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皇孙?荒唐!”秦恪听见沈曼的转述,气得浑身发抖,“这是谁传出来的谣言?”
秦琬默默地看着父亲,秦恪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圣人的确说过——儿子虽少,还有侄儿、孙儿,不缺继承人。可那等情景下,就连他都看得出来,圣人说得明显是气话啊!
怀献太子又没有正儿八经的嫡子,大夏没太孙一说,圣人还有五个儿子,哪就能越过诸王立旁人的呢?
“阿耶,您别计较秦敬了。”秦琬劝道,“您该计较这话是由谁传出来的。当时甘露殿中就您和几位叔叔,伺候的内侍都是跟了圣人少说二三十年的。纵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却也没有传得这样沸沸扬扬的道理。”
秦恪一听,登时急了:“裹儿啊!你怎么就弄不清重点呢?秦敬他……唉,他虽是白身,到底是我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何况他这样上蹿下跳,将我置于何地?”
对秦敬和周红英母子,秦恪失望透顶,这些年虽一直命人送钱粮过去,却将对方的仕途压得淋漓尽致。他就不懂了,这个庶子的野心怎么这么大?富贵荣华,秦放固然得到了,可秦敬也不差啊!他有自己的照拂,花天酒地总是可以的吧?偏偏他一听见说什么“圣人立皇孙”的谣言,就开始买几个说书人,炒作他的“贤名”。
好在沈淮也一直盯着秦敬,又是名正言顺的金吾卫大将军,禀报到了秦恪这里来,才让皇长子没有贻笑大方。
对付秦敬,用得着这么费心么?秦琬瞧了一眼母亲,沈曼幽幽叹道:“一提起秦敬,我便想到了四郎。为了四郎,我将低门的姑娘全看了一圈。乐意与咱们结亲的,多是趋炎附势的小人。略好些的姑娘,无一不是一副生怕被看上……你别生气,也别这样看我,我说得是实话。”
秦恪听见这些微末官吏之女都敢嫌弃自己的儿子,很不高兴,却明白沈曼说得是实情——他的第四个儿子秦敦烧坏了脑子,木木呆呆,光吃不动,痴肥无比,还时不时流口涎,冲人傻笑。
即便秦恪身为父亲,性子又是一等一的好,瞧见这个儿子的时候也有些嫌弃,感情复杂得很。至于外人,除了身份所在,职责约束,又有谁愿意将一辈子耗在这么个痴傻的家伙身上?
这便是矛盾之处了,既想挑个好姑娘照顾他,又知道门第高的不能找,找了是结仇,门第低的吧,又有仗势欺人之嫌。毕竟皇长子都发话了,你敢反抗么?别说**品的微末小官了,就是六七品的官,宁愿牺牲自家闺女也不敢惹皇长子发怒的大有人在。只不过秦恪厚道,不愿意用身份压人,才让秦敦的事情拖到了今天。
一想到秦敦痴肥呆傻的模样,秦恪便觉牙酸,忍不住说:“实在不行,往没有官身的挑。”说到这里,竟发了狠,“买个童养媳回来,也就是这么大的事情。”
沈曼惊骇万分:“这等主意,你也想得出来?”皇家不缺媳妇,大的小的都不缺,多得是女人愿意扑上来。秦敦再怎么不好,那也是皇长子的儿子,还没有沦落到像穷得娶不上媳妇的人一样,花钱买人的道理。
秦恪见妻子面露惊色,就知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干咳两声。秦琬知母亲的意思,柔声道:“阿耶,阿娘,您们二位都想四哥好,女儿倒觉得可以折中一番。挑个家道中落,为了抚养弟弟妹妹,耽搁了婚龄的女子。”
虽说大夏律法明文规定,女子十八都不出嫁就算违反了律法,官媒会上门,拒绝得话,要么按律法处置,要么缴纳大笔钱财,却也有事急从权一说。倘若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垮了,年轻一辈又未曾长成,很可能要立女户来支应门庭,官府也会网开一面,杨氏便是这等情况。故她十九了都未曾出嫁,千里迢迢来京寻夫,沿途过关隘的时候也没被拦住,实在是做官得都有些怕惹上这种事,一旦强行按照律法来行事,却导致对方一家都没了?闹得不好,乌纱帽也未必保得住,心里也未必过意得去,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沈曼有些迟疑,“这样的女子,怕是都二十出头了吧?这么久都不出嫁,性情怕是有些古怪,门第也低了些,四郎虽是庶出,却也是正经的皇孙……”
秦琬明白沈曼的心态,她压根就不会为周红英的儿子考虑,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当然了,在秦恪面前,宽厚仁慈的做派还是要摆出来的,故她将母亲不好说出口的话全倒了出来:“怎么会呢?为了抚养弟妹,甘愿耽搁婚事的女子,品行必是极为出众的。与其让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耽误终身,倒不如聘其为四哥的妻子,照顾四哥终身。年纪大些,不是正好么?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怎么受得了秦敦笨重痴肥、眼歪口斜、不住流涎,与常人完全无法交流的模样?
