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是什么?
官方描述统统略过,一言以概之,地府最能打的打手。
地府是什么?
天下万鬼,皆归冥府。早在太古时期的一句论断使得地府有了无比的政策正确性,天底下所有的鬼魂都归地府管辖,由它评定鬼的一生功过,来生祸福。阴阳轮回乃是天道,任何不遵此道的都该被划为异端,打倒在地再踹上一万只脚。
诚然,以地府的实力和人手,实在做不到真正的“皆归冥府”(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孤魂野鬼来给历练中的鬼王添乱),但不管怎么说,以钟错的身份,见到了游荡在外的魂魄,帮个忙把他送进地府那是份内之举,心情不爽了直接一刀砍个魂飞魄散也没人能说他的不是。这样的他进了鬼乡,那跟猫儿进了耗子窝没什么区别。
而更要命的是,钟错身为历练鬼王气息不强,平日里遇到的阴魂游鬼大多认不出他来,他也懒得多收敛,这次迎头撞上的男鬼居然是鬼仙的修为,一眼看出了他的身份。
“耗子”们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男人(鬼)那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后,鬼乡中顿时刮起阵阵阴风,鬼影闪动。那个男鬼也没逃走,而是很有义气地站在原地,挺直了身板,满脸悲壮,显然是做好了以自己那单薄的身躯拦阻钟错脚步的觉悟。
钟错:“……”
“你是鬼王?”靳阳这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一变,看钟错的眼神顿时凌厉如看阶级敌人,“你居然骗我!”
钟错:“……”
他腾腾腾冲上几步,拦在男鬼身前:“阿叔你后退,你是鬼我是人,我就不信鬼王能随便杀人了!”
钟错默默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职权范畴——的确,作为鬼王,他有义务保护凡人,更不可能随意杀人,但是地府的原则很清楚,保护凡人的前提是凡人不找事,故意拦在鬼王“执行公务”的道路上的……杀了也没人敢喊冤。
他俩耽搁的这一会儿功夫,鬼乡那边也排好了阵势,气势汹汹杀将过来。事实证明鬼乡的人很团结,向钟错冲过来的看起来得有上百人,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七八岁大的娃娃,其中有人有鬼,人人都面色严肃。为首的是位老妇,精神矍铄,头发已经全白,梳成规矩的发髻,眉眼间尚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她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身后站着一排鬼魂,各提家伙。以钟错的眼光判断,那排鬼魂居然都是鬼仙,最末流也有四五品的实力,一品二品也有,而那位隐隐为领袖的老妇……她倒是凡人,只是不知为何站在最前。
阳间修炼的鬼魂几乎没有可能达到这个境界,因为阳间阴气太少,除非用了什么损人利己的办法或者找到某些天才地宝。不过不管是这些鬼仙还是旁边的阴魂,身上气息都很纯净,不带血气,明显是规矩修炼的。能有这个进境,还是托了这片土地的福。
一进鬼乡钟错就明白这个名字的来历了,除了这里生活的众多鬼魂之外,鬼乡之中的阴气浓度,居然与地府仿佛!
在这里修炼跟在地府压根没什么两样,阳间居然有如此特别的所在,要是让那些渴盼修炼的阴魂知道……钟错不由皱眉。他思索的时候,老妇已然上前,朝着钟错微微欠身:“不知鬼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敌意和紧张并存。
看钟错没说话,老妇又绷着脸补上了一句:“鬼乡立足于此已有三百余年,大家在此潜心修炼,从不敢伤害生灵。当年天庭曾有仙家到此,也是亲口允了鬼乡存在无妨……”
“仙家?”钟错一愣,接着眉头便微微皱紧。
地府和天庭的关系几乎没怎么好过,毕竟那帮神仙仗着能耐随意干涉生死祸福的事例实在太多了。老妇口中的“仙家”也不知道是哪位,不过不管是谁,说鬼乡存在无妨……
……这也太不把地府当回事了吧?
