
空色耸耸肩,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地问张非:“你猜,鬼王是住在什么地方的?”
“什么?”
“那地方有个好名,静思回廊——确实是够安静的。”空色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那儿什么都有,亭台楼阁园林花鸟,只要是鬼王想要的,都能瞬息出现——除了人。”
“寻常鬼灵不得那里,有资格前往的人只会是为了公务,最高深的幻术完全可以让鬼王想什么就有什么,可到了最后,那里只会变成一片黑暗——”
空色停住了。
他的脸色罕见的变了变,终于恢复了正常,方才出现的一丝激动消失无踪,换成了万年不变的悠闲。
他笑吟吟地望着皱紧眉毛的张非:“你猜,在那儿,鬼王能做什么?”
“……什么?”
“第二个字是什么就是什么了——思,思念的思。”
“严格点来说应该是思考自己所经历的事吧,不过有脑子的都知道,在自个儿一人的时候谁会无聊去想自己杀过几千个鬼灭过几万个魂,能让他们想想的,也就是……在人间历练的那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似乎不短。
可要用上百年去回忆的话,又实在太短了。
张非的脸慢慢冷了下来,空色却仿佛看不见:“所以我说,你做得很好。”
“鬼王历练,际遇各有不同,有些人全心全意捧着哄着,也有些谨守礼节不失分寸……到底哪个能培养出更好的鬼王,我也说不出。”空色淡淡道,“只是不管怎样,这一年,总得把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尝遍,才会觉得自己是真的活了一遭……至少以后回忆起来,也多点想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
问题滑到嘴边,却又被张非咽了回去。
相处了这么久,他虽然还是会抱怨空色扰他清梦,可张非也知道,他对自己确实是尽心竭力,最要命的是,他对这人还总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他对空色莫名其妙的信任怕是也来源于此,所以只要空色不说,他就不问。
看他沉默不语,空色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剩下也没几个月了,多陪陪小鬼吧——对你来说,那小鬼不过是一生中的过客。但对他来说,你却是他未来人生的几乎全部。”
空色话里话外竟有些交待遗言的味道,张非皱眉:“你怎么这么个……”
“接下来,我大概很难见到你了,”空色交待得挺痛快,“你吞下去那玩意儿是个大麻烦,我得全心全力应付他——说起来,你不会真觉得你吞了贪情果还没当场发疯,是你有个金刚胃吧?”
张非一怔,空色抓紧这个机会,散去了身形。
“我能压制住它对你精神的侵略,身体却要吃点苦头……长长记□□,我可未必能跟你一辈子。”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呼。”
又是一夜无梦。
自从那天之后,扰人清梦的家伙便没了影子,张非固然可以天天一觉到天亮,可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贪情果倒是一直挺安分,就是隔三差五会闹个肚子疼,显示一下存在感。张非倒是不介意,还毫不客气地自夸为“亲身体验广大女同胞的痛苦”。
想什么来什么,尖锐的痛感准确的□□了神经,张非咧了咧嘴,把自己卷成毛毛虫样。
“又不舒服?”钟错推门进来就看见床上一条毛毛虫。
“是——啊。”张非懒洋洋地说。
钟错倒了杯水端到他眼前,张非也没客气,直接就着小鬼的手喝。
喝完了水他还更不客气地示意钟错帮他拿个热水袋来,钟错嘴角抽了抽,照做,就是嘴上还是忍不住:“您这是怀了几个月了?”
“没多久,也就俩月吧。”可惜以他的词锋,想要洞穿张非的脸皮还差了些火候。
“谁的?”钟错头上开始蹦青筋。
“当然是你个死小孩的——”声音拉得老长,“——弟弟。”
“……”他还是把热水袋拍他脸上算了!
钟错深恨自己涵养太好,居然还是克制住了拍某人的冲动老老实实替他张罗东西。躺在床上的张非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家小鬼,嘴角翘得老高——他将近一年的含辛茹苦没白费,小鬼长得越来越有大人样了,个头也抽起来了脸也不像原来那么圆嘟嘟的,走在街上也能招惹小姑娘的媚眼飘,实在是件让张非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对了,花姨让我问你,今年生日你想哪天过?”
“生日?”张非皱了皱眉,神情恹恹地埋进了被子里,“过什么啊,也没什么好过的。”
“‘人长一岁就得过一个生日,不然阎罗王不认的’——这是花姨说的。”张非反常的态度让钟错不由注意。
“阎罗王认不认算什么,你认不成么~”张非懒洋洋道。
“你不想过生日?”钟错想起之前花姨向他交待时,露出的微妙表情。
“让花姨挑吧,她选自己喜欢的日子就好,”张非漫不经心,“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哪天过。”
“……不知道?”
