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骠骑将军斐潜和蔡琰联姻,长安城中几乎是全城沸腾,皆大欢喜,但是也不排除有些人并不是十分高兴,但是即便是不高兴也要装出几分高兴的样子来。
比如说飞熊轩的两位爷。
袁尚和刘琦。
刘琦其实在荆州见过斐潜,这一点,他一直都没有说,也就很少人知道。
当年斐潜坐着刘荆州特意派出的车架,在襄阳之中转悠的时候,刘琦就在人群之中,坐在马背之上,看到了斐潜。
哪一年,斐潜年轻,而刘琦年幼。斐潜身边什么都没有,身边的庞季是他家老子的属官,坐的车子是他家老子的华盖车,就连后来斐潜的官职,都是他家老子给的别驾……
而现在……
嗨!要是早知道……
可问题是,又有谁能早知道?
刘琦咕嘟一声,灌下去一杯酒,然后夹起了一块肉,恶狠狠的咬着,就像是多吃一块骠骑将军酒席上的肉,就能多解气一分一样。
当然,作为荆州牧之子,刘琦多少还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因此可以在将军府之内的偏僻房内有一静地,和袁尚坐在一处。
同时也因为是这样的身份,所以刘琦和袁尚两个人坐着,除了一旁的仆从偶尔会来添酒加菜之外,也根本没有人会前来搭话,甚至是有意避开,因此刘琦也根本不理会那些什么礼仪了,还没等正式开宴,就有的吃先吃起来。
或许在刘琦的下意识里面,他做出这样的行为,稍微可以帮助他宣泄一下其自身的情绪也说不定……
相比较刘琦而言,袁尚对于眼前的这些酒肉的兴趣并不大。
作为娇生惯养出来的顶级士族,如今落差较大的生活,虽然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但是依旧让袁尚非常不习惯。
酒水没有筛过? 或者说没有筛干净? 多少还有一些掺杂残渣,菜肴也多半是冷的? 肉也半熟无盐? 而且还是豚肉,比起牛羊来更为骚臭? 又如何能够令人下咽?
还有这席子,不用上等的白茅也就罢了? 还有些地方因为坐久了多少有些毛刺? 使得袁尚觉得自己的臀部甚至略有有些刺痛……
这日子,对于袁尚来说,真是过得每一天都是煎熬。
刘琦斜眼瞄着袁尚,忽然叹了口气? 将桌案上的酒杯往袁尚一边推了推。
袁尚抬头? 看向了刘琦。
袁尚之前和刘琦也关系不好。两个人都有些相互看不起,然后又不得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尴尬,虽然说同在飞熊轩,但是一直以来都很少相互聊天,有什么互动的举动? 而这一次刘琦主动递酒,纵然是不是很明显? 但是也算是一个突破了。
袁尚低头,看着酒杯。
酒水昏黄? 其中一点一点的酒糟残渣,就像是一只一只的黑褐色的虫子? 在酒水之中游来游去。
刘琦看了看袁尚? 又看了看酒杯? 终究是有些不耐烦,伸手就去抓酒杯,准备拿回来,却被袁尚手按住了。
袁尚的手,细细绵绵长长,因为从小就没有做过任何的劳作,甚至连稍微重一些的东西都没有拿过,只是拿笔写字,所以手上的皮肤新嫩无比,按在刘琦手背上,让刘琦感觉就像是被一块绸缎搭在了手上一样。
刘琦不由得一愣。
袁尚缓缓的将酒杯从刘琦手指之中抽走,然后送到嘴边,以袖遮掩,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子丢回了刘琦手里。
袁尚闭眼,端坐不语,就像是方才喝酒的不是他一样。
刘琦忽然笑了起来,然后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胡乱用袖子抹着,又自己加了一杯酒,咕咚灌了下去……
……(/□\*)……
而在另外一边,属于各式女眷的亭榭之中,直尹院的人员就占据了其中一块很大的地盘,也和一般的士族女眷有一点隐隐约约的界限。
