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子华一直觉得闵幼株只是表面上阴狠,实际上自从他们相见以来,她并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然而今日她的所作所为却彻底推翻了他的想法。
她不只是表面上阴狠,心里更是不存半点仁慈。
望着地上那半截血红色的舌头,延陵子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变得肃穆起来。
似乎感觉到了身后那道严厉的视线,闵幼株往延陵子华的方向斜看了一眼,便取过一清递来的帕子擦起了匕首。匕首上的鲜血刚一沾到帕子便迅速将其染红,周围的管事们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身体僵硬,头皮发麻。原来以为裕国公府脱离了廖氏,以后他们便能肆意妄为。但接替她的闵幼株不但不比廖氏仁慈,还比她更为狠辣。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说割人舌头就割人舌头,还是亲自动手。如此作为,实在令人胆寒。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没有人敢动一下,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跟着春玲一起来的小丫鬟此时更是恨不得将自己彻底藏在人群后。
须臾,她悄悄抬起头想看一下前面的动静,却不想恰好撞上了闵幼株投来的视线。
“你是跟着春玲一起来的那个小丫鬟吧?”那小丫鬟一听闵幼株发话,当即扑倒在了地上。“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奴婢…奴婢什么都没做……”
闵幼株将擦干净的匕首重新放入了袖中。她走到那小丫鬟面前扶起她道:“你自己也说了你什么都没做,我自然不会对你做什么。起来吧,我交给你一个任务,若做得好,春玲的位置以后就由你来坐……”
小丫鬟在闵幼株的搀扶中战战兢兢的起了身。
“小…小姐要让奴婢做什么?”
闵幼株回过头,指着晕死过去的春玲道:“既然她心心念念的是世子夫人,我也不是心狠的人,自然要随她所愿。你现在就将她送到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世安院。如何,做得来吗?”闵幼株的话语带着丝丝的蛊惑之力,那小丫鬟刚想说不敢,但想到春玲平日里对她的打骂,又想到那个位置所能带来的好处,心里便微微松动了起来。她抬起头,闵幼株正噙着微笑温和的看着她。那种笑容仿佛是一种鼓励,又似是一种诱惑。小丫鬟吞了吞口水,突然跪下道:“奴婢巧英,愿领命前去。”说罢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既如此,你便将春玲送到世子夫人那吧。回来后,你就能得偿所愿。”
“是!大小姐!”巧英站起身时,脸上的怯懦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志得意满。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只是一个早上,她和春玲的地位便掉了个个儿。
待那四个婆子和巧英前后脚走出凌雪阁后,朱氏和德顺的人也悄悄跟了上去。闵幼株微微往那扫了一眼,便重新坐下身道:“若都睡醒了,我们便开始吧。”
周围的管事们默默低下了头,无人敢去反驳。
随着闵幼株开始翻看账册,陆续有管事被叫了上来。每个路过的管事都会下意识的去看一眼那抹鲜红,随后便在闵幼株严厉的声音中跪了下来。
就像闵幼株自己说的那样,她并不是想管好裕国公府,而是想就此掌握住它。所以她对那些管事可不留丝毫情面,但凡贪了东西的,数目不对的,她都会一一指出。管事们本就害怕闵幼株的狠辣手段,如今见她对做账手法如此了解,俱都惶惶不安起来。末了,闵幼株喝了口茶道:“那些没平的账,限你们三日内把它们填了,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说完,她放下茶盏道:“哪个是管大厨房的?”
只见人群中一个圆脸粗腰的妇人站出来道:“是奴婢。”
“二奶奶近日有了身孕。她那边你需得好好照顾,但凡好吃的好喝的,第一个便要紧着她那边。”
“是!沧澜院那边的吃食,奴婢一定会亲自负责。”
闵幼株听到这话嗤笑了一声道:“谁叫你管整个沧澜院了?我只说了二奶奶,可不包括二爷和他的小妾。”那妇人听了这话,惊讶的抬起了头。便听闵幼株接着道:“这次二爷和他的小妾犯了大错,国公爷有意要惩戒他们。送去他们那边的吃食,要最差……听明白了吗?”
