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早已听说过无数次这种画面,但真轮到自己亲眼所见,罗炜彤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浑身气血上涌。
望远镜在抖动,却并不妨碍清晰传来下面情景。冰冷的长矛抵在孩子脊梁上,临近长矛的红缨迎风飘展,有些缨络飞扬不起来,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上面沾染的血太多,缨络已经打结。
而在前面,孩子们大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随着长矛推进,他们木然地走向城墙。
“下面那群畜生!”
跺跺脚她胸口起伏,强忍住用轻功飞下去,跟兵卒扭打成一团的*。
“无可救药。”
袁恪止不住摇头,安文帝这一招放在平时还可以,但到金陵城跟前依旧如此,就明显落了下乘。无论再怎么洗白,拿刺刀顶在孩子身后的是你的军队,天下人看在眼里,难免惊恐之下产生逆反情绪。
归根结底,谁当皇帝跟老百姓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想过好日子。
默默为安文帝智商点蜡,袁恪转身遥望金陵正中的紫禁城。师叔葫芦里卖什么药,若说引蛇出洞,现在所有乱党都浮出水面,那他还在等什么?
罗炜彤拿望远镜看着,眼见大军逼近,城门上稀疏的守军却投鼠忌器,不敢有太大动作。这一反应,让她急得直跳脚。
“这帮人……还在等什么。”
谁都不忍心对孩子下手,可为保全这点孩子的命,便硬要接受一个倒行逆施的皇帝,置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却是万万不可。到此关头,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和平日子过太久了,这帮新招的兵卒没见过血,这会没吓晕过去就算不错。”
袁恪颇为沉重地说道,大齐的确有精锐之师,但悉数驻扎在边关。金陵依托地势险要,如今天下安定,驻守兵卒算不上多,且多数是新兵。
从小坐在爹爹膝上听他行兵打仗的故事长大,也曾缠着到过几次边营,罗炜彤自然也能看出来。城上兵卒虽装备精良,但神色间缺少了经历沙场磨练的坚毅。
这些人指望不上,事到如今只能靠自己:“得调兵合围。”
说罢她扬扬手中印信,心下依旧忐忑,面上却尽可能地保持平静。直至今日,手握印信她依旧有些云里雾里。天下那么大,大齐有那般多可用之人,这么一股庞大的势力就落到她手里?
“不用担心,没有谁天生知晓如何带兵打仗,按你的想法来。”
顺着袁恪所言,她郑重地点头。而在她点头的一瞬间,城墙上的将领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命弓箭手准备好。霎时,一排弓箭手站在城墙瞭望口上,重达百石需要三人合力才能拉开的箭弩横字排开,每把弦上竖排着九支箭。
万事俱备,只待将领一声令下,漫天箭雨定能将城墙外叛军射成肉泥。可事到临头,没见过血的劣势表现得一览无余,谁都不敢去下那命令。
“这……”
罗炜彤迟疑,她早有准备,拿到印信起将兵召集于距金陵不远处。帝都本就重防御,如今又是非常时期,再加上承元帝有意纵容,乍多点兵倒不是怎么乍眼。
倒不是兵少到那地步,而是她灵机一动,命大部分早已解甲归田、如今暂时组织起来的兵卒,化装成战时流民,成群结队往金陵赶,到了后就驻扎在附近。
得宜于先前支援西北军,如今她最不缺的便是粮和药。且有了前头给西北军配给那一遭,这会做起此事她更是驾轻就熟。虽然她不怎么会播算盘,但哪处该多给点、哪出今日当杀几头猪给改善下伙食,她却是一清二楚。
虽然时日不长,各带兵将领却几番领会上面神秘头目的恩威并施,佩服他对人心的把控。加之神秘头目高皇后后人身份,这些昔日死忠高皇后的老兵,这会已经从最初的轻视慢慢变为死忠。故而当不久之后,他们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头目竟是个爱穿红衣的嫩娃娃时,脸上几乎要突出来的眼珠子,让罗炜彤笑得直打跌。
“如今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
城墙上,罗炜彤与袁恪对视点头,做出了如下决定。刚准备开始行动,城墙上突然传来争执声。
“当年我就告诉父皇,这样不顾正统不好,如今你看……好在皇兄宽宏大量,见父皇将天下治理得好,便不打算多做计较。皇姐,父皇向来宠你,咱们今日还是快些进宫劝父皇写下禅位圣旨,这样日后安文帝还朝,也好论功行赏不是?”
