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国走后,张非的生活总算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上班下班,逗弄小鬼,最近再加上一个爱好,喂猫。
如花小居附近迁来了一些野猫,这些猫还算有规矩,不去偷人家里的东西,只是翻弄垃圾桶找吃的。花姨心肠软,每天留了剩菜喂它们,不过她老人家平时事忙,常常忘了这茬,便把事情托付给了张非。
张非倒是不讨厌跟野猫打交道,这些野猫都机灵得很,有些甚至能顺着外面如花小居的招牌爬到张非家窗台上,让他连下楼的工夫都省了。
如果说有谁不喜欢这些猫的话……
“……”
“别瞪了,小心把人家吓跑了。”啼笑皆非地看着窗外警惕的野猫,张非把站在离窗不远的地方练眼力的钟错拉得远了些。被他拽住的鬼王颇有些郁闷,让张非不由同情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也许是因为可以化身类似黑狗的喰鬼兽的缘故,钟错相当不讨猫科动物喜欢,之前张非喂猫的时候他曾自告奋勇地帮忙,结果只要他站得离窗户稍近一点儿,那些野猫就不肯靠过来,看他靠近还会立刻炸毛逃走,把满怀喂猫热情的鬼王晾在原地,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这几天下来张非倒是跟这些野猫混熟了。别看只是一群野猫,彼此间也有个座次大小,每次最先上来进餐的都是一只咖啡色花纹的野猫,它的目光比一般野猫更机警犀利,态度也颇为沉稳。每次吃饱后,它并不是马上离开,而是蹲在附近为同伴站岗放哨,让张非很是欣赏,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将军”——这名字人家当然不会认,不过也许是看在这个人类每天都殷勤的奉上晚餐的份上,将军同志偶尔会把尾巴尖或者半个爪子放到窗户以内,让张非有机会跟他接触一下。
有这待遇的也就是张非了,钟错只要靠近它半径三米的距离内人家掉头就跑,异常不给鬼王面子。
今天将军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小半个身体都坐进了窗内。张非过去摸了一爪子,将军侧过半张脸,犀利的金眼在张非身上转了圈,准确地传达出“伺候得还成再接再厉”的信号。
“小心野猫身上有跳蚤……”不远处飘来钟小朋友的提醒,张非朝他抛了个兼具炫耀与挑衅的媚眼,正要继续,将军身上毛却忽然一乍。
舒服躺着的野猫忽然站起,冷冷地注视着下方。那儿不知何时多了一团白毛,正一步步向张非家窗口走来。
“……和尚?”
认出白猫,张非不由一怔。似乎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什么,将军并未继续向白猫表示敌意,而是纵身一跃,跳下了窗台。
它这一走,剩下的野猫也跑了个干净。白猫慢吞吞攀上窗台,爬进了张非家里——它确实是张非相熟的奇异白猫和尚,可它此时的模样却不像以往那般神采奕奕,洁白的皮毛上沾了土灰,眼睛也有些暗淡,张非眼尖,甚至在它身上发现了几抹血色——
白猫跟赶鬼人几乎形影不离,它受伤了,莫非……
“宋鬼牧出事了?”
最近一阵子张非一直不见宋鬼牧,原本他还以为对方是去外地出任务,可他出任务怎么会不带和尚?
白猫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点头,可又摇了摇头。
“这是有还是没有……”张非头痛,和尚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力气,纵身几步,跳上了张非的电脑桌。
这动作对于疲惫不堪的它来说颇有难度,张非的电脑桌表面光滑,和尚跳上去之后一个没站稳,险些滑下来,好不容易站稳后,电脑桌表面已经让它的爪子划出了几道浅痕。
歉意地看了张非一眼,和尚用鼻子拱了拱键盘,接着,它抬起爪子,拍在了键盘上——那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白猫的眼神却极为专注。
猫爪子远比人手指大得多,敲键盘对它来说极为艰难,一句话折腾半天后,才出现在了屏幕上。
“小宋失踪了”
据和尚“说”,宋鬼牧最近一阵子状态一直不稳定,似乎跟他在医院的亲人有关。不久之前,它一觉睡醒之后发现宋鬼牧不见踪影,循着留下的痕迹追踪过去,最后断在了医院。
它本以为宋鬼牧是去看他哥哥了,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病房竟是空的。
“空的?”
“医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和尚“说”,“我找不到他的去向。”
宋鬼牧丢下和尚,带走了哥哥……整件事情透出一股不祥的气息,张非眉头拧了拧,问和尚:“他哥哥最近情况怎么样?”
和尚犹豫了很久,才写道:“很糟。”
沐神花虽然可以治疗灵魂所受的伤,但是宋鬼牧兄长所受的伤却相当于将灵魂硬生生割出了一部分,沐神花再灵,也无力治疗那种伤势,只能延缓情况的恶化——他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宋鬼牧竭尽全力之下的奇迹了。
和尚清楚,宋鬼牧自然也清楚,但清楚不代表可以接受……
低声嘀咕了句什么,张非拨通了许多的手机——听筒那边传来许多懒洋洋的声音:“有什么事吗?我们可正在放假啊~”
“宋鬼牧有麻烦了。”张非言简意骇地把事情交待了一下,“你猜他可能去哪儿?”