那妇人从惊讶中回过神,忙重重的点了点头。闵幼株笑了笑,又问道:“庄子上送来的粮食果蔬可是你这边收的?”
“是…”
“数目似乎非常不对啊。今年也就算了,但往年可是没涝没旱的,上百亩良田,除开那些送去铺子和给长工吃用的,怎么只收了这点粮食?”那妇人听到闵幼株这么说,以为她怀疑自己贪墨,赶忙跪下道:“奴婢是真真切切只收了这点。奴婢也觉得不对,可是庄子那边是归大总管管的,奴婢也不好多说什么……”
“大总管吗……”闵幼株拿起一边的账册边翻便说道:“其他庄子也就算了,这小谷庄可真算得上是离谱了。那比它小的庄子送上的粮食都比它多。”
“回大小姐的话,那小谷庄的管事是大总管的亲侄子…所以……”
“…原来是德顺的侄子。”闵幼株双目一闪,挥了挥手道:“好了,你起来吧。你们若都没事的话,就下去忙吧。若有事,现在还可以禀告。”
管事们轻吁了一口气,忙表示无事可禀。闵幼株便让他们都退下了。等一干人走了后,闵幼株的狠辣手段便在国公府传开了。除开去上朝的闵琨以外,其余的主子们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在畅和园,廖氏对此冷冷一笑。中南阁的闵安南则是眉头微皱。而沧澜院的二奶奶沈氏则是抚着肚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直观的便是朱氏了。当她看到生死不知的春玲时,直接吓晕了过去。
不管外面如何的风言风语,凌雪阁内,绿枝和一清正吩咐着小丫鬟收拾院子。在收拾的间隙,绿枝担忧的道:“小姐这样,便是直接跟其他几院撕破了脸皮。若国公爷对比不满,收了小姐的管家权可如何是好?”
一清听了这话也赶忙回过头去看闵幼株。闵幼株此时正蹲下身扶着一朵娇弱的花蕊,见她们看过来,便淡笑道:“收了,也要看有没有人能接。没人接的话,最后还不是得到我手里?”说罢,双手用力,就要去捏碎那朵花蕊;却不想边上伸出了一双小手阻止了她。闵幼株抬起头,便见延陵子华慈悲的双眼中透出一股严厉,正直直的看向她。
“怎么?找我有事?”
“你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做?”
“立威啊。”闵幼株放开那朵花蕊,站起身道:“想要短时间内掌控住他们,必要用一些非常手段,如此而已……”延陵子华见她要走,小手猛的拉住她的袖摆道:“你今日做下如此恶孽,他日必也要食恶果。也许你觉得我这话非常可笑,但那恶果可能报复在你身上,也可能报复在你家人后代身上。你真的愿意看到那样吗?”
延陵子华觉得闵幼株还小,裕国公府的环境又是这样,她可能并不是很分得清是非善恶。但当两人的视线对上时,闵幼株漠然的眸子中却头一次滑过一丝哀色,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仍被延陵子华捕捉到了。他正待说什么,闵幼株却坚定的,用力的将延陵子华的手扳开。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一直都知道。做下恶事,承担恶果,这很公平。对裕国公府的人如此,对我也是如此。家人,后代,之前已经没了,之后也不会有。延陵子华,我背负的东西与你不同,所走的路也不会相同,别忘了我说过的话,不许管我的事……”闵幼株低下头,轻轻将那朵花蕊采摘了下来,接着在延陵子华面前,她亲手揉碎了它……
望着地上的花蕊残骸,延陵子华目视着闵幼株。便见她一甩袖大步走出了凌雪阁。
闵幼株走的方向是裕国公府的下人房,杜娘子已经在下人房里待了一日一夜。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青竹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仿佛是执拗劲犯了,她就钻进这死胡同里,愣是跑不出来。
当闵幼株到的时候,下人们都在各院干活。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杜娘子坐在炕上发着呆。闵幼株轻轻扣了扣屋门,杜娘子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怎么?还想不通吗?”
