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临山市的大街上,战鬼的心中充满茫然。
这里是临山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两边商厦林立高楼满座,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它不敢卖的。可惜这儿没有一样东西,商品名是“长生的生日礼物”。
后天,就是长生的生日。
战鬼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他对自己的过往都记不清了,自然不会对生日这个词有什么感觉。况且他只有一年的命,过生日也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不知道,不代表某人不在乎。过年之前,长生特意买了个月历回来,挂在屋里最显眼的位置,然后拿出红色的油笔,郑重地,在三月份那张上面画了个圈。
“那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么?”那时战鬼正在他家帮忙打扫卫生,顺理成章地看见了这一幕。
“我生日。”长生同学回头一笑,笑得很纯。
“哦。”遗憾的是战鬼同志心里对生日这词完全没什么感觉,只给了个最简单的回复就继续低头擦地板。
“……”长生那一刻的表情特精彩,可惜战鬼没看见。
从那天起长生就跟他为了个生日较上了劲,日常聊天中有意无意,明示暗示,星座命理八字诞生花诞生石什么都用上了,生生把他的生日像个钉子似的砸进了战鬼的记忆里,让他想忘都忘不成。
战鬼再迟钝,遇到这阵仗也该觉出不对了,为此,他特意咨询了某个理应对学生心理比较了解的老师……
“他想让你陪他过生日,”被咨询的人听完之后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痛苦,“对了,记得送他个生日礼物。”
他还顺便画蛇添足了一句:“越是孩子越容易重视这个,他们觉得长了一岁是大事,理直气壮地跟爹妈要礼物的机会更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哎呀,我是不是也该送小鬼什么?”
于是,战鬼来到了这里。
不过现在问题来了,他该送什么呢?
作为临山市最有钱的未成年人,长生什么都不缺。而战鬼只是个小饭馆服务员兼三厨,虽然花姨大方,他平时也不怎么花钱,但是这几个月的工资累计下来也不过两万出头,实在买不起配得上长生的礼物。
从上午开始他在商业街来回走了三四趟,却还是没什么头绪,按了按太阳穴,战鬼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打算先想好买什么再说。
“先生,需要帮忙么?”
他刚坐下没多久,旁边就凑过来张笑颜如花的脸。
凑上来的姑娘是附近一家商店的店员,她今天上午无所事事看着外面的行人解闷,结果就注意上了战鬼——一个大男人自个儿在这商业街上走来走去并不常见,更何况战鬼长得颇为俊朗,身上衣着也不错,像个有钱人。于是她果断出击,意图为自己拉点业绩。
见她笑得很灿烂,战鬼点了点头:“我想买份礼物。”
她眼睛顿时一亮:“是送女朋友的么?”
战鬼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后面理应接上收礼物那人的具体身份,只是说到这里,战鬼的声音却微微一滞。
该说是……什么呢?
他认识长生的时间并不很长,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多,身份更是天差地别,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跟对方很合拍。
他没有过去,也难有未来,能把握得不过是仅仅一年的现在,而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年该怎样度过。
能遇到张非、有如花小居这么一个落脚地,是他的运气,他的生活因此有了合适的轨迹,而他也乐意遵循这个轨迹,一直走到终结。
直到长生的出现。
最初他只把对方当成“张非的学生”,但是从他师从如花小居那位很擅长做点心的老板娘学艺开始,一切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一开始是战鬼端了自己的作品上去找张非品尝,结果张非没找到,倒恰好见到了长生。对方随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极为精彩——后来战鬼才知道他那天不小心搞错了盐和糖的比例,做出来的点心是个什么味道就不用说了。
“……其实还挺不错的。”把嘴里的东西艰难地咽下去,长生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个。”
后来战鬼才知道,长生的身体情况很糟糕,他能正常地生活已是难事,为了他本来就不长的生命不至于被再度缩短,他的饮食从来都控制得很严格,像他那天做的那种油炸食品更是严格禁止。
“我知道这玩意对身体不好。”咬着手上的点心(这次当然没再弄错),长生一脸无所谓,“不过,天天吃那些‘符合标准’的玩意儿,我绝对会吃出自杀冲动来。”
按理来说,他应该劝阻对方,让他爱护身体。
但是那天,看着脸上露出满足笑容的长生,战鬼什么都没说。
自那以后他们就常常来往,战鬼会送他的作品给长生,长生也会时不时地拉他一起,有时是聊天,有时会拉他出去闲逛,还有些时候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的,让两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们理应是两个世界的人,可却一天天地接近彼此。
战鬼不清楚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是他清楚……
他喜欢这样。
“……我们公司有很多专门的礼品,不管男女老少,都一定能在这里找到心仪的礼物……”战鬼愣神的功夫热情的店员已经滔滔不绝起来,战鬼想了想,问她:“有适合孩子的礼物么?”
