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恪翻墙而出,直到落地后还心有余悸。小丫头身手实在太好,若不是早先在船舱试过,没有因她是官家小姐而过分轻敌,今日他定要栽个大跟头。
平复下呼吸,没由来的,他心底生出一股骄傲的情绪。小丫头这般厉害,将来所嫁之人怎么可能是个窝囊废,到时也就能证明他肯定不是窝囊废。这种认知让长久来伪装成金陵首害的压抑内心,瞬间如三伏天喝了雪水般舒爽。
站起来朝院墙上望一眼,他是受好友所托,来看一看他未来王妃,是否如传闻中那般谨守礼教,比宫中的教养嬷嬷还要刻板无趣。满心不愿地做一次梁上君子,没曾想却有意外收获。果然好人有好报,想他二十年来虽然名声狼藉实则行善无数,想来应该可以抱得美人归?
抱着这种念头,他刻意伪装、萎靡不堪的脸也多了几分俊朗。晃晃悠悠朝街口走去,刚拐出来,就听河边洗衣的两位妇人随意地说道:“金陵城内,竟然有姑娘看上安昌侯世子。”
“什么?”妇人有些难以置信。
“就在乌衣巷口的石拱桥那边,一大早有个满头珠翠的小姐,特意绕到安昌侯世子跟前寻他说话。那姑娘细皮嫩肉,一看就知是官家小姐。”
“切,话可不能乱说,许是商户人家?谁家小姐会看上那纨绔!”
“你可别说,虽然他来路不正,但好歹是侯府世子,将来保不齐就做了侯爷。再说了,安昌侯世子不过是气色差,我看他模样倒也周正。去了那满脸酒色之气,再瘦上三分,也是个美公子。”
另一妇人将水泼在衣服上:“这你都看出来了,看来你倒挺关心他。”
另一妇人把水往她那边泼去:“就你这张嘴,对着秦淮河照照自己,也看看咱们有没有那做侯夫人的命。”
“也是,不少人想做侯夫人。噓,安昌侯世子朝这边过来了。”
周元恪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看都没看一眼那俩妇人,心下倒是是挺惊奇。这些年下来,他易容术早已臻至化境,那么多达官贵人都识破不了,竟然被这么个妇人轻易看穿。
难道他的俊美,已经可以突破易容了?至于跟那丫头绑一块,他更是心生愉悦。
匆匆走过,以至于他未曾听到接下来骤变的情节。两妇人正在议论是谁家姑娘如此贪慕虚荣时,河边来了另一妇人,三言两语加入八卦。
妇人丙:“我倒听说,刚才过去的是罗家马车。”
妇人甲:“罗家?金陵城中姓罗的大户人家可不多。”
妇人乙:“朱雀大街那边的文襄伯府一家不就姓罗,她家孙女身段可真好。”
妇人丙低头小声道:“我听说伯府二小姐,那日在锦绣坊就一直盯着安昌侯世子看。”
妇人甲乙奇惊呼:“原来如此,我也想起来了,肯定是她没错。”
方才罗妈妈下车叫来罗忠,快马回府联系采购之人传信,再有锦绣坊暗中推波助澜,不一会城中多数人都相信,文襄伯府二小姐看上了安昌侯世子,千方百计与他偶遇。
等常太夫人从罗行舟被衍圣公府相邀入族学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就听到她寄予厚望的孙女与安昌侯世子被绑到了一处,瞬间她摔碎手边茶盏,厉声问道:“怎么回事?二丫头不是心甘情愿?”
常妈妈也疑惑:“这几日二小姐并未出过府门,怎么可能见到安昌侯世子?”
主仆二人并没有疑惑多久,伯府下人已经查清楚,消息是玄武大街的庶长房散布。
常太夫人气得连茶壶都一并摔碎:“毒妇、孽障,竟然如此败坏薇蓉名声,这下三皇子会怎么看她。”
“太夫人,会不会是咱们昨日散布那消息,被那头知道了?”常妈妈指指北边,正是玄武大街方向:“老话说得好,会咬的狗不叫,荣姨娘这些年一直健健康康,孙子当了官不说,曾孙都长这么大了,你说她在这府里能没人?”
常太夫人一阵心悸,难道当真如此?