相比较男性而言,女性相对来说更为敏感一些,特别是在和其他女性相处的时候。
很多时候,男性根本不懂为什么女性和女性在一起的时候会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聊,就像是女性也不懂为什么男性没有话可以聊的时候也能在一起那么久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的这些士族女眷之间的话题,似乎比之前的所有聚会都多了一些不同。
因为这一次,有王英,也有王姎。
虽然是不同地方的人士,但是同样姓王,似乎之间就多了几分的亲近。
王英坐在中间,周边是一圈的士族女眷,每个人都在观察着,试探着,奉承者,就像是她们在家中对待着家中掌权的那些男性一样。
王英是第一个拥有正儿八经爵位的女性,所以现在她坐得八经正儿,平平稳稳。别管王英的爵位将来会怎么样,但是至少现在是有用的,周边的士族女眷一面心中或者觉得王英走了狗屎运,或者想着王英过段时间肯定要被削,但是不妨碍她们嘴上异常的同步同调,尽力不失风度不留痕迹的捧着王英。
也同样不妨碍她们在回去之后跟旁人炫耀,表示自己和大汉第一女爵有了多么亲密的接触。要不是现在没有照相技术,怕不成王英此处便是闪光灯闪成一片,亮瞎所有人。
甄宓默默的坐在一旁。
这一次,甄宓的装饰非常的淡雅简单,甚至连妆容也是一样的普通,不注意甚至都不会在一大片的精心装扮的士族女眷中找出她来。
其实甄宓清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起床了,然后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给自己上了一个非常精美的妆容,然后穿上了精心挑选的服饰,但是很快,甄宓又脱下了这些服饰,然后又花了半个时辰洗去了精美的妆容,最后穿上了一件稍微有些花饰的服装,然后简单的画了画眉,抿了抿红,便无其他,就连头上的头簪,都是乌银所制,毫不显眼。
因为甄宓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她,就算是她打扮得再美丽,再动人,都没有任何的作用,就像是一个精致的花瓶立在房屋拐角,只有人需要的时候才会特意去看,否则绝大多数时刻,都是视而不见。
甄宓静静的看着。
王英,然后还有枣祗之妻,在直尹院内任职的王姎,两个人随便说一些什么,都能引来一群士族女或是惊叹或是装作惊叹的声音,再这样的情况下,甄宓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是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看。
王姎不好惹。
虽然王姎有意隐藏,但是是不是流露出来的有悖于常人的敏捷敏锐,就让甄宓知道,王姎多半有些功夫在身。
不知道枣祗和王姎在房中,那个打的赢哦……
然而,就连王姎这样的,在王英面前,似乎也成为了陪衬,像一个乖宝宝似的。
至于王英么,在甄宓看来,真的就是长得又黑又丑,连扬长避短的妆容都不懂,脸涂白了,脖子呢?耳背后面呢?手呢?简直一塌糊涂惨不忍赌!
说起来,不过就是个侥幸荣登高位的低贱胚子,虽然其尽力遮掩,但是有时候表现出来的言谈举止,仍然不符合士族大家礼仪规范。甄宓至少发现了四次王英行为上的严重错误,比如应该伸右手的却伸了左手,右贵左卑啊懂不懂!
若是普通人家,像这样低级的错误,怕是翻了一次错,要么就会导致对面人家当场翻脸,又或是讥笑嘲讽了,但是现在么,周边的众人都刚好摸头发的摸头发,捏耳朵的捏耳朵,刚刚好好都没看到……
呵呵。
甄宓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细细长长的手指。我也没看到。
这个世间是什么最重要呢?