“孩子?”店员眼睛迅速一转,“我们有‘卡通’专题。”
“那就看看吧。”战鬼想了想,说。
其实要说什么是“长生喜欢的”很难,因为他好像没什么不喜欢的,天文地理鸡毛蒜皮,他有涉猎,不算精,但却足够广博。他尤其喜欢妖魔神怪之类的事情,这大概也跟他自己就踏在生死之际有关。
实在不行,他问问钟错能不能把那个鬼仆卖给他?这份礼物,大概是足够新颖别致的吧。
认真地思考着,战鬼踏进了那家店的门。
那家店里面确实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而且每一样都价格不菲,好在战鬼的积蓄还支持得起。不过他走了大半圈,也没找到适合长生的礼物。
店员着力推荐的“卡通”系列他也看了,确实不错,就是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如果实在不行,不如买那个算了?
心里琢磨着,战鬼又走了一步,这一步,让他看到了一样有些特殊的东西。
“这个……是什么?”
“这个?”店员紧跟上来,注意到战鬼问的东西后不由一愣,接着有些犹豫地说:“这是我们公司最近推出的‘长生’……”
“我要这个。”在那两个字落入耳朵的刹那,战鬼毫不犹豫地说。
他想,他找到了。
三月十五,长生的生日。
“恭喜你成年啊长生同学,”某位老师大大咧咧地拍着学生的肩膀,“从今天起不管犯什么法都要负全责了啊~”
“放心吧,老师,”对此,长生淡定地回应,“我有钱。”
“……”张非默默把头扭到一边,“对了,礼物给你。”
张非的礼物……长生抽着嘴角撕开包装,看着里面露出的《高考必胜指南》(注:全套),沉默三秒:“谢谢。”
“就当纪念吧,”张非拍拍他肩膀,“虽然我知道你用不着这个。”
“那你还送什么,”钟错瞥了他一眼,顺手把手上的东西扔给长生,“礼物。”
“这什么?”长生看着那东西,那看起来很像是水仙花,有着细长的叶片和一朵挂在最上方的花蕾,可却通体透明,惟有下方的球根是干净的乳白色。
“冥思花,有些时候会在阴气很重的地方看见,”钟错随口道,“你的魂魄太松不是好事,这个的香气适合宁神。”
“原来你这几天晚上不睡就是为了找这个?”张非啧了声,一手搭上钟错的肩膀,很做作地叹气,“对了,这两天我觉得自己身体特别的不爽,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了,需要点什么来宁神……”
钟错一抖肩膀把他的手甩下去:“我可以每晚提供砸昏服务。”
不理那边说相声的父子俩,长生找了个小花盆把纤细的水晶花养了起来。
这一次生日过后,他就十八岁了。
他的另一个家里想必已经堆满了礼物,重华集团的太子爷过寿可是大事,谁敢忘?
可他却更喜欢现在收到的这些,至少他知道,这些,确确实实是送给“长生”的。
“抱歉,回来得晚了。”推门进来的战鬼打断了长生的思绪,他把水晶花放到窗台(同时毫不客气地把那套高考必胜指南拿去垫花盆)上,走向战鬼。
战鬼的手上拎着个大纸盒,一进门就被他放到了桌上:“老板娘的礼物。”
“嚯!”张非凑过去看了眼,一脸震惊,“花姨手制的蛋糕诶,长生同学你福气大了!”
