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致远拉着母亲去就近的软塌边坐下,道:“差事并不算太难办,只是离京城比较远,时间又紧,路上赶得有些急。不过我身体好体力足,倒也不算什么。”
万夫人怜惜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颊,心疼地说:“怪不得看起来又黑又瘦。大冬天的骑马赶路,风吹日晒,小脸儿都不漂亮了。”
万致远噗嗤一声笑出来,抗议道:“娘!我是个男人,还是个军人。又不是秋仁那花蝴蝶,要那么漂亮干什么?”
万夫人也笑起来:“秋仁也没什么不好,你看他那双桃花眼,多招女孩子喜欢?”
万致远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能被他抛抛媚眼就勾搭上的女孩子都肤浅,我还看不上呢!”
万夫人煞是意外地盯着致远,眼睛里全是惊喜又好奇的笑意,问道:“哦?那你看得上什么样的女孩子?”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问致远了。致宁问过,秋仁也问过,万夫人更是每年都会问他个五六七八次。可是以前他们问他这个问题,他都一点反应也没有,对于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模样,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他去找尉迟秋仁玩的时候,经常会看见他身边围着形形色色的女孩子。那些女孩子个个都是笑颜如花,娇啼如莺。尉迟秋仁在她们的围绕下总是不亦乐乎的样子,可是他看着那些女孩子却总觉得胳膊上会起鸡皮疙瘩。所以每次他的回答都很坦荡:“女孩子有什么好?一个都不喜欢。”
今年年初万致宁成了亲,家里多了一个孙嘉卉,开始致远也没觉得什么,可是后来他去找致宁玩儿的时候,有几次看见嘉卉对致宁温柔体贴的样子,心里便产生了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他开始偶尔考虑自己的事情,自己将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致远觉得,孙嘉卉是个非常完美的女子,漂亮、温柔、大方、贤惠,还读过点书,知书达理。可是,这样完美的女子好像只适合做嫂嫂,如果他的妻子也是这样的,倒也不是说不好,但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于是后来他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就变成了:“不知道,没想好。”
可是这回万夫人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的脑子里居然瞬间就蹦出了一个清晰的女孩子的形象:那一个女孩子,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恬淡温婉,也不同于北地佳丽的豁达奔放。她那张从未挂上过一丝笑容的脸庞,和总蕴含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既像是忧郁又像是茫然的东西的眼睛,就好像是夜幕降临时斜斜地挂在天边的一弯弦月,干净而清冷。
“小远?小远?”万夫人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儿子莫名其妙红起来的脸颊,和唇边一丝奇奇怪怪的笑色,推了推他。“想什么呢?”
致远回过神来,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短暂的失态,连忙把嘴角诡异的微笑猛地扯成自己最招牌的灿烂笑容:“呵呵,没什么。”好在这时小雪端着重新热好的姜汤进来,他立刻趁机跳起身来去接姜汤,顺便收拾一下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
万夫人皱起眉毛咂着嘴责备小雪:“不是让你去倒了吗?怎么又端来?”
小雪支吾了两声,把姜汤塞进万致远的手里,就立刻逃了出去。致远端着姜汤重新回到母亲身边,半是认真,半是撒娇地道:“娘,受了风寒一定要喝一碗热姜汤。我听您说话声音都是齆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现在不赶紧喝姜汤驱寒发汗,回头寒气侵体,就得卧床吃药了。”
万夫人犯愁地看着儿子小心地盛起一勺红褐色的汤汁凑到唇边吹了吹递了过来,她条件反射似的拒绝道:“太烫了,先放放。我一会儿自己喝。”
万致远显然看透了母亲的小心思,收回汤勺自己喝了一口,笑道:“早就不烫了。这个热度正合适,大口喝了激出一身汗来,风寒就散了。”
万夫人还想推辞,致远前倾了身子低声道:“娘,您乖乖把这碗姜汤喝了,我就告诉您刚才我在想什么。”
万夫人眼睛一亮,半信半疑地问:“真的?你可别编瞎话糊弄我!”
“我怎么敢?您要是觉得我跟您说的话是在糊弄您,您就去告诉父亲,叫他揍我一顿。”
万夫人看看儿子,又看看眼前的姜汤,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接过碗来,紧皱着眉毛,硬着头皮大口大口地喝完了整碗姜汤。
致远看着万夫人额前渗出的细密的小汗珠,满意地接过空碗,微笑着递上一杯温茶,伺候母亲漱完口,又去床上抱了一条薄毯盖在她的腿上,才向前凑近着挪了挪,紧挨着万夫人坐下,酝酿了半晌,方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娘,我想我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了。”
万夫人尚且没从姜汤辛辣的味觉刺激中恢复过来,骤然听到致远说出这样一句话,便是一激灵,完全忘了从口腔到胃里一路那令她不适的灼烧感。“真的?”她惊喜地望向儿子,“什么样的?”
致远避开万夫人灼热的目光,抓了抓头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情绪,声音更低地说:“我想……我喜欢……我觉得……”支吾了半天,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凑在万夫人耳边,以近乎耳语的声音问:“娘,如果我说我喜欢的姑娘没有家世背景,您会不会觉得我是在胡闹?”
万夫人只短短怔了一瞬,便脱口而出地问道:“阿依?”
万致远呆住了。万夫人准确地猜测让他惊讶得甚至忘了害臊。他张着嘴愣了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不解道:“娘,您……您怎么……怎么知道?”
万夫人看儿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她怜爱又有些好笑地拍了拍致远的手背,笑着说:“你统共才认识几个女孩子?又是没有家世背景的,那除了咱们家里的丫头,也就只有你从西域带回来的那对姐妹了。玉丽年纪小,整天窝在嘉卉屋里,至于阿依么……”万夫人一向端庄的笑容中难得地露出一丝促狭之色,“你不是很殷勤地教人家飞蝗石的吗?”
万夫人温和的辞色让致远在惊讶慢慢平复后心情也略微放松了一些。他试探着问:“那,娘怎么看?”
万夫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视着儿子忐忑的双眼,柔声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