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可长可短,可实可虚。
匆匆过去的这些日子在闵幼株的脑海里已经有些模糊,但徐府门前的鞭炮声和那漫天的红绸却炸醒了闵幼株浑浑噩噩的意识。
闵幼株霍然抬起头,周围已经聚满了亲朋好友和丫鬟婆子。而此时的她正坐在绣墩上任全福人为她梳理长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边上的姬紫苑听到全福人的话语,不自觉的抹了抹泪。望着周围人的笑脸,望着娘亲不舍的目光,闵幼株的睫毛颤了颤,她敛下双目心情复杂。
多么熟悉的一幕,多么熟悉的人群。上次,她是嫁给闵安南,而这次她却是嫁给另一个人。一个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啊,反正是梦,就让我任性一次又如何?”闵幼株弯了弯唇角,突然笑出了声。
周围的人见新娘子不哭反笑,纳闷的对了一眼后,俱都摇了摇头。姬紫苑则是觉得闵幼株一定是非常中意延陵子华,才会在出嫁当日不自觉的露出笑颜。她欣慰的同时,心里也叹了一声女大不中留。
当喜帕重新盖上闵幼株的脸时,她亦步亦趋的被丫鬟们搀扶着上了门口的花轿。
花轿出了府门后,一声清亮的马鸣声响起。闵幼株隔着喜帕将头靠在花轿上想,是他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闵幼株的心情,延陵子华勒了勒缰绳道:“子华谢诸位前来捧场!”
语毕,马蹄声响起。扛着花轿的轿夫们一声吆喝,闵幼株随着轿子左摇右晃的前行着。虽然延陵子华的府邸就在旁边,但按惯例迎亲队伍要绕城一周。
路上,闵幼株轻轻闭上眼,耳中,唢呐声鞭炮声不断。隐约间似乎听到什么恭喜举人娘子,举案齐眉的话。她忍不住将身子缩成一团道:“现在还是白日真好…没有圆月真好…走在我前头的不是闵安南真好……”说着说着,闵幼株鼻子一酸,眼眶突然热了起来。“若这不是梦,该多好啊……”
轿子到了府邸门口时,轿夫们将轿子放了下来。闵幼株收起所有的心思坐直了身子。就在这时,轿子轻微的震动了一下,随后面前一阵微风扬起,闵幼株下意识的看着喜帕上的珠穗,一双修长的手伸入了轿中。
“娘子。”声音既轻且柔,让闵幼株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她试探着伸出手,接着那只大手便拉着她出了轿子。两人各牵住红绸的一边跨过火盆,踏入直花堂。
随后便是千篇一律的赞礼叩首,闵幼株随着红绸另一边的延陵子华行过礼后,便被带入了洞房。延陵子华趁别人不注意拉了拉闵幼株的手道:“我很快回来。”
待人去楼空之后,闵幼株的手背上还残留着温热的感觉,她赶忙用另一只手包住了这只手。当温热的感觉散去之后,又只余下冰冷寒凉,她才怔怔的抬起头。
她可以容许自己任性,但不能容许自己沉沦。
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闵幼株下意识的拿起了喜床上的红枣,怔怔的吃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这是在梦境里,所以红枣入口后,并不甜,淡淡的,也尝不出是什么味道。
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屋里渐渐点起了蜡烛,延陵子华这才推门走了进来。当听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时,闵幼株原本放松的心情突然一凝。
是谁来了?
是他,延陵子华?还是另一个人?红枣从手心滑落,闵幼株忽然捏紧了喜床上的被褥。不,不可能再会是他了。那个畜生能伤害得了自己一次,却绝不能伤害第二次。
就在闵幼株如临大敌的时候,喜帕唰的一下掀开了。她惶恐的睁大双眼往上看去,却意味对上了延陵子华温柔的眸子。闵幼株伸出手,猛地抓住他道:“是你!”
“是我。”延陵子华捧住闵幼株的脸道:“别害怕,是我。只会是我,不会有别人。”
步摇在发间晃动了一下,闵幼株张了张嘴,接着将头埋入了延陵子华怀中。延陵子华觉得腰间有一些温热,他诧异的道:“你哭了?”
闵幼株倔强的摇了摇头,却不肯将脸露出来。延陵子华本来还在想要怎么才能跟闵幼株亲近,如今这样倒是遂了他的心愿。他低下头,温柔的抚着闵幼株的长发道:“莫哭莫哭,小生有房有田,保管娘子以后吃穿不愁。”
闵幼株摇了摇头,还是不肯抬起头。
延陵子华笑了笑道:“若娘子喜好奢靡,小生不才也是举人身份,以后做了官,大不了中饱私囊一些,总不至于让娘子委屈的。”
“噗呲!”闵幼株连脸上的泪痕都不管了,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道:“你还是我认识的延陵子华吗?”说着,她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延陵子华浑不在意的道:“娘子认识的我是什么样的?”
闵幼株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喃喃的道:“你应该是最公正不过的,满口的仁义道德,总想着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延陵子华听到闵幼株的话,拉起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脸庞道:“你说的那个是圣人,不是延陵子华。”
“可延陵子华就是圣人啊。”
“不。”延陵子华摇了摇头道:“那只是某些人眼里放大过后的我,真正的我,并不是那样。真正的我,不曾有人了解过。徐姝,你真的了解我吗?”
延陵子华的眼中有着某种微妙的东西,那种东西仿佛跨越了梦境和现实。而他的提问更是让闵幼株愣在了当场。
真正的延陵子华,她了解吗?