可以改变对错,改变规矩,改变常人的认知,让应该看得见的看不见,原本丑的变成美的,原本力量大的变成乖宝宝……
甄宓原来以为答案,应该是经常有人提及的所谓『金钱』,现在么……
甄宓抬起头,看着周边兴高彩烈的观礼之人,脸上也是同样的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就像是她之前常年累月戴着的那些外壳一样。
……ヽ(???)?(???)?……
有一些地位的士族子弟,自然可以在府衙院中亭榭等候,至于闲杂其余的人,就是可以近前但是还达不到登堂入室资格的,大多数便簇拥于广场左右,一边议论一边翘首以盼了。
『骠骑此举,怕是大有深意啊……』正站在骠骑府邸附近观礼的一人忽然感叹道。
『o_o?』旁边的一个人听到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些疑惑的神色。
『哦?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之前的那人看到了,拱手说道。
有些疑惑的人回答道:『在下杨往杨仲追也……』
『哦?可是弘农人士?』声音之中带着几分的热切。
『啊……这个,在下乃天水人士……』
『啊?哦,呵呵……啊呀,忽想起某还有事,恕罪,恕罪,告辞,告辞……』热切的声音瞬间变冷了一些。
『兄台自便,自便……』
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即便是父母,有时候都不一定会将所有的信息传递给孩子,更不用说其他的人之间了,即便是士族与士族之间,也是如此,就算是同是士族,大小之间,世家和乡绅之间,都有一条深深的沟。
在父母和子女之间,称之为代沟,而在阶级和阶级之间,就是天堑。
新规矩和旧习俗之间的沟,也自然是不小。
斐潜这一次迎娶蔡琰,打破了许多的原有习惯,比如将婚礼移动到了白天,将同牢礼放在了蔡府等等,这些原本都是和旧习俗违背的。
很多事情都有些类似,如果有了第一次,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相信随着斐潜迎娶蔡琰的事情传开,或许就会有更多的人会在白天举办婚礼……
一个规矩的打破,需要另外一个规矩的树立,有人就觉得这是斐潜在通过身体力行表示一些什么特别的意思,更是觉得斐潜连这种机会都不放过,简直是太『骠骑』了一些,但是这些事情,自然很多人不觉得有必要和他人分享,因为这些是他们自己思索所得,怎么可能随便给出去?
其实斐潜改动规矩,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深意』,而是因地制宜的解决一些问题,毕竟蔡府左近的人数较少,主要的人都会汇集在骠骑将军府的左近,因此对于斐潜来说,既然要举行同牢礼,那么在蔡府显然好过于在骠骑府衙之中……
一方面是毕竟蔡琰之处有蔡邕的灵位,代表着斐潜在蔡邕面前行礼,另外一方面若是在骠骑府行同牢礼,然后转头蔡琰就要去拜黄月英,多少就难免心中落差,有了一段时间的缓冲之后,自然就显得不是那么的尴尬了。
所以,若是说深意,怕就只是这些。
斐潜一行车马到了骠骑府前,而长长的陪嫁辎重,还在长安城中街道上。此时已经是临近酉时,虽然说已经过了冬至,日头渐渐长了起来,但是白天的时间还是较短,天边已经是略有薄暮,因此在骠骑府衙左近,灯火已经陆续点燃,映照得周边是宾客如云,器物豪华,再加上特意清扫装饰过的骠骑府邸宏丽无比,陈设华侈,更是令人啧啧赞叹……
人总是有一个非常矛盾的观念,一方面希望上司是廉洁奉公的刚正不阿的,一方面又希望跟着的上司有钱,有钱才意味着自己有钱途。当然,如果两样只能满足其中一个的时候,往往希望后者更多些……
因此在看到了骠骑府衙的豪华之后,尤其是西域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甚至是将玉石、狗头金镶嵌在了地上任人踩踏,观礼之人更是不由得咂舌。
然后从心中升腾起一个念头来,西域,果真是黄金遍地有,玉石随意捡么?
