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暇间,嘉卉对阿依说:“你带来的那只小黑狗很特别,听世子说那是一只獒犬。从前我只听人说西域的獒犬凶猛丑陋,却从没见过。如今看你带来的这只黑獒……”
阿依瞪大眼睛,连连说:“小黑不丑。”
嘉卉笑道:“没错,我也不觉得它丑。它只是脸长得和中原的狗不太一样,更粗犷霸气一些。若要比身形,只怕中原很少有狗能像它这样魁梧。”
阿依骄傲地点头,道:“它还没长大!长大了,更壮!”
嘉卉露出惊诧的神色:“这还不算大?再大……再大……”
阿依伸手比划了一下,说:“等它成年,站起来有人这样高!”
嘉卉脸上的惊诧更甚,半张着嘴呆了半晌,方才不可思议地说:“竟能,竟能长那么大?”又不无遗憾地说:“我挺喜欢它的,它的毛色那么好,每次看到它总想摸摸它。不过每次一靠近它,它就对着我龇牙,怪怕人的。若将来能长到一人高,我更不敢与它亲近了。”
阿依说:“小黑比较认生,对自己人,不凶。”想了想,又说:“明天我带它来。你摸它,它不咬。”
嘉卉面露喜色,道:“那感情好!”
“还是你这里热闹!”三个年轻女孩正聊得热闹,窗外响起一个亲切温和的声音。嘉卉连忙起身出门相迎:“娘您来了?有什么事怎么不叫媳妇过去,还劳您亲自过来?”
万夫人微笑着拉着嘉卉的手进屋,道:“没什么事,饭后散步,路过你的院子,听见里面说说笑笑的怪热闹的,就进来瞧瞧。”万夫人抬头看见屋里坐着的阿依和玉丽吐孜,笑容更盛:“原来这两个孩子在你这儿,难怪你这里这么热闹。”
阿依和玉丽吐孜认得万夫人,双双起身,右手抚胸行了个礼:“夫人好。”
万夫人笑眯眯地扶起两个女孩,温柔地问了问她们都日常起居生活所需是否都齐备,阿依和玉丽吐孜都一一答了。万夫人有些诧异地说:“刚来的时候,你们还完全听不懂汉语,这才两个月,竟已经说得这么好了!”
小满奉上新沏的茶,万夫人掀起碗盖看了一眼,笑道:“哟,是金城郡的三泡台。”
嘉卉浅笑:“是世子这次西征带回来的。我喝着甜甜的有趣,和咱们这儿的茶不大一样,拿给娘尝尝。”
万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啜了一口茶,轻轻将茶碗搁在桌上,感叹道:“不是我夸自己儿子,致宁的确是会疼人。知道你爱吃甜的,便特地寻了这甜味的茶给你。”饶有深意地盯着嘉卉,道:“你是个有福的。”
嘉卉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嗫嚅道:“娘又拿我取笑!”目光落在万夫人的手腕上,抿嘴一笑:“世子细心,也是承自公爷。听世子说,公爷此次西征,攻破焉耆后,还特地去苏巴什佛寺1给娘求了一串佛珠呢!”
万夫人伸手抚了抚腕上一串晶莹剔透的和田白玉佛珠:“他只知我礼佛,送我礼物从来也只有佛珠、佛像、香炉之类。至于我爱吃什么,爱穿什么,却是一点都不上心。”话虽是无奈抱怨,脸上却满是欣慰和满足。
嘉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公爷本是不信佛的,却肯为了娘,每次去西域,路过名寺大院都要去求请礼佛用品。这才更见得公爷爱重娘亲呢。”
万夫人也笑起来,作势轻拍了一下嘉卉的手背,嗔道:“你嫁来万家还不到一年,倒学会拿为娘取笑了。”
嘉卉笑着连说不敢,提了水壶亲自为万夫人续茶。
婆媳二人说说笑笑的,甚是融洽。阿依一开始觉得有些尴尬,想要和玉丽吐孜先告退出来,却见玉丽吐孜放下了手上编了一半的缨穗,双手撑着下巴,一边听着婆媳二人对话,一边跟着嘻嘻地笑。阿依便只得继续坐着,未免尴尬,便索性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万夫人和嘉卉略为不同的口音上,琢磨学习她们用词酌句。不过听了一会儿,就忘了学习用词,只是觉得越来越喜欢这样亲切温馨的家庭氛围。这是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暖,置身其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和放松。渐渐地忘了尴尬。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有家,有家人原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嘉卉又命小满去切了一些时令瓜果,在万夫人、阿依和玉丽面前各放了一盘,道:“明日又是初一了,娘去玄空禅院进香,不如带着阿依和玉丽一起去吧。她们整天在家里闷着,也怪无聊的。”
万夫人婉约的双眉微微皱起,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不去了。”
“为什么?”
“公爷说,最近时局不稳,让我暂时不要去佛寺了。”
嘉卉有些失色,惊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连佛寺都不能去了吗?”
万夫人神色渐沉:“还不是那个崔太常。这些年一直在煽动陛下兴道抑佛。如今陛下一心想着长生不老,羽化升仙;越来越反感仇视佛教。公爷说,陛下已经几次在朝堂上公然斥责佛家寺院不事生产,不税不役,把持了太多的田产和人口。昨日的军报说杏城2的叛军杀了朝廷派去平乱的大将,陛下本就大怒,紧接着又有传言说叛军是由佛教徒支持推动的,还有传言说叛军的首领盖吴本人就是一名佛教徒……”
嘉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这……佛法教人安忍不动,静虑深密,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如果是真的佛教徒,怎么可能谋反叛乱?”
万夫人亦是摇头叹息:“因为陛下的好恶,这些年朝中的官员和家眷有许多都由信佛改为信道,陛下对于那些放弃信佛而改信道教的官员给予夸赞赏识。”
嘉卉眉心微蹙,眼中带了几分担忧之色:“娘亲信佛,满朝皆知……”
万夫人无奈地摇头,不由地又伸手握住腕间的佛珠:“正是因为如此,公爷才叫我最近都不要再去佛院进香礼佛了。以免授人口实,让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如今我屋里的佛像、香案等一干礼佛法器都让人收起来了。平素不敢放在外面示人。连佛经也只能在早晚诵读的时候拿出来,诵读完便立刻收起来。只有这串珠子……”她低头爱惜地端详片刻,道:“我实在舍不得就此将其束之高阁,勉强藏在袖子里,时时持捻,也不费我一片虔诚礼佛之心。”
嘉卉叹气:“佛法渡人,竟有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