不,她不曾去了解过他。
闵幼株再次抬头去看延陵子华时,他却低下头吻住了她。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轻柔的,且进且退,仿佛想要靠近又非常害怕靠近。
真正的延陵子华……
闵幼株敛下双目心道:“他拥有大爱和仁义,却并没有真正成圣,他其实还是个人啊……可是作为人的延陵子华,又有谁去靠近过呢?”
闵幼株伸出手,想要推开延陵子华。却不料对方用力拥紧了她。
两人的唇亲密无间的贴合着,但上方的那个人却在用眼神祈求着:别躲开,靠近我吧,了解我吧。我真的好孤单……
闵幼株闭了闭眼,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境,她回应了他。
两个同样孤单的人,在一室红绸间,亲密无间的靠近了彼此。闵幼株最后闭上眼的时候忍不住想: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若是梦,算是个好梦吧……
这一处,灯火阑珊中两人紧紧拥在了一起;而另一处,冰冷的地面上,六岁的延陵子华紧紧扒住了闵幼株的衣摆。
他这一生有太多责任和顾忌,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很多人都说他成了圣,但他知道自己还是个人。正因为是人才会有孤独感。
“已经靠近我了,就不许走……”延陵子华的眼中滑下一滴泪,喃喃的诉说着他一直以来的孤独……
翌日,闵幼株的眼前晃过一道强光。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刚想起身,却发现了怀里的延陵子华。延陵子华被她的动作惊醒,他揉了揉眼,看了闵幼株一眼后,接着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其实闵幼株也不确定回梦蛊是不是能让他们两人一同入梦,但如今看延陵子华的神色,好像……似乎他们做了同一个梦。闵幼株刚想说些什么,延陵子华却撞开门走了出去。
望着对方仓惶的背影,闵幼株正不知该作何反应,却不料敞开的屋门外,又走来了一名女子。待看清来人后,闵幼株愣了愣道:“青红?”
青红一见到闵幼株,赶忙扑到她怀里道:“小姐,我好害怕!好害怕……我似乎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夫人发现我了。”
“什么话?她发现什么了?”
青红颤抖着伸出手,抓向闵幼株的袖子道:“昨夜世子爷来找夫人,夫人跟他说…说他不是国公爷的孩子!我听到这些话吓了一跳,在逃跑的时候,被夫人身边的薛嬷嬷发现了!”
“那她有没有说世子爷的父亲是谁?”
青红摇着头,害怕的缩进了闵幼株怀里。闵幼株安抚般的拍了拍青红的后背,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一阵喧闹声。过不多久,一清跑进来道:“小姐,外面来了个嬷嬷,自称姓薛。绿枝已经上前拦住她了,不过她说是来找夫人房里的丫鬟。”一清话音刚落,青红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闵幼株舔了舔唇,拉起青红道:“你在这躲着,我出去看看。”说罢,领着一清出了屋子。
凌雪阁的院子里,此时正有两拨人在对峙着。
一边是以绿枝为首,一边是以薛嬷嬷为首。祖孙俩久不相见,却不料这一见竟是各为其主。绿枝冷冷看着薛嬷嬷道:“这里面是我们小姐的闺房,岂能容你们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去搜!”
“乌七八糟?好你个绿枝,你就是这样跟大母说话的?”薛嬷嬷用手指着绿枝,似乎想用气势压住她。绿枝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与大母各为其主,恕孙女儿不能放行!”
“好!好!你好得很!”薛嬷嬷正待开骂,闵幼株在此时走出来道:“哟,不是说太太和太太屋里的人从此以后不出畅和园了吗?今日可真是稀奇,这久不出壳的缩头乌龟竟自己钻出来了,这不是让人有砍它脑袋的机会吗?”
闵幼株的双眼阴冷犀利,说出的话更是让薛嬷嬷几欲吐血。
“大小姐,太太怎么说也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你嘴上还是留点德的好!免得将来嫁不出去!”薛嬷嬷自以为抓住了闵幼株的软肋,却不料闵幼株冷冷回道:“我的婚事不用任何人操心。你有这个空闲,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免得临老了还要受罪。”
“你!闵幼株你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待国公爷一倒,我看你如何嚣张。”
“小人得志,那也是得志啊!总比某些人当缩头乌龟强。要我说,有些人明明是自己做下龌龊事,却偏要装的高高在上,这才是真的让人恶心!”闵幼株此话一出,薛嬷嬷不自觉的往屋里看了一眼。难道青红那小贱人真的投靠闵幼株了?还把夫人的事说了出去?
闵幼株见薛嬷嬷久不发声,便施施然的走到了院门外那对已经冻晕过去的母女身边道:“来人,把她们解了送回小谷庄吧。”一清不解的上前道:“就这样放回去了?”
“你以为她们回去还活得了吗?”
闵幼株此话一出,院中的人齐齐打了个颤。是的,一对身子都被人看光的母女,即便回去了,还如何能有活路?一清点了点头,招手让几个婆子解下那对母女。
待那对母女被运走后,闵幼株叹了口气,看向院中道:“这院门外没了人我都有些不习惯了,要不再扒光一对装点装点门面?”说着满脸玩味的看向了院中的薛嬷嬷。
薛嬷嬷面皮一抖,心里已经有些想打退堂鼓了。说到底国公爷现在还没死,这府中没人会帮太太。但青红……薛嬷嬷正进退两难之际,府中突然传出一阵尖锐的叫声:来人啊——来人——四少爷死了,四少爷死了!
来了!闵幼株眯起眼的瞬间,薛嬷嬷拔腿就出了凌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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