顺着略显小人得志的声音看去,她便见两位穿着公主冕服之人。同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说话之人尽显尖酸刻薄的小家子气,而被她劝说的那位皇姐却无形中显出几分霸道。
再看霸道的皇姐,眉宇间与她曾见过的承元帝有几分相似。结合两人方才的话,罗炜彤明白,这便是她曾无数次听说的燕京大长公主。
天潢贵胄,果然名不虚传。燕京大长公主仅仅是站在那,无形中便散发着威严的气势。
脑海中刚浮现出上面想法,罗炜彤便微微摇头,天潢贵胄也要分人。不是她自夸,说话那位公主通神小家子气,莫说是比自家皇姐,甚至连一般大家闺秀都比不上。不用多猜她也知道,皇室那么好的教养都扭不过来的公主,全天下只有一位。除去恶名满金陵,封号静安的二公主,绝不做第二人想。
然后静安大长公主所为,彻底印证她想法。这位目前大齐最为尊贵的女性,听完此言后,唇角连丝冷笑都没给,而是直接扬眉,扬手给对面人一巴掌,厉声说道: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要再敢多吠一句,我立马把你扔城楼下。”
说完她扫一眼身后亲卫,脸色中的危险表明她绝对说到做到,口中更是再次确定:“指不定你死了,父皇还会对我上次一二。”
“你!”
静安公主跳了脚,可她压根没有底气反驳。她再自视甚高也知道,父皇压根不喜欢她,而所有子女中父皇最重视的便是皇姐。
这也是如今兵临城下,她丝毫不着急的原因。反正她是公主,不可能做皇帝,只要是朱家人在帝位上,换个皇帝她都一样过。甚至若是如今她立功,日后可能过得更好。
“本宫可没工夫跟皇妹开玩笑。”
静安公主看着皇姐后面那排满身甲胄的侍卫,识相地闭上了嘴。而后者则是向前走,径直走到罗炜彤与袁恪跟前,不等二人行礼,便上前虚扶起来。
“都是自家人,哪用得着那般客套。”
“他们算什么自家人。”风言风语自然来自静安公主。
“恩?”
燕京大长公主鼻子发出哼声,连眼神都不用瞥,就足够吓跑静安公主。后者边跑边想,我这不是胆怯,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静安公主的确是去做事了,跑到另外一边,她开始劝说守城将领。首先身为公主,她承认承元帝这些年一直在悔恨,也觉得如今安文帝宽宏大量。既然双方都有意,那还不如干脆开城门放人,也省得产生不必要的伤亡。
一直说到口沫横飞,到最后她干脆隔着城墙,与下面安文帝开始喊话。一个觉得这些年占了人皇位非常抱歉,城楼下的又感念承元帝治理天下之辛劳,一时间兄妹间倒是其乐融融。
城墙的另外一端,短暂的交流后罗炜彤便佩服上了燕京大长公主。短暂的介绍彼此相识后,这位大长公主没说一句废话,直接谈到行兵布置,而且鞭辟入里,几句话便分析清当下情况。
一番交谈后,她也清楚自己当做什么。从交谈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她便听到两人隔空喊话。当即她哭笑不得,原以为文襄伯府已足够奇葩,没想到天下还有更奇葩的。
“她这是……?”
面对她的疑惑,燕京大长公主满脸的家丑不可外扬:“无碍,有我在这,还轮不到她做主。”
说这话时,大长公主十足地胸有成竹。罗炜彤向旁边看去,果然守城将领只是站桩听着,对静安公主恭敬有余,至于她所发出那些命令,则是没一个人去执行。
这么看起来,静安公主还真颇像个跳梁小丑。
立场不同,罗炜彤看静安公主如此,不代表别人也都如此。这会在城楼下的安文帝心中,她就如九天仙女下凡尘。即便身材早已臃肿,安文帝还是觉得,静安乃是当初的燕王如今的承元帝所出子女中,最为深明大义的一个。
故而他上前道:“皇妹高义,朕金口玉言,决不食言。”
在他说话同时,城楼下的军队也一直在前进。就在这会,已经隐隐进入城楼下。静安公主见部队气势巍峨,欣喜之下终于战胜长久来对皇姐的恐惧,跑到她跟前满脸得意之色:
“皇姐,如今形势瞬息万变,机不可失。”
“你说得对。”
静安公主双眼发亮,皇姐这是同意了?要知道,皇姐手中一直有兵,这事别人不确定她却是一清二楚。若是能说服皇姐,那她功劳岂不是更大?
燕京大长公主终于没忍住,讽刺地嗤笑出声,而后扬扬袖子,对着她身后的将领喊道:“还等什么,放箭!”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