钟错脸色一沉老妇便看出端倪,她倒是不知道地府和天庭的关系并不像很多人想像中那么和睦,但也能察觉出钟错的不满,于是她立刻改口:“那一名仙人所言自然比不得鬼王亲口直断,不知大人……想如何处置此地?”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话里已经有了些凄苦味道。他们也能看出钟错只是历练鬼王,并非鬼王真身到此,要打也有可能打赢。但鬼王一死地府必然暴怒,到时候十万鬼军挥将过来,一百个鬼乡也给碾成飞灰了。
老人家说得凄惨,钟错却满心无奈。靳阳看到那位老人之后张口就喊了一声姥姥,她的身份……如果真是那一位,那等会儿有他的麻烦。
他叹了口气,拱手一礼。那边站着的鬼们顿时一愣,紧接着呼啦啦散了开来,犹如摩西分海。鬼王的王字不是白放在那儿的,在地府有资格让他客气的只有十殿阎罗,其他的哪怕是掌殿判官,见到鬼王也得恭恭敬敬低头行礼,这些鬼当然觉得受不起。
老妇人也是一样侧了身,脸露惊讶——没听说过鬼王还有斩鬼之前先客气的习惯,难道现在连地府都讲究文明办公了?
钟错微微苦笑,开口:“在下钟错,历练鬼王。张非……是我的祭师。”
这句话的效果比之前那一礼还好,众人先是脸露迷茫,再是一阵交头接耳,从彼此记忆中挖掘着“张非”这个名字。钟错瞥了眼靳阳,老妇人立刻开口:“阿阳,是这样么?”
“呃,好像……是,他是为了鬼仔来的……”靳阳这才想起进鬼乡之前钟错说的话——他倒是没忘,只是钟错身份一暴露他就把对方当成了潜入鬼乡的特务,之前的说辞自然全被打成了胡诌。
现在想想,鬼王真想闯鬼乡,需要胡诌么?
“小非……是你的祭师?”老妇人小心翼翼地问。
“是。”钟错点头。
“你是为他来的?”这次不怎么小心了,老人家眼睛一挑,有那么一点……狡黠的味道。
“是。”
“你们……关系如何?”
这会儿不光老妇人了,连周围的鬼和人脸上都露出了有点八卦的表情……
钟错很是纠结了一下用词,半天之后他有点磕巴地回答:“情同……呃,手足。”
打死他也说不出情同父子!
“哦——”一阵此起彼伏地感叹,老妇人大大松了口气,脸上挂起了笑。她笑吟吟地看着钟错,眼睛一眯全是精神:“我是靳雨阳的阿娘,张非的姥姥,你该叫我什么?”
“……”片刻地沉默后,钟错低头拱手:“姥姥!”
“乖!”老妇人用力一击掌,笑得跟朵波斯菊似的……
这一句姥姥喊出来众人敌意顿消,当下四散该干嘛干嘛去,少数几人留在那儿跟看西洋景似的看钟错。还不忘你一句我一句的称赞张非:我就说雨阳那孩子厉害吧一出娘胎就不凡,离了鬼乡人闯出的事业忒大,居然都当上鬼王祭师了真是厉害厉害……
要是张非在此估计能欣慰一下:他终于能光宗耀祖了。
张非他姥姥是最开心的一个,拉着钟错的手就把他拽回了自个家(去的路上还不忘敲靳阳一下,理由是他没弄明白情况搞得大家穷紧张),钟错一落座就有小孩端出一堆点心,管他叫叔叔。钟错盯着那个没他腿高的娃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旁边传来老人家乐滋滋的一句:“这是老大家的孙子,今年五岁,我的曾孙~”
张姥姥语气很骄傲,钟错有点僵硬地摸了摸小孩的头,然后塞过去两块点心。小家伙拿了点心兴高采烈地跑了,钟错才松了口气。
“你是为小非来的?他出什么事了么?”张姥姥关心孙子,一落座就急匆匆地问。
钟错犹豫了一下,开口:“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人算计了,要破解需要生辰八字。他昏迷不醒,又从不肯把日子告诉外人,只好来这里问一问。”
他不敢把事情详说,只好约略一提。好在生辰八字这么用也说得过去,老人家忧心忡忡地叹口气,嘀咕一句“这孩子”就走进里屋。出来时,她手上多了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纸。
“这便是小非的生辰。”
钟错接过黄纸,问过老人之后便轻轻打开。黄纸年代已久,有些发脆,好在上面的文字倒也清晰。
扫过一眼之后钟错立刻开了手机(长生赞助)把内容照下来,顺便又记了一份文字版。长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超强信号手机果然不凡,在这种阴气浓厚的地方居然还有堪堪半格信号,尝试数次后信息终于发送成功,看着长生回过来的“收到”,钟错长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
张姥姥一直看着他,见他松了一口气才笑道:“发出去了?”
