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要回头,跟着我。”
黑夜像一张大网笼罩了整个山头,风从山林树丛间刮来,带着一股森森寒意,脚下尽是破碎的石块,尖锐而硌人。
沈宁趋步跟着阮绍霆,这时候的崧山上还没有路灯,夜里根本看不清山路,她已经踉跄了几回,不得已抓住了阮绍霆。
风吹得树叶晃动不停,影影绰绰,好像有团黑影在其间穿梭,发出沙沙的声音。
沈宁心里直打鼓,眼睛不敢乱瞄,生怕瞧见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
阮绍霆倒没什么反应,脚下不停,似乎对弯弯曲曲的山路很熟悉。
漆黑静谧罩住了一切,二人在幽暗的山林之间疾速穿行,逐渐摆脱了那团阴影。
一个小时后,二人终于回到山下,此时的街道空荡冷寂,无半个人影。
沈宁慌乱不安的情绪舒缓了许多,朝阮绍霆投去感激的笑容,他却瞥了一眼她的手。
沈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拽着人家不放,连忙松了手,借着路边灯,看见他的衣袖皱巴巴的,并且上面明显有一块湿痕。呃,好像是她的汗来着……
阮绍霆皱了皱眉,露出了一抹嫌恶的表情。
夏天的蚊虫很多,尤其是近山临水的地方,沈宁身上被叮了几口,很快就肿了起来,痒得不行,抓挠了几下,红肿得更厉害了。
她了看眼阮绍霆,他站在公路口一动不动,即便虫子飞到他的脸上也不为所动,暗影遮住了他的脸,她看不真切。
远处有一辆车子开了过来,打着车灯,离他们越近,那橙黄色的车灯越是刺眼。
沈宁抬手挡住那片光,当车子冲过来的一刹那,轮胎与地面狠狠摩擦,像似要着了火一般,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今天,谢谢你。”
到了家,沈宁很真诚地跟阮绍霆道谢。今天要不是多亏了他,她肯定要被困在山上一整晚。
没想到他还是那句话:“谢就不用了,你自己多注意点,否则小心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盯着她的目光幽深暗沉,带着些不明意味的警告。
车子开走了,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这个深沉的夜晚,另一场风暴在即将来临。
**
夜深了。
屋里头一片漆黑,沈宁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正准备开灯,突然有一股浓重刺鼻的烟味迎面扑来,她整个人僵住了。
紧接着,亮起了一簇火光,点着烟头又熄灭了,一团星火在黑暗中燃烧着,那股烟味愈加浓重,在屋里萦绕。
周围静悄悄地让沈宁心慌,思绪绷成了一条线,这时候周毅城开口了:“开灯。”他的声音很平稳,但是没什么温度。
沈宁开了灯,屋里瞬间敞亮起来,即便有心理准备,可看到周毅城时,仍吓了一跳。
他坐在地上,衬衫前襟扯了开来,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脚边堆满了烟蒂:“终于舍得回来了?嗯?”
他脸色平静,目光却阴鸷得吓人。
沈宁无措地站在玄关,不敢迎对他的视线:“你怎么还没睡……”
周毅城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屁股丢到地上,用脚碾熄了:“我在等你回来。”
那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可沈宁听得出,那语气下压抑的愤怒,她如果识相,就该主动一五一十地把一切交代清楚……
“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周毅城起身,一步一步逼近她,全身肌肉紧绷着,极力克制着那股喷薄欲出的滔天怒意。
沈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电子时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心里顿时更没底,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伸手试图去触碰他,却被他一把挥开,手指磕上了门板,是一阵尖细的刺痛。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去哪了?”
顷刻间思绪百转千回,不知为何,沈宁不想把碰见阮绍霆的事告诉周毅城,仰着他紧绷的面容,嗫嗫地说道:“我去朋友家了,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可是手机没电了……”
周毅城盯着她的脑袋,蓦地笑了:“你去哪个朋友家了?”
她正要回答,他忽然低头,盯着她的眼睛:“真了不起,现在都学会撒谎了啊。”她也不看看脚下!那鞋子,那裤子,都沾满了黄土,她去哪里玩?能玩成这副德行!
沈宁心一缩,咬了咬嘴唇:“我,我知道错了……”
周毅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睚眦欲裂:“快说!到底去哪了!”