杜娘子咽了一口唾沫,撇开脸道:“不用你管。”闵幼株笑了笑,走到杜娘子面前道:“你认为青竹为什么不要你?”
杜娘子本不想回答闵幼株的话,但她似乎是真的没主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自然是因为他那死鬼大哥……”说着,又抚了抚自己的脸道:“还有我的样貌。若我长成你这样,他怕是欢喜的紧,又哪里会生出拒绝的念头。”
“你还真是……无药可救。”闵幼株轻柔的抚过杜娘子的长发,接着一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道:“你以为只是因为这些?身份样貌也许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条件,但它不是绝对。你对青竹来说是嫂嫂,更是半个娘亲。那样的你,他如何能喜欢?如何会喜欢?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有规矩伦常来约束他,若不遵守,人跟禽兽有何分别?”
“可是…可是我……”杜娘子想说自己真的很爱青竹,但对着闵幼株这双眼睛,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闵幼株松开杜娘子的长发,轻轻坐到她身边道:“怎么?你也觉得说不出口吧?这证明你还有点廉耻心,知道这件事不对。其实你对青竹,又真的是因为所谓真情吗?”闵幼株挑起杜娘子的一缕长发淡淡道:“我倒觉得是因为长年接触不到其他男性,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若真有一个长相端正,有财有势的人想要娶你,你会不心动吗?”闵幼株贴着杜娘子的耳边蛊惑的道:“想想看,你若嫁给青竹,顶多还是过着以前的日子,充其量就是换了个男人。但你若嫁给有财有势的男子,以后穿金戴银,前呼后拥,那真是比农妇的日子要好过多了,说不定过几年你的日子比我还要好过……”
杜娘子身子一颤,有些艰难的道:“那…那样的男子又怎么会看上我?”
“怎么不会?如今就有一个……”闵幼株站起身,朝杜娘子伸出了手。杜娘子下意识的便将手递给了闵幼株。闵幼株带着她走出屋子,朝不远处的一座大院指了指道:“那是我们府上大总管的院子。他叫德顺,今年也三十好几了,听闻以前也娶过一个,不过几年后就没了,也没留下子嗣。如今他正缺一个正房太太……”
“德…顺?”
“对。他啊,是国公爷最得力的下属。以后他的妻子还有资格去管国公府的内院呢。”
杜娘子听到这话一惊,她缓缓抬起头道:“这…国公府还有各位太太和奶奶,怎么能轮得到大总管的夫人呢?”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那位太太从来都不得国公爷的喜爱,她所生的少爷娶的妻子,国公爷那就更看不上了。而我呢,以后总是要出嫁的。剩下的四少爷前面死了两个妻子,娶妻非常艰难。国公爷如今能靠的便只有大总管了。”
听到这些话,杜娘子的心口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她有些无措的低下头道:“也不知道大总管看不看得上奴家……”杜娘子的自称一变,闵幼株便知道她上钩了。
“若不是大总管提到,我又如何会与杜娘子你提?哦,不对,如今你已经不是杜家人了,倒不知该如何称呼?”
“奴家本名张桂花,家中排行第二。”
闵幼株点了点头道:“大总管这人向来比较务实,他就喜欢那些老实听话的姑娘,样貌倒不用太好。之前你进府时,他曾远远看了一眼,便差人到我这里来问了你的来历。”闵幼株这话前半段自然是瞎编的,后半段却是实话。杜娘子昨日这么闹,德顺自然听到了风声,派人来问过事情始末。
杜娘子被闵幼株的话越说越心动。仔细想想她对青竹,倒真没有到至死不渝的地步。如今有个更好的男子看上她,她如何能不动心?
德顺,裕国公府的大总管,裕国公最器重的属下。以后他的夫人还能掌管整个国公府。杜娘子光想到这些,心口就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农妇的日子她前半辈子早就过够了,后半辈子能够锦衣玉食她为什么要拒绝?反正青竹也不喜欢她,不如……
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角,杜娘子或者该说是张桂花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闵幼株道:“既然大总管如此青睐奴家,奴家可以先去见见他。”
闵幼株微微牵起嘴角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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