“嗯。”
“那孩子……要你操心了。”她之前还有一分怀疑现在也烟消云散,这鬼王眼中的焦急担忧绝非虚假。
操心……?
钟错微微苦笑——他才配不上这句话吧……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有闲心去看看张非的生日,黄纸上的八字是正规的写法,天干地支看得人眼晕。好在鬼王必备的知识里缺不了这个,只扫了一眼,他就算出了张非的生辰。
“再过不到两月,他就该过生日了。”张姥姥感慨地说。
张非的生日是……
“七月十五。”钟错轻声说。
七月十五。
这是特别的一天,阴历七月为鬼月,自朔日起鬼门开,百鬼出行阴气大盛,直至十四、十五交界之夜,鬼门完全洞开,也是阳间阴间界限最模糊的日子——对阳间来说这不算什么好日子,但对地府来说,却是一年一次的大假。
但是此刻,这个日子让钟错想起的,却根本不是什么开鬼门放大假。
七月十五。
他站在窗台上,看着窗内怔愣的男人露出练习已久的笑容:“你好,我叫钟错。”
他根本不知道,那天,是这家伙的……生日。
“礼物你已经送过了,没落。”
……所谓的礼物,难道就是之后无穷无尽的麻烦、接踵而来的敌人,和现在的魂魄离体生不如死?
“怎么了?”张姥姥温和的声音响起,钟错摇了摇头,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见他不说话,张姥姥也不急着问,只笑笑说:“难得来一趟,不想知道点别的什么事?”
她狡猾地眨眨眼:“比如小非小时候那什么什么和什么?”
那什么、什么和什么……?
钟错承认,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只是比起张非的糗事,他更想知道另外的一些,比如……
“……我能问个问题么?”
“嗯?”
“为什么……”钟错抿了抿嘴唇,低声问,“为什么,要让他离开这里?”
还不只是一般的离开这里,而是要发下誓言。
还有,那个“鬼仔”的称呼……
张姥姥露出复杂的表情,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既然见到阿阳了,也该知道,小非他还有个小名儿……”
“鬼仔。”
“是啊。”张姥姥苦笑着点了点头,“鬼生的娃儿。”
她望着钟错,眼神流露出几许哀伤:“雨阳……是我最小的女儿。她是个女孩儿,却比她哥哥都爱闹,平日里最喜欢跟着靳飞——我收养的孩子——一起乱跑,呵……我那时候还怕她喜欢上飞飞,他们俩虽然不是血亲,可毕竟是同姓,自小叫着哥哥妹妹的,真生了情,也不是太好,可现在想想……还不如让她喜欢上飞飞,也比喜欢那个姓张的王八蛋要强。”
提起张保国,张姥姥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一开始我对他印象也不坏,这孩子长得俊,又聪明能干,傩巫家的孩子出身也不错,配得起我家雨阳,他还跟飞飞拜了把子……我那时候,是把他也当孩子看的。”
这些陈年往事其实不怎么适合说出来,可惜张姥姥也是憋得狠了,逮着钟错便忍不住抱怨。
“可惜我没批了他的八字看,否则八成能看出来,这孩子天生跟鬼乡犯冲!”张姥姥一巴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红木的几案让她拍得一阵摇晃。
喘了几口气,张姥姥也觉出自己失态了。她摇摇头,对钟错苦笑道:“我们……这地方,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你也能看出来吧?”
