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聪与紫瞳龙狼之间的盟约本质上是极其脆弱且不公平的,可在有希望生存下去与注定死亡之间,肖聪很清醒的知道,自己自始自终就只是在做一道必选题,根本没得选择。
其实始终被遮蔽在肖聪羽翼之下的司行风何尝不是如此,十年来,他一直都是在被动的接受着肖聪为他所布置准备的一切,甚至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顺从和叛逆。
他在畏惧,也抗拒着死亡,所以司行风一直都谨小慎微,哪怕在野人妈妈熊兰突然失踪以后,暴怒的他也依然强自忍耐了下来,装作寻常幼童,表现出对此丝毫不知情的样子。
司行风曾经无比痛恨肖聪,可在更多的时候,让他尤为痛恨的,其实是自己。
当有熊部落的野人被俘获为奴,被当作牲畜贩卖的时候,他可以以一个婴儿毫无力量为借口为自己开脱。
当熊兰失踪的时候,司行风已经越发痛恨起自己的无力来,但他依然用“不是不报,时候不到”的想法麻痹了自己。
在之后的几年里,一次又一次,他亲眼目睹肖聪如何用权谋武力壮大修罗,甚至因此残害的许多人都家破人亡。可同时,他也一次又一次的,松开了自己紧握的拳头,然后默默地告诫着自己,其实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司行风这会儿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竟是如此的怯懦,哪怕他有着少年人的体魄,可他却少了太多本该属于少年人的青春热血。如果可以,他好希望自己可以莽撞一些,不计后果一些,可他却偏偏做不到,因为他贪生,也怕死。
同其他的同龄人不同,脑海中刻印的一整段文明让司行风的脑域先天就被极大程度的开发,他也因此拥有着出生以来全部的记忆。然而丰富的知识和超强的记忆力并未让司行风活的比其他人更容易、更快乐。固然有了比常人更高的天赋,可同时,这些东西也都在无形中成为了他的负担。
这些无尽的压力也造就了他极大的性格缺陷,司行风远比任何人都矛盾,从他被那场神奇的时空乱流裹挟到无尽荒原起,就是如此。
司行风知道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他却也同时在厌恶着这样的自己,因为固有的文明时代记忆让他觉得,贪生怕死并不是对的。然而司行风却忘了,趋利避害、贪生怕死这些都是人之本性,它们也并不是什么晦暗的存在,只是客观存在的真实。
从某种角度来说,文明之所以为文明,不单单是科技、文化以及社会的进步,同时也是生命群体共同压制住了某一部分的天性,方才形成的。
当年那场波及整个宇宙的时空风暴没有毁灭掉这个历经四十六亿年岁月的星球,固然是人类的幸运,可其实也彻底打破了历经数千年方才完善的人类现代文明和秩序。
司行风受人类现代文明的影响最大,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情,人类现代文明仅仅是这个星球四十六亿年岁月中全部文明记忆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而现如今他所在的这个时空,与其说是文明失落的新时代,其实不如说是这个星球四十六亿载岁月中一切文明印记与无尽未知的一场奇妙交融。
所以,在这个时代,不仅仅会有千奇百怪、不同形态的人存在,也有着更多的智慧生命存在其中。而当司行风逐渐在接触到越来越多的神奇事物和奇妙存在之后,他也开始慢慢的接受了那个自己厌恶的、并不完美甚至还有着些许虚伪的自己。
也正是如此,离开了巨京城之后的司行风才逐渐淡化了自己对熊兰的愧疚,对肖聪的怨恨,以及对许多与自己原本并不相关的人的同情。他开始意识到,他并不是什么能够改变一切的、特别的存在,他只是一个侥幸拥有了人类某段文明记忆却又不幸流落他乡的,普通而孱弱的人类少年。
至少在面对紫瞳龙狼时,司行风是真的感受到了自己无比的脆弱。他能够感知到这匹漂亮的黑狼其实同他一样,年岁并不大,但就算是一百个自己也休想伤到人家一丝一毫,毕竟敢于同那个通体紫黑的大鸟近身搏杀就不是自己能够做到的。
原本司行风以为紫瞳龙狼的体型就已经够大了,可是他却没想到,那个被称为“三眼雷鸦”的妖兽的体型竟是比之这头大黑狼还要大上许多。其实不仅仅司行风意外,便是肖聪和古奇也对此意外的很。
一行人中,对三眼雷鸦最为了解的,其实也只有出身远东要塞的古奇。然而,这也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在方才那架被改造的巨斧浮空艇轰然炸碎之前,古奇对三眼雷鸦的了解也仅仅限于一些要塞的传言。
三眼雷鸦,确实是通体都流动着紫黑色的电流,也的的确确在额头处拥有着一只诡异而漂亮的第三只眼。然而在见到它之前,谁也不会想的到,三眼雷鸦长的不像雷鸦也就算了,它竟是除了一双翅膀之外,几乎就没有任何飞禽的特征。