至于有没有人琢磨着趁人不备撬上一块带走,就不得而知了……
斐潜走到了画轮四望车旁边,双手齐伸,蔡琰一手执扇,一手搭在斐潜的手中,盈盈下车。
斐潜低声说道:『欢迎回家……』
『……』蔡琰愣了一下,然后手上用力握了握斐潜的手,呼吸似乎也渐渐平稳了一些,微微抬头,看着将军府衙之中的屋檐台榭,竟然有些发呆。
斐潜也不催促,静静的陪着蔡琰站着。
片刻之后,蔡琰歉意的笑了笑,微微低头,缓缓前行。
斐潜引着蔡琰,鸾带相结,在赞者的唱礼声中步入大门,过门厅、茶厅,直入正厅,拜见供奉在正厅之中的斐潜父亲的牌位和斐氏先祖牌位。
在斐潜向斐氏先祖介绍蔡琰的时候,作为迎亲使,庞统和荀攸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就是在门口大声的报唱蔡琰带来的陪嫁之物,每过一车,就要报上其中之物,让周边观礼的宾客时不时的发出羡慕之声。
在这些陪嫁之物里面,最为繁多且重要的,就是大量的书籍,项目繁多且数目庞大的书籍,让一旁听着的士族子弟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因为他们甚至听到了不少原先他们认为或者已经绝本,亦或是孤本并且永远不可能见到的书籍名称……
『如今骠骑,「斌」也……』杜畿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嗯?』李园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
骠骑将军府占地很大,其中三分之一是用来作为公务官廨,另外三分之二才是骠骑内府,内府和官廨之间,虽说相隔左右,但是后方以甬墙相连,前方共用广场,所以实际上也常常被称之为左右府。斐潜内府自然是居右,而官廨一带也称之为左府。
除了汉代尊右的原因之外,其实左右之分,在古代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古人对左和右的认识是和吉凶祸福相联系的,吉事尚左,凶事尚右。按照一般人趋吉避凶的正常心理,那应该是以左为大,大就是尊贵的意思,以右为小,小就是卑贱的意思。
但是在军队刚好相反,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军队出征打仗是凶事,所以,就以右为尊,上将军居右,偏将军居左。
所以斐潜当下内府居右,并非完全是大小之意,而主要是文武之别。
如今,文的一块缺口,伴随着一声声的唱报,啪叽一声,给补上了……
因为来观礼的人员极多,即便是右府之中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在骠骑右府之前,连绵到广场之上,建立了百余座的锦帐,而四五百名的仆从奴婢,也正在忙碌的将各式筵席之物铺陈其中,再依据身份地位,安排人员就坐,于是乎,到场的二千三百多名宾客便是皆大欢喜……
这么多的宾客,斐潜自然不可能像是猴子一样,提溜着酒壶到处走被人观瞻,所以只是在内府之中,陪着可以登堂入室,也就代表着是靠近西京政治集团的内圈的这样一群人大致喝了几杯,便是算是完成了敬酒的事项。
即便是简化了敬酒的流程,在斐潜走完一圈之后,也是接近了半夜。毕竟不可能到了桌案之前就抿一口就走,多少要说两句,这个说两句那个说两句,时间就自然拉长了许多。
斐潜缓缓走向后院,而前院得喜笑嘈杂声依旧隐隐如沸。
今夜怕是整个长安城,都是陪着斐潜欢庆,跟着斐潜热闹,也忍受着这样的嘈杂声浪,直至明朝。斐潜呼吸,似乎便是将军府震动,斐潜欢笑,便是长安城喜庆,这还是斐潜仅仅是一个骠骑将军……
仅仅是掌控了西京尚书台……
这,还在路上。
斐潜身躯摇晃了一下,扶住了扶栏。虽然是一次抿一小口,但是不知不觉之中累加起来的数量也有很多了,斐潜略微有些醉意。
一旁的奴婢要上前搀扶,却被斐潜轻轻的,但是坚决的推开。
这条路,他必须走,也只能是他一个人走。
斐潜仰头而望,夜空明透,一轮明月偏向西。
斐潜忽然笑了起来,指点着月亮,然后摇了摇头。何处是前世,何方是后世,哪里是来处,哪里是归途,一切都在月色之下朦胧起来。
柳叶眉,淡红妆。
樱桃嘴,息张慌。
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
似罗罗翠叶,新垂桐子,盈盈紫药,乍擘莲房。
窦小含泉,花翻露蒂,初临巫峰左右忙。
添惆怅,有纤褂一抹,即是红墙。
且是两相愁淡忘,述衷肠。
浅醉里,横翠窈窕,髻鬟狼藉,黛色染芳。
角声呜咽,确为星斗荡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