“嗯。”何止一般的不一样。
“其实一开始,鬼乡也不是这样的。据我上头的老人说,早几百年前的时候,旁边的山里埋了个大人物。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改了这周围的山水,生气全朝他那儿跑,死气却跑到了这儿来,渐渐的,也就成了鬼乡。最早住这儿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反正在有了这名字的时候,鬼乡已经是个鬼跟人一样的地方了。”
这里从很久以前便是人鬼混居,生与死的界限十分模糊。在鬼乡,死并不可怕,因为那只是“再开始”而已。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死去,肉身生机断绝,但是魂魄却会继续清醒着生活,只是一开始会有些不方便,因为阴魂不能接触实体,但鬼乡阴气极盛,凝聚魂体的速度远超别地,用不了对鬼魂来说得太久就能恢复如常。
这一点也影响了那些生长在鬼乡却在日后离开的人,他们生活在阴气强盛的地方,身体自然与常人不同。就算离开家乡,意外身亡后灵魂也会下意识向家乡归去,在那里继续人生——第二次的生命远比第一次要漫长,很多老人都会选择看着自己的孙子、曾孙长大,心满意足后再悄然离去。
鬼乡的生活因此平静无波,温柔得不似人间。偶尔有些鬼仙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想抢来修炼,却无一例外地被鬼乡的居民赶走。唯一担忧的地府一直也没注意到这里,让他们生活得极为自在。
但是……
“这么多年以来,鬼乡真正算是‘死’了的,只有两个。飞飞,还有雨阳。”张姥姥说。
靳飞就不提了,鬼乡之人也有懂法术的,早能算出这孩子不在世间任何地方。他们不像狐狸似的傻,能明白这孩子怕是已经不在的事实,可鬼乡的人,就算死也该魂归故里,但他却没有。
鬼乡难得的遇到真正的死亡,张姥姥伤心欲绝,还是靳雨阳的安慰才让她渐渐恢复过来。那时候,张保国还不像现在这样不讨张姥姥喜欢,相反,她知道张保国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靳飞时,心里是有些感动的——她早告诉了张保国鬼乡之人“找”的结果,可惜张保国答得干脆:我不信那些阴阳鬼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我一天,我就要找他一天。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最终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两人成亲后,靳雨阳很快怀孕。张保国当时被派往边关,很难回来一趟,她也没告诉他这件事,只是全心全意地祈祷着孩子能好好出生长大——鬼乡的环境固然不错,但也有小小的弊端:鬼乡阴气重,女人容易在身体里积蓄阴气,虽然习惯了之后生活无碍,却很可能妨碍孩子的长大。她能这么快有孕已经让她很惊喜,而这个孩子能平安出世长大,是她最大的心愿。
“跟外面那小山谷夹着的地方有座山,不高,以前飞飞都是从那儿来去的。山顶上,有棵老桃树,桃树亲阳,适合驱阴气,不知怎么的有了个说法:鬼乡的姑娘,只要能天天去那儿祈祷三个月,就能保了孩子一世平安。”说到这里时,张姥姥的眼中隐隐含泪。
那座小山本是靳雨阳走得熟透了的,根本不该出事,她当时虽然有孕身子却还不沉,干脆自己一人天天上山祈祷。结果……
张姥姥说不下去了,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冷静地说:“……找到她的时候,是在山下,说来也怪,那时候她身上根本不见外伤,就跟睡着了似的……”
靳雨阳失足坠山,张姥姥吓得不轻。她把鬼乡所有擅长法术的鬼都请了过来,求他们千万救救自己的孩子。众人也是各施手段,但不管是什么法术,都没有一点用处。眼见靳雨阳气息越来越弱,张姥姥越发伤心。在鬼乡,死不算什么,不过是再次开始。可是魂魄之身无法育子,靳雨阳或许能以魂体重新活下来,孩子却……
可最后的结果,却让他们极为吃惊,靳雨阳气息断绝,可她的魂魄却并未离开,而是——留在了身体里。
因为……
“孩子……还活着。”
接下来的几个月,是张姥姥这辈子过得最难的几个月。她亲眼看着靳雨阳的身体一点点消瘦下去,最后几乎是皮包骨头。可她的肚子却越来越大。最后,阴历七月十五,阳间阴气最重的那天,靳雨阳——生下了她的孩子。