长生迅速过去把蛋糕挪到自己视线范围内:“这是我的。”
“我像是会跟自己学生抢蛋糕的人么?”张非做大受打击状。长生瞥他一眼,在心中默念“尊敬老师”若干遍,这才压下了近在嘴边的一个“是”。
不过蛋糕不是终点,重点是……长生的眼睛盯上了战鬼的口袋,他的一只手始终插在里面,凸起的形状像是握着什么。
战鬼稍一犹豫,慢慢把插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拿了出来——他的手中,握着只红色的锦盒。
“……”张非盯着那个锦盒,然后表情复杂地看着战鬼:“战鬼同志,您别告诉我那是戒指……”
他现在的心理承受力确实比以前强大了,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战鬼向长生求婚!
“戒指?”反倒是战鬼愣了愣,他摇摇头,“那个不合适。”
他把锦盒打开,让里面的东西露出来,然后递给一脸期待的长生:“生日快乐。”
“……”张非。
“……”钟错。
“……”长生。
锦盒里面,是金灿灿的长命锁。
锁下面挂着三个小铃铛,上面配着一条金链子,正面画着个笑眯眯的大胖娃娃,后面则是大大的四个字——长命百岁。
确实是个好礼物。
如果今天长生不是成年,而是周岁的话……
“战鬼!”张非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脸无可奈何地盯着长命锁上的大胖娃娃,觉得自己真是佩服死了战鬼,“你还是送他个戒指算了!”
“这个不好么,”战鬼皱起眉,“可是那边的导购员说它很适合送给孩子。”
“你没告诉他那‘孩子’今年十八么!”张非咬牙。
“……”确实没有。
“没关系。”就在战鬼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长生伸出手,拿过了战鬼托在掌心的锦盒。
他把长命锁拿了出来,比了比——还好,链子的长度还算适合他,看来是战鬼认真考虑过了的。
“谢谢。”抬头看着战鬼,长生认真道。
“你喜欢就好。”沉默片刻后,战鬼微笑道。
那之后,他们度过了一个丰富多彩的生日之夜,花姨的蛋糕战鬼的生日大餐以及作为寿星享有特权的长生那层出不穷的“生日惊喜”,都让他们印象深刻。几人一直闹到深夜,最后还是战鬼担心长生的身体,才让这个似乎不会结束的生日夜落下帷幕。
送走客人(虽然只是把他们送到隔壁,战鬼折返回去,正看到长生把长命锁拿出来,挂在脖子上。
该是孩子带的东西却被他郑重的带在身上,看起来有些好笑。
想到自己犯的错误,战鬼有点尴尬:“那个……”
“它很好。”寿星的特权就是可以碰平时不能碰的东西,这天晚上长生开了酒戒,于是他的脸上难得多了些红晕,看起来倒是比平日里的苍白健康了些。
就是喝酒的不良后果也一个不少地展现出来,看他眼睛已经开始乱转,战鬼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小心扶住。
有人送上门当然不能放过,长生理直气壮地挂在战鬼身上:“我是真的很喜欢,至少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送我这个了。”
他停了停,又似乎完全无所谓,小声接了一句:“之前我也有一个来着,可是被爸爸妈妈带走啦……”
战鬼支撑他的手微微一动,长生低低笑了声:“所以你能再送我一个,我很开心来着……”
战鬼叹了口气,一点点把他扶到床上。可惜醉汉不听话简直是理所当然,长生毫不配合地拽着他:“别~走~嘛~”
“我也该回去了。”
“不能陪我么?”长生一抹脸作泫然欲泣状,可惜被酒精麻痹的脸不够配合,挤了半天挤不出眼泪。
“改天吧。”
长生忽然沉默下来,战鬼不明所以,只好趁着他听话的时候,迅速把人塞到床上,盖好被子。长生也就真如他所愿,配合地躺下。
直到把长生用被子卷好,确认他不会再有着凉生病的风险,战鬼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战鬼,”在他身后,长生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很轻,接近呢喃,“下一个生日,你想送我什么?”
“到那时,再说吧。”
“……说定了。”
说定了?
说定了。
战鬼慢慢踱出房门,他关上房门,直到确定房中人绝无可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是战鬼,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有仅仅一年的现在。
能有现在的生活,他已经足够幸运。
实在不该……奢求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