事情还要从半小时前说起,原本确实一切顺利,满怀死志的战蛇几人驾驶着浮空艇便冲向了雷野泽正中心那颗硕大无比的擎天巨树,而他们的举动也引来了身为此地领主的三眼雷鸦的注意,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候,众人涂抹在飞艇表面的泥土绝缘层也没有掉链子……
只不过伴随着一声滔天的爆炸过后,传来的却不是众人期盼的三眼雷鸦的一声惨叫,而是这个大家伙不住的咆哮之声。显然,原本众人预估的事情并未发生,三眼雷鸦竟是没有被直接炸死。
闻听到宿敌的咆哮之声,原本跟随在众人身侧、选择观望的紫瞳龙狼反应迅速,突兀地加快了速度,领着群狼如同一道利箭一般,猛地越过肖聪等人,趣÷阁直地冲向了雷野泽中心那处火光冲天之地。
眼见着自家心腹抱着必死之心,拼着粉身碎骨的代价都没能击杀三眼雷鸦,肖聪已是心凉了半截。然而,他却没想到那龙狼竟是没有背弃盟约,反而趁着三眼雷鸦受创之际,勇敢的冲了上去。于是短暂地思考了片刻之后,肖聪也带着司行风等人决然地跟在了这银白色的“屠戮之刃”后面,进入了这片森然的树林当中。
雷野泽中心地带的这片树林其实并不大,事实上,这一整片树林都得益于那颗巨大的榉树方才形成。要知道,那颗参天巨树位于地下的庞大根系不仅锁住了大量的水分,也让这片松软的土地表面得以凝实,从而让自己的后代也在这片并不适合榉树成长的地区扎下了根,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了这片榉树林的形成。
司行风随着肖聪一路走林这片树林,却是看到了不少人类的枯骨,以及各式各样的浮空机械的残骸。其中甚至还有浮空艇依旧光洁如新,甚至机身都似乎完好无损,就只是静静的躺在地面上,丝毫看不出是因意外坠毁与此。当然了,一路走来,司行风见到最多的,还是呈现出各种颜色的、腐蚀程度不一的金属碎片……
看到司行风面带疑惑,也一反常态,竟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的古奇说道:“不同浮空艇采用的材料和机构都不相同,如果是机身材料的硬度低,从空中摔落到地面,很容易就会变成你看到的这些碎片了。”
古奇又指了指那架半截身子嵌入地底,其余部分却依旧保存完好的黑色浮空艇,“像这架夜枭,哪怕里面的人都震死了,可由于它采用的是B2级别的超强合金,哪怕在这里在放上一百年,也不会遭受丝毫腐蚀的。”
向司行风解释完,古奇又不禁有些心情低落,喃喃自语道:“没想到如你这般人物,竟也会陨落于此……”显然,古奇对这架小巧精致的浮空艇以及它的主人都十分熟悉。
司行风点了点头,也是不无好奇的多看了看那被古奇老师称作“夜枭”的漂亮浮空艇。他已经不是什么无知的少年,在巨京城中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他很清楚,这个时代的金属冶炼技术水平可是远超他所了解的文明时代。
但即便如此,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并见到评级为B的合金金属,要知道肖聪身上那套昂贵无比的装甲也不过才是D6级生物合金,他真的很难想象眼前这架“夜枭”的价值。
正在司行风思索间,他们几人也是不知不觉来到了狼群与三眼雷鸦之间战场的外围区域。
将目光投向那站在巨大的榉树之下,与群狼搏斗的三眼雷鸦,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睁大了双眸。
只见这三眼雷鸦,竟是一副迥异于禽鸟的体态。只见它身高约有五米,通体紫黑,类如人猿,背负双翼,四肢上都生长有巨大的鳞片。
司行风看到这三眼雷鸦的第一眼,便觉身体发寒,比起体态威武中不乏可爱的龙狼,这家伙实在长相可怕到了极点。
只见这三眼雷鸦,虽是身体巨大,却偏偏生长了一颗同体型极不相称的菱形头颅。它的一张怪脸正中,一对硕大的双目无瞳且呈现森白之色,眼瞳之下并未生长有鼻窍,替代的是却一道如同鹰勾般的巨大弯喙。而在它那如菱状的头顶处,便是它的力量源泉,也是它的第三只眼所在。这只眼如同一颗深紫色的宝石,深邃无比,不时还会从中涌动出紫黑色的电弧遍及全身。说起来,这第三只眸子,倒算得上是这丑陋可怕的妖兽身上最漂亮的地方。
在三眼雷鸦那近半米长的蛇颈上覆盖有细密幽紫色的鳞片,向下便连接起了它如古猿之态的雄壮躯干,四肢肌肉如铁,手如爪,足如勾。在它的背上,原本应是覆盖有一对硕大的双翼,然而此时它那对儿乌黑的翅膀却是难以看出本来面目了。