当那个孩子的哭声划破夜空的时候,张姥姥亲眼看见,靳雨阳的眼皮微微开启,一线光芒流露,转瞬熄灭。
她将自己的所有生机注入了身体,注入了她的孩子身上。
照理来说,不管是靳飞的失踪还是靳雨阳的死,都不能算是张保国的错。可惜张姥姥不这么想:她有三个孩子,还有个养子靳飞,孩子里她最疼的就是自己的幺女靳雨阳,最喜欢的却是天生灵动非凡的靳飞。结果放在心上的两个孩子认识张保国后,一个失踪至今生死不明,一个难产身亡香消玉殒。张姥姥再怎么理智也忍不住迁怒,靳雨阳死后她就不许张保国再进鬼乡,连张非她也是打算自己留下来养。
提起张非,张姥姥的嘴角泛起了一抹笑。可很快,笑容转为苦笑。
“七月十五生的孩子,大家都说,那孩子……从小不一样。”
照理来说,生辰和出生方式如此特殊的孩子,应该比其他孩子更有天分。村里早有鬼道高手看上张非,满心盘算着将从小好好教育这孩子,将来搞不好能养出个能跟鬼王一较高下的鬼来。谁曾想,张非确实不凡,却是不凡在了另一个地方。
他根本看不见鬼。
鬼乡的孩子一出生便生在阴气浓重的环境中,见鬼形听鬼声几乎是生来便会,有些天分好的竟能徒手碰到尚未凝结魂体的阴魂。可张非恰恰相反,凝结了魂体的鬼仙还好些,他总算能看见他们的模样,那些阴魂他压根看不见。
有些人觉得是张非年纪太小,等长大些,身体里阴气多了便好。但张非在鬼乡一直长到五岁,还是半个鬼都看不见。乡里最有学问的老鬼愁眉苦脸了半天,只能猜测——靳雨阳怀他的时候太想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心念所致驱动一身阴气转阳,所以这孩子天生纯阳之体,阴气不侵,自然不能见鬼。
“所以,我才把他送出了鬼乡。”张姥姥苦笑着说。
“为什么?”
“鬼乡里面,至少有一半人是阴魂,他看不见他们,日后生活也会有不便,最重要的是……我们不想让那孩子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看不见鬼在外面甚至是好事,在鬼乡却极为麻烦,成长中的孩子比别人敏感得多,眼见张非渐渐长大晓事,也开始奇怪他怎么看不见某些“叔叔阿姨”,张姥姥终于下了决心。
她写了信,请张保国来带走他的孩子。条件也简单,张非必须发誓,以后永远不许再入鬼乡。
这固然有不希望鬼乡的事情影响到他的原因,也有张姥姥自己的担心——张非阳气太重,在鬼乡生存不是好事,他小时候就常常生病。既然如此,不如……断个干脆。
最开始的时候,张非的名字其实是张飞——靳飞的飞,在他离开那天,张姥姥犹豫很久,把飞字改成了非。
既然上天注定你并非此乡人,那,就去外面更大的世界,开开心心地活着吧。
“那为什么还要叫他鬼仔?”
“在鬼乡,叫这个难道是坏事了?”张姥姥笑着说,“他阿娘宁可赔上自个儿,也要让他好好地来到这世上,天底下多少孩子,能当得起这个名字?”
“说得也是。”钟错苦笑。
自从听到“鬼仔”这个称呼以来,他就一直忍不住担忧,为曾经的张非——只是现在他才知道,他的担忧,其实是杞人忧天。
虽然母亲早亡,虽然有着不那么幸福的出身,可他依然是个被人爱着的家伙。
他居然会担心张非因为过去而产生什么阴影,还真是……傻透了。
“乡里面知道他的都佩服得很,有了你,以后佩服他的会更多!”张姥姥骄傲啊,毕竟就算她日后能修成一品鬼仙,见了阴差也得乖乖喊大人。如今居然能让鬼王低头喊姥姥……要不是不方便,她真想狠狠亲自己的小乖孙两口。
钟错下意识地点点头,他心里还有些疙瘩,关于靳阳——如果不是他那古古怪怪的口气,他也不会产生一系列古怪的想法,如果说这是个好名字,那为什么……
“阿阳?”听完钟错的疑惑,张姥姥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促狭,有些八卦,“他那样,倒是应该,应该!全鬼乡,就数他最应该!”
“……为什么?”
张姥姥笑了会儿,才总算严肃起来:“那孩子从小跟三婶儿家的姑娘一块儿长大,早喜欢上人家了。可惜三婶儿的姑娘在小非小时候就说定了将来许给他当媳妇的。后来小非走了,这桩婚事也没来得及处理。结果那姑娘有事没事拿这个挤兑他,早给这小子憋了一肚子火!”
“……”
“怎么?”张姥姥笑了半天停下来,看着忽然沉默的鬼王。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