“啊,我不知道自己哪天生的,平时生日都写一月一号。”张非淡淡道。
钟错把张非的话带给花姨后,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长辈罕见地叹了口气:“他又这样。”
“花姨,张叔叔是怎么了?”钟错充分利用着自己变化出的小孩外形。
“他……”花姨微微抿了抿唇,苦笑道,“你张叔叔小时候是跟外婆一起过的,五岁的时候离开了村子,又跟他奶奶一起,后来才上的户口。小孩子不记事,知道他生日的,大概只有他外婆了。”
“那张叔叔的爸爸妈妈呢?”
花姨脸上笑容僵了僵,却很快舒缓起来,她摸了摸钟错的头,笑道:“大人的事情,你就别问了。”
似乎是为了解围,她很快又自言自语起来:“那今年还是五月二号吧,纳兰和老张正好要回来,一起过。”
老……张?
纳兰是谁钟错知道,花姨的丈夫就姓这个文绉绉的姓,那么并列的那个老张,自然是……
张非的父亲?
“他要回来?”
知道这个消息后,张非的眉毛顿时打成了结。闷了半天后,他嘀咕道:“倒霉——我就说生日不是什么好东西。”
钟错坐在他对面,眉头微皱,看起来心事重重——之前他从不曾好奇过张非的过去,而张非也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就像他这样活着是天经地义一般。可直到今天,钟错才从花姨遮掩的话语中嗅到一丝异样。
“你真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
“……差不多吧。”
差不多——就是还有可能知道。
让钟错炯炯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虚,张非举手作投降状:“得得,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说?”
“说来作甚?那种东西爱过不过。”张非懒懒道,“反正生日唯一的意义就在于收礼物……”
他瞄了眼钟错,忽然露出个有点古怪的笑:“啊对了,这个你不用担心——礼物你已经送过了,没落。”
钟错一愣;“你说什么?”
“没什么呀~”张非笑嘻嘻,“对了,我纳兰叔你还不认识吧?他叫纳兰文彬——看人家这名字起的,比我爹那个大路货有档次多了。”
钟错不接茬,张非便看着日历自言自语:“五月二号——唉,我真希望这天永远别来。”
时间的脚步自然不会停止,五月二号按部就班的到来。那天一大早,张非便溜出了家门,自称要“临山一日游”。他本来还想带上钟错,可惜钟错铁了心不跟他去。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见到张非的父亲……
对张非他爹张保国,钟错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是特种部队的教官,身手出众能把张非按在地上打(这点张非曾强烈抗议过),以及——他们父子俩关系很糟糕。
虽然从张非一直戴着那副张保国送的眼镜来看,他们的关系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至于这对父子为什么关系这么差,花姨不肯说,张非不想说,钟错也只能自己猜测。
自从他来到张非身边,父亲他至少说过几次,但是母亲,不管是花姨还是张非,一次都不曾提起。
难道说……
钟错正皱眉苦思,忽然听到一阵门铃声。
张非习惯自己开门,花姨更爱敲门,会按门铃的人……瞬间把自己变成孩子的外貌,钟错走到门边,开门。
“唔?你就是小非收养的那孩子?”
站在门外的,是个个头相当高大的男人。他有着与身高相称的健壮体格,以及略显粗犷的外貌,剑眉虎目,乍一看甚至有些凶恶——好在他脸上的灿烂笑容冲淡了他的魄力,反倒让男人看起来有些可亲。
他难道是……张非的父亲?
“让让让让,那么大的个,别堵在门口。”“张保国”身后,传出个不耐烦的声音。从男人闪开的空隙中,另一个人挤了进来。
比起人高马大的张保国,这人看起来斯文的多,虽然也穿着迷彩,可他皮肤白皙眉目俊秀,脸上还戴着副金边眼镜,斯文得完全不像个军人。
钟错忽然想起花姨说的,他老公在部队上干的是文职……
不过若说是花姨的丈夫的话,他看起来又太年轻了些,光看外表这男人很难让人相信是过了四十的,不过花姨也是擅长保养的人,两人站一起应该会很般配。
那人瞥了钟错一眼便没再理会,随手把包扔到地上后,他对张保国招了招手:“进来坐吧。”
倒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张保国呵呵笑了声,也真依言坐了下来。两人外形一文一武一黑一白,对比相当分明。
“张叔叔好。”对方好歹是张非的长辈,虽然被无视,钟错还是上前打了招呼,“纳兰叔叔好。”
张保国张开了嘴,看起来有些吃惊。纳兰文彬挑高了眉毛,嘴角微微上扬——两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情意绵绵的呼唤:“文彬~~”
伴着呼唤,花姨飘然而来,刚一看到屋中两人,脸上便露出喜色,两人同时站起,花姨毫不犹豫地扑进了……
……张保国怀里?
钟错眼睛瞪得滚圆,一边,纳兰文彬看着他的表情,很不客气地轻笑出声。
楼梯上再度响起脚步声,却是钟错熟悉的声音。张非推开门走了进来,眼只在屋里一扫,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回来了?”
他看着“纳兰文彬”。
“是啊,我回来了——儿子。”“纳兰文彬”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