她虽将这句话给咽了下去,秦恪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住点头:“裹儿说得很对,这样的好姑娘,咱们可以说给老四,当然了,要姑娘心甘情愿才成。”
如果一个家庭被迫要立女户,生计肯定十分艰难。偏偏世事又是这么的可笑,寡妇、女户,本都是极为弱势的,理应得到旁人的同情和照拂才是,却往往被人看轻、欺辱。愿意放弃婚事,拖成老姑娘,也要继续呆在苦海火坑里的人,必定是极为良善重情的。
这样的好姑娘,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给人做填房,或是做正儿八经的良妾。当然了,后者的话,伺候的男主人年纪一般都偏大,为怕人说“一枝梨花压海棠”,才要弄个好名声的姑娘来做妾,而非普通的良家子。据秦琬所知,超过了二十岁还没嫁人的姑娘,多半去做了女冠,有多少真心实意,又有多少无奈,只有天知道。
秦恪素有清名,与他沾上亲戚,蒙他援手,也不会被士林说“阿谀权贵”。若能得他提携,更是想都想不来的美事,故秦恪不住点头:“你这主意好!对了,裹儿,江松的小女儿……”
秦琬听见父亲提起江菲,眼眶有些红:“前些日子还拉着我的手臂撒娇呢!谁能想到,就这样没了。”
“这苏家……”秦恪不住摇头,“晦气,也太晦气了一些吧?”
与秦恪想法相同的,还有圣人。
刑部和大理寺被彻底清理了一通,有些狱卒受不住刑罚,招供出魏王会搜罗犯人,偷梁换柱。但对这供词,圣人是不全信的,他太明白为了争夺皇位,儿子们会用出什么手段了,故他一直在等上党那边的消息。
眼看着过了月余,江家作为魏王拐着弯的姻亲,也该有所表示了。恰巧,前几日传来郑国公病重,怕是支撑不了几天的消息,江柏和卫拓正在与圣人商谈西域一事,见圣人伤感,江柏从郑国公说到了穆淼,再从穆淼说到了江南,又从江南说到了魏王办差,取了祥瑞,不仅给穆家卖了好,也给魏王一个机会。
圣人听了,有些意动,只觉得儿子被关的月余也没什么小动静,颇为沉得住气,这样子……应是清白无辜?正打算多观察两日,江菲的死讯传来,圣人正觉得其中很有些猫腻,唯恐几个儿子丧尽天良,为打击政敌,对一个小姑娘下手,恐寒了臣子之心,本打算派丽竟门的人去查,谁料周航立刻前来禀报——丽竟门派去上党的探子,彻底失去了联系,怕是已经遭到了不测。他们最后一封传回来的消息是,南宫家的旧宅背后有一座荒山,山里有一条极深的隧道,里头恐有什么猫腻。
丽竟门经常青一闹,元气大伤,人手严重不足,圣人迫切想知道上党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决定大夏江山的继承人。再有便是某些人私下与异族的边境“贸易”,圣人已经捏到了线索,准备再等一会儿,顺藤摸瓜,将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连根拔起。
与这两件大事相比,江菲之死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故圣人只觉苏家最近一连串的事情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却又不好这时候下手,也不能因为这种阴私就惩戒。思来想去,竟有几分庆幸莫鸾祸害得是苏锐,而不是秦恪。若真给长子娶了这么个王妃,十年流放,长子能撑过去?就更不要说教出几个好孩子了。
“丽竟门派两成,不,三成人手,立刻赶往上党。朕要知道,南宫家的后山究竟有什么,他们的财富又是谁接手。”圣人想了想,觉得光用暗处的势力也不好,便道,“令右散骑常侍刘开为特使,前往上党。”
右散骑常侍刘开曾是尚书右丞,与尚书左丞邓疆的关系,理所当然的,很不好。当然了,光看圣人对他的处置也知道,此人的人品性情,不说与邓疆仿佛,也是半斤八两。
派这么个人做正使,圣人……果然还是怀疑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