许多沉默良久,才慢慢道:“我也说不好……”
“猜测而已,不需要想太多。”张非自己心里也有一个模糊的可能,只是他不太愿意去证实……
“……当初他大哥出事的时候,若不是为了那一线‘他还能恢复’的可能,宋鬼牧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了主持‘人造鬼王计划’的莫应——也就是归先生的那个同伴,之前跟你们对上过的鬼仙。”许多终于还是开口,“他当时还说……如果他大哥真要死,那也要有人陪葬。”
“我跟他认识的时间也算不短了,只有那次,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死的。”
果然如此么……
之前跟宋鬼牧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他也曾说过“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个莫应碎尸万段”之类的话——当时,说话的人已经喝得微醺,那语气懒洋洋的,听起来像是醉话,只是张非却不巧瞟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中没有一点醉意,清澈凌厉,宛如刀光。
“他大哥那个情况,想恢复几乎是没可能了,缺了一块的灵魂还怎么补上……就算勉强硬撑,也只是延长他的痛苦,但是那小子就是不想放弃……”许多重重叹息,“如果他大哥真要死了,宋鬼牧应该会赶在那之前,想办法杀了莫应吧。”
“你知道那两个家伙在哪儿么?”
“要是我知道,早想办法把他们剁了!”许多恨恨道,“那两个混蛋不知藏哪儿去了,怎么搜也搜不出来……只能确定他们应该还在临山范围内,再细的,就不清楚了。”
“他奶奶的……”张非也不知是在骂谁,“我知道了,找找看吧。就算是要杀了那个混蛋,也轮不到他自己一个人逞英雄——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等他回来我得好好教育他!”
人民教师张同志义正词严地表态,边下旁听的鬼王默默翻了个白眼——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某个最常跟人单挑的家伙也好意思说这个……
“对了,别光担心他,你也担心一下自己,”许多提醒道,“日本那边七草家似乎有什么异动,我们在那边的情报力量不足,查不出底细。”
在三月那件事后,七草辉跟他的同伴一行四人倒有三个折在了临山,虽然他们几个只能算自作自受,但日本那边可不那么想,很快便派来了特使交涉。最初是要求交出凶手由七草家惩处,听到这个要求,中国这边负责交涉的人——龙虎山的某位长老——做了很符合他性格的表态:一把抽出背上的七星剑,把谈判桌劈成了八半。
看着被一剑八分的谈判桌,对面的使者吞了吞口水,什么话也没再说。
诸如“严惩凶手”“告知凶手身份”等“正当”要求也被用类似方法驳回,日本方面的使者几乎是一事无成地回了国。这件事曾被许多拿来当笑话讲,张非笑笑之后便没再理会。如今旧事重提,难道……
“七草家一开始也打算认了这件事,毕竟不管七草修还是七草辉,都是他们自己造的孽,现在这边的主流也讲究个和谐发展,像他们那样堂而皇之提升战力的行为,就连日本那边也不爽得很。只是,”许多话锋一转,带了几分沉痛味道,“因为某个原因,七草家对某人非常不满,就算撕破脸皮,也打算教训一下某人……”
“袭邵真可怜。”张非当然知道某人是谁,不过装不知道也不会死……
“我说的是你,”许多无情地说,“说起来这也怪你,谁让你没事干把那扇子掰了的?你知道要不是你手欠了这么一下,我们在外交方面能多占多少主动、多拿多少好处、多气死多少人吗?”
……最后一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又不知道那破扇子有那么重要……”张非瘪嘴,“反正掰都掰了,怎么,那些人知道是我干的了?”
“你别忘了他们跟谁有联系,”许多说,“就算不是你干的,归先生也会说成是你干的。”
“七草家还敢相信他?”
“那晚上的事情只有我们跟他清楚,你说七草家会相信哪边儿?”
“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归先生从中作梗,吸收了七草修苦心炼出的鬼兵身上大部分的贪念炼制贪情果,那天他们未必能赢得那么干脆。
“所以你还是小心点吧,别忘了,贪情果还在你的肚子里。”
与此同时,临山某处。
用朱砂描绘出神秘图案的符纸被一叠叠整齐码好,功能繁多的御鬼工具按照顺序放进各个口袋,精巧的小弩早已上紧了弦,捆在手上。
谨慎的准备,是胜利的前提……
最后一样工具也被收进口袋,宋鬼牧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注视着不远处一张床铺。
那上面,有他最重要的人。
两年的沉睡让他看起来越发憔悴,脸色暗淡,鼻息越发微弱,胸口的跳动也越来越慢,生命的迹象,已经逐渐远离这个身体。
全副武装的宋鬼牧慢慢走了过去,他坐在床边,沉默地注视着床上的人。
“叫我哥哥吧,以后有事,我罩着你。”
“弟弟还小,你们一定要找人帮忙的话,就找我吧。”
“宋鬼牧?……好名字。……初次见面,你好。”
“我还以为你想不起来了呢……”
“别担心……没事的。”
谁的声音犹然在耳,却再也听不到了。
宋鬼牧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指慢慢地摸索到了创伤人的手掌,却不敢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搭在上面,感受着那一点温度。
之前一直在犹豫的,现在,似乎不再重要了。
无用的情绪被彻底封存,剩下的,只有必须完成目标的决然。
“等我回来吧,老哥。”轻柔地拍了拍床上人的肩膀,宋鬼牧站起身,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