她怎么可能由着荣氏这个正经原配安生呆在伯府,这些年最盼着荣氏死的人,她敢称第二,没人能做第一。可几十年来她几乎用尽十八般武艺,下毒,她出身姑苏百草堂,一般毒根本难不倒她。这些年只在最初她成功过一次,也是那一次,让罗四海晚生几年,她亲孙成为嫡长。至于罚,规矩上根本挑不到错处,折腾着晨昏定醒看到那贱人难受的更是她。最后她只能克扣吃穿用度,可那边竟然直接从院里种起了菜。
这些年荣氏不仅活下来,而且精神甚至比她要好,明明那贱人比她还要大三岁。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她竟是越想越觉得有蹊跷。
越想常太夫人越发忧心,甚至觉得多年经营的松寿堂都遍布危机,四处都是监视的眼线。
“查…”
“太夫人,最近府里事多,好多人都动不得。”
常太夫人只觉一颗心都放在热锅上煎,焦灼难耐之际,门外丫鬟敲门进来。乍见第三人,她只觉担忧成真,怎么看都觉得丫鬟像奸细,当即一只茶碗扔过去。
丫鬟白皙的额头上一片青紫,隐隐有血滴下来,她却不敢擦,而是赶紧跪下:“太夫人息怒,二小姐在门外,要来给您请安。”
常妈妈赶紧给丫鬟使个眼色,这人是常府送来的,忠诚绝对无疑。把人拉下去上药安抚,她把空间留给祖孙二人。
罗薇蓉迈过门槛,恭敬地请安,低垂的眼眸中在无半分濡慕之情。短短不过月余,伯府内在发生的事却着实不少。其中她自幼树立的嫁个有志气的低门男儿,琴瑟和鸣儿孙满堂之梦破灭,同时她也看清了曾祖母本质。她只爱自己,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她便蛮横地一味维护。
十几年的奉承尚且换不来她一次手下留情,既然如此她还做何奢望。从今往后,祖孙间相互利用便是。
“曾祖母莫气,孙女已经想出法子。”
“哦?”常太夫人附耳过去,听完朗声大笑:“还是二丫头聪慧,去做吧,祖母去同常家说,我们都会全力支持你。”
罗薇蓉福身道谢,眼中满是讽刺。果然凡事只要符合太夫人利益,她便是万分慈祥、通情达理的曾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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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圣公府,罗炜彤自树梢上跳下,看到下面乌压压一片人头,便觉糟糕。她虽不是淑女,但来别人家做客,怎么也得做个样子。
硬着头皮平稳落地,兄长已经走过来:“娇娇有没有被贼人伤到。”
摇摇头,罗炜彤钻到兄长身后,用他身体隔绝一众强忍好奇但面上却万分有礼的族学儒生。
罗行舟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妹妹闯了祸便往他身后一钻,大眼睛眨巴眨巴,信赖地看着她,意思很明白:“哥哥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而他就从没拒绝过,今日依旧如此,拱拱手他解释道:“舍妹自幼体弱,幸得弘真大师相救,为强健体魄于一直习武。今日惊到衍圣公,还望恕罪。”
春光中如玉少年站在树下,态度谦恭而不卑微,任谁都不忍心多做苛责。
孔明瑜不由自主地开口:“爹爹,多亏妹妹发现贼人,咱们得感谢她。”
衍圣公年过五旬,仪表堂堂。三子一女皆为嫡出,他最疼的便是自幼聪慧的幼女明瑜。且方才听闻罗行舟那番论点,他早已起了惜才之心,如今定不会怪罪其妹。
闻言他捋须一:“明瑜说得没错,衍圣公府还得多谢罗小姐。行舟才学好,舍妹为人更是坦荡,不知你兄妹二人可有意入我府族学?”
罗炜彤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呼吸有些凝滞:“我也可以?”
“弘真大师高徒,府上自是欢迎之至。”
徐行知也跑过来:“娇娇表妹,太好了,日后我们三人又能在一处读书。”
被表哥一晃,罗炜彤终于清醒过来:“衍圣公抬爱,民女感激之至。然民女早已拜弘真大师为师,再度拜师须得先行问过家师。得罪之处,还望公爷见谅。”
衍圣公本是看在罗行舟份上相邀,毕竟他已多年未遇到如此惊才绝艳之徒,且明瑜喜爱其妹,在女学给个位置也未尝不可。但听她说完这番话,他瞬间对小姑娘另眼相看。
衍圣公府女学,在金陵城便是块金子招牌。文襄伯府之事他略有耳闻,罗行舟毕竟是男儿,才学便是他的资本,此事影响最大的当是这位罗府嫡女,是以如今他比其他人更需要这块招牌。但她竟然能面不改色地拒绝,心性之坚远胜男儿。
“好,没想到罗四海一个粗人,竟是养出一双好儿女。”
乍听衍圣公夸赞,罗行舟显些绷不住脸色。妹妹哪是心性坚定,分明是初入金陵不知公府女学分量。别人或许不知,他怎会不清楚娇娇与弘真大师之间情谊。说是师徒,实际更似祖孙。
他虽清楚,在场其余人却与衍圣公所思并无差别。瞬间他们越发嫉妒罗行舟,人俊朗不说,才学还出众,更有个漂亮懂事的妹妹。小姑娘武艺高强又如何,那般娇小的人儿猫儿般躲在兄长身后,脾气肯定很温柔。
这日清早拜访结束后,衍圣公府对庶长房一支印象极好:能教出那般优秀的兄妹,罗大人即便是武将,那也是儒将。庶支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懂礼,就值得尊重和结交。
待罗、徐两家出门,文襄伯府下人也开始纠正金陵城流言:那人不是我们二小姐,而是三小姐,那个离经叛道、搬出伯府的庶长房唯一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