沈宁痛呼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将手指蜷了起来,捏成拳头状。
只可惜晚了一步,周毅城已经看到那抹刺眼的腥红,便去掰她的手指,那力道惊人,岂是沈宁可以反抗得了?
沈宁惊慌地摇头:“没事,真的没事,别——”
他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终于看到了那葱白的指头上有一道细长的割伤,此时鲜血正缓缓地溢出,异常的刺眼,他闭了闭眼:
“宁宁,跟我说实话,你今晚到底去哪了?”
灯光打在他脸上,映着他的忍耐疲倦,猩红的双眼牢牢地盯着她,等着她回答。
这样的周毅城让沈宁心痛,他从来都是完美的,偏偏遇见她,他总会变得狼狈。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入肺尽是那股烟草味,“我去崧山了。”
周毅城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抿了抿唇:“很好,告诉我,你去崧山做什么?”
“求平安符……”
“那这手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被树枝割的。”
“宁宁,别骗我。”他冷睨着她,显然不相信这个说辞。
沈宁没说话,泪眼就这么掉下来,也许是他的咄咄逼人,也许是伤口的痛,也许是受了整晚的惊吓,眼泪一串接一串。
周毅城看着她哭,本来打定主意不心软的,让她哭个够,结果没过几分钟,他就顶不住了,被那小姑娘哭得心烦意乱。
蹲下去,脱了她脚上那双脏兮兮的鞋,一把抱起她,上了楼。
沈宁没哭多久就停了,因为没力气了,又累又饿的。周毅城给她热了一杯牛奶,弄了个三明治,她三两下子就解决了。
吃饱喝足了,情绪也好了,“这点小伤没事啦。”
周毅城没理会她,用酒精给她手指上的伤口消了毒,贴上创可贴,“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沈宁比划比划身上被蚊虫叮咬的地方:“这里,痒。”
拉过来一看,那细胳膊细腿的不少地方红肿一大片,有点还透着血丝,看得周毅城那两条眉毛又攒到了一块:“这么挠成这样?”
“痒啊,忍不住。”她一脸可怜兮兮。
给那些被蚊虫叮咬的地方一一涂了药,“痒也给我忍着,不许再挠听见没?”
她哦了一声,看着他把物品放回药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生气了吧?”
周毅城手上一顿,“今天就别洗澡了,睡觉吧。”说完便拿着东西下楼了。
敢情还在生气呢?
沈宁看着手指上的创口贴,不禁又想起阮绍霆。从没听说过求平安符还要放血的啊?当时她一听要放血就反悔了,可那阮绍霆却抓住了她,二话不说给了她一刀,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流进那碗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时还瞥见阮绍霆嘴巴噙着一抹诡异的笑。还有,他说的那句话,到底是在诅咒她呢?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死期将近的人明明是他……
越想头皮越发麻,沈宁栽进床里,拉过被子蒙住头。
关了灯,周毅城刚躺下去,沈宁便从床上爬了下来,钻过他的腋下,硬挤到他边上,整个人紧紧巴着他。
这段时间沈宁都是在周毅城房间睡觉,也不是头一回爬进他的被窝,但每次都被他撵回去。
这一次,周毅城没有反对,或许只有这样,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能稍稍平静下来。
“别生气了,好不好?”沈宁小声祈求着,把脸埋进那宽阔的胸膛,“我向你保证,没有下一次,原谅我好不好?”
迟迟等不到回答,沈宁有些气馁,以往这一招最是管用,不管她犯什么错,只要她一服软,他就不追究,也不生气了。
当怀里的人儿睡着了,周毅城这才敢放任情绪流露出来,迟疑片刻,缓缓地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用力地,狠狠地抱着。他心底远远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多少紧张,多少害怕,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倘若这丫头再晚回来一些,他怕是已经报警了。
周毅城苦笑了下,轻轻地摸着沈宁的头发,那样的柔顺贴服,就好像这丫头看上去的那样。
他知道,这丫头没说实话,至少不是全部。
但又能如何?硬逼着她说?或许她说的对——她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秘密,而他不一定在她的那个范围里。
毕竟他自认为是她的长辈,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他管得了她一时,却管不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