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见无法靠近,急得喘起了粗气。只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寻常少年人着急上火时那样大喊大叫,竟是和不远处被致宁阻挡住的小黑獒一样,龇出雪白的牙齿,从喉底发出愤怒的嗬嗬声。
致远惊诧地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有些怀疑自己的认知。这究竟是一个混在狗群中的人,还是一只能够直立行走的狗?
好在致宁当时只是为了驱散狗群,射箭时只用了两三分力。那一箭只是扎进了皮肉,并未伤及肩骨。对于随军数十年,见惯了各种狰狞伤口的军医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他麻利地切开箭矢周围的皮肉,轻轻挪出箭头,撒上金疮药,用干净的绷带包扎好伤口,起身对万致宁躬身行礼道:“将军,好了。”
万致宁两只手都用来阻挡几近发狂的小黑獒,无法回礼,只能说:“有劳了。还烦请先生定时来换药。”
地上的孩子的意识慢慢有些恢复了,虽然还没有完全清醒,但已经开始哼哼唧唧地表示疼痛了,脸上也重新有了血色。这总算是让急红了眼的少年和小黑獒安静了下来。
万氏兄弟不再阻挡,放开手让少年和小黑獒跑到伤者身边。小黑獒在那孩子的脸上舔来舔去,想要唤醒他;少年将双手伸到孩子身下,想要将其抱起带走,致远忍不住上前按住,劝说道:“现在最好不要带他走。他的伤口刚刚包扎好,还需要换几次药。不然容易感染。”
少年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完全不为所动,只顾着使劲想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可是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又是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气力实在是有些不济。挣了两三次,都没能抱起来。
“他大概听不懂我们说话!”万致宁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让他留下,会有医生照顾他。”致远也感觉到这少年或许是因为是西域人听不懂汉话;又或许是因为他自幼便和野狗为伍,压根就听不懂人话;可他仍然没有放弃,一边用双手比划着,一边说:“至少,他留下来可以有饭吃。吃饱肚子,伤才能好得快啊!”
这一次,不知那少年是听懂了,还是看懂了比划,他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万致远,虽然脸上垂着许多头发,但致远明显能感觉到在那丛乱发后的眼睛亮了起来。
见自己的劝说有了成效,致远更是再接再厉:“你的朋友是我们误伤的,我们有责任帮他治好伤。你要是不放心,你也一起留下。”
少年继续沉默地盯着万致远,一言不发。
致远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只好自己捉摸了一会儿,觉得他大概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话,忙起身指了指身后的兄长,对少年说:“这是我们的前将军,他说话,管用!”说着扯了扯致宁的衣摆。
致宁有些迟疑。按道理,部队行军中是不能随便收留来历不明的人的。可是这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被自己误伤,如果就这么丢弃他,实在也是有些不近人情。想想如果派两个仔细的兵士看着他们,过上三五日再让他们走,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差池。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地上的孩子又哼哼了几声,少年低头看了他几眼,忽然又转向万致远,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你要什么?”致远一愣,想了想,比划道:“吃的?”
少年又沉默了片刻,竟然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致远立刻跳起来,跑向刚才的食担。没想到趁着这一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被误伤的孩子身上,野狗们早把竹筐里的肉干吃了个精光。好在攻破焉耆国都时,打开粮仓补给了足够的粮草,虽然损失了一筐肉干,对全军的粮食供给也还不至于有大的影响。
伙头兵回去重新准备肉干还没回来,致远看着空空如也的竹筐着急。
侍从颜华咬了一口馕,刚张嘴要就一口肉干。肉到了嘴边忽然被人劈手夺了。他抬头刚要发作,却发现抢他肉的竟然是自己的主子。致远拿着抢来的肉干,笑嘻嘻对颜华道:“你待会儿再去领一块!”
颜华只得把咒骂咽回肚子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低下头哀怨地嚼着干巴巴的饼子。
少年接过致远递来的肉干,也不说谢谢,只管撕下来一条,放进受伤的孩子嘴里。那孩子虽然还没睁开眼睛,嘴却开始欢快地嚼着。一条一条,很快就把一块肉干全部吃完了。
致宁把弟弟拉到一边,说:“虽然是我误伤了那个孩子,可毕竟这孩子的来历我们并不清楚。我还是得去向父帅禀告一声。你看好他们,别让他们在营地里乱走。”
致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就在这儿看着他们,一步都不离开。”
致宁去了一次中军回来,两个孩子和小黑獒都已经吃饱了。受伤的孩子脸色已经基本上完全恢复了,眼睛却还是闭着的。只不过此时已并非是昏厥,而是吃饱了饭满足地窝在那少年怀里睡午觉。
小黑獒也是一副吃饱喝足万事无忧的样子,趴在少年的脚边打盹。
唯有那少年并没有休息。他仍是很担心地看着孩子的伤处。看起来他很想看看绷带下的伤口究竟有多深,但他似乎也明白那白色的绷带不能随便解开,手举起又放下,在伤口周围徘徊。
万致远盘腿坐在少年对面,一边啃着馕饼,一边跟少年解释刚才军医为什么要用刀切开伤口。少年仍是那一付无动于衷的样子。致远的话仿佛耳边风,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受伤的孩子身上。
“哥你回来了?”致远向兄长招了招手,见他脸色有些尴尬,问:“父亲怎么说?”
致宁看了一眼依偎在一起的二人一狗,扯了扯嘴角,道:“还能怎么说?把我训斥了一顿。”
“啊?”致远有点急了,“那他们怎么办?”
“带着吧。”致宁叹了口气,“父帅只是斥责我疏忽伤人惹事,并没有特别禁止我们带着他们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