想来应该是浮空艇爆炸的恐怖力量所导致,这三眼雷鸦左翅已是齐根断裂,不时从那狰狞可怖的伤口中还会流淌出黑绿色的腥臭血液。而它右翼所在,虽是看不见伤口,却也是明显少了大半截,并且残存的羽翼也是残破不堪,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饶是如此重伤,这三眼雷鸦依然凶残蛮横,在一众狼群之中,左冲右突,而待肖聪等人看清场中局面之时,那原本百多匹银色的冢狼竟已是十不存一,甚至那三匹狼王,也已是一死两残,足可见三眼雷鸦之可怕。
然而毕竟是凶名在外的“屠戮之刃”,三眼雷鸦付出的代价也不可谓不惨重。它虽是身躯高大强健,这群冢狼都难以攻击其要害,可双腿处却是被群狼咬的鲜血淋漓,隐约可见其中骨骼。而依靠强大的跳跃力,三眼雷鸦的腰腹部也被几头狼王给割裂出几道狰狞的伤口,随着它的呼吸之间,不时涌动出股股绿血。
司行风同时也在寻找着紫瞳龙狼的存在,相比于眼前这个丑陋的大家伙,卖相好看的紫瞳龙狼无疑更容易赢得他的好感。然而待他发现那头大黑狼时,却是大吃一惊。
原本他还以为龙狼是放纵冢狼群同三眼雷鸦拼命,自己好保存实力,伺机而动,战胜疲惫的敌人。可他看到的却是,那头原本神俊可爱的龙狼竟是精神萎靡的趴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堆旁,嘴角处还不时的溢出淡红色的鲜血,而在它身侧,赫然是三眼雷鸦不翼而飞的左边翅膀。
司行风小脑瓜一转,便立时明白过来。恐怕眼前的这头三眼雷鸦必定是在很久之前便伤了右翼,因此才一直盘踞在这片并不适宜它生长的雷野泽地区。而这头不知何时出现的小龙狼,显然在流浪到此地之后,也发现了三眼雷鸦的存在。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
俗话还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秉承着龙狼好斗的天性,小龙狼肯定是瞄上了同为妖兽的三眼雷鸦。
然而小龙狼虽然潜力巨大,但毕竟年纪不大,再加上它的对手不仅经验老道,且是飞行妖兽,所以结果小龙狼不仅没干掉对手,还在三眼雷鸦手上吃了亏。
然后应该就是,不甘失败的小龙狼不仅停止了流浪,还收服了荒原上的冢狼群,选择在三眼雷鸦的领地附近居住了下来。之后应该就是自己这一行人和浮空艇的存在都被小龙狼发现,然后它就有了利用我们帮助它战胜三眼雷鸦的想法。
这会儿,不单单是司行风,肖聪目光灼灼的看着小龙狼嘴边那数米长的巨大羽翼也是若有所思。肖聪很快就分析出为何一开始冢狼群对他的队伍围而不歼了,而他也是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有些懊恼起来。
“原来当时它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毕竟我们当时人很多,小龙狼又不熟悉人类……”心里不住地懊恼,肖聪还是头一次聪明反被聪明误。那群雇佣的佣兵也就算了,肖聪是在为自己那么多心腹手下的丧命而自责。
然而,肖聪还是很快的调整好了心态,比起司行风那纠结的性格,肖聪做事可谓简单粗暴至极。无论是好是坏,一旦过去的事便会瞬间被他斩断思绪,因为他不想被那些过去的东西影响到自己接下来的判断和做法。
看了看场中越来越少的冢狼,气息萎靡的小龙狼,以及依旧暴虐凶厉、实则身受重创的三眼雷鸦,肖聪很快就有了判断。
拉过自己仅存的四个心腹,还有司行风和古奇二人,“我们得趁此机会赶紧溜,也亏得这紫瞳龙狼年岁不高,要不我们怕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现在这三眼雷鸦双翅一断一残,以后注定飞不起来了,而那龙狼却会不断成长起来,若是等到它彻底吞并了三眼雷鸦的领地,到时候我们还想走怕是就没有机会了。”肖聪略怀忌惮的看着小龙狼。
司行风疑惑不解,“蛇主,我们不是和这龙狼有约定吗,只要协助它战胜三眼雷鸦,拿下整片雷野泽,它就让我们通过这里,前往远东要塞?”
不带肖聪回应,古奇却是张了嘴,“傻孩子,那三眼雷鸦我们虽是不太了解,但现在看来,应该也是极凶残的一种妖兽。可是你知道为何紫瞳龙狼反倒是比这凶恶的三眼雷鸦更为出名吗?”
司行风歪了歪脑袋,“为什么?龙狼长的挺好看的呀!您该不是想说,它对人类威胁更大吧?”
古奇点了点头,“还真让你说对了!妖兽虽然也具备高等智慧,可在科技上,比起我们就差远了。在野外,我们怕妖兽,但大部分妖兽却绝不敢袭击我们的浮空城!”
先是想了想浮空城那钢铁巨壁上无数的武器,司行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另一边,肖聪则是接过了话茬,“然而紫瞳龙狼之所以为人熟知,就是因为它们便是妖兽中少数几种敢于进攻浮空城的存在!”深深吸了一口气,肖聪不无忌惮的又跟着说了一句,“甚至有传闻说,我们人族唯一的一次妖兽屠城事件的主导者,正是一头紫瞳龙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