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天前的许都城。
城墙修筑,让许都显得不一样了,森严的气氛,加上巍峨的气势,许都城已经有了几分皇都之像。
大乱过后,就是大治。
朝廷之上,天子不出,曹操权倾朝野,镇压四方,无有不从者,朝堂之中,大臣杨彪,荀彧,钟繇,荀攸等不世之良臣可稳住天下。
放眼天下,亦有了几分太平之光。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了,许都的安然,只是一个表面现象而已,大战的气氛依旧在笼罩着这一座都城。
不过最近有一件大喜事,冲淡了这样压抑的气氛。
魏王世子,曹昂,迎娶江东吴王之妹,香香郡主,孙尚香。
这代表魏王和吴王的联合。
也代表中原和江东的合流。
而且还是江东之主,吴王孙策亲自护妹妹北上送嫁,更显得了吴王的胸襟,为天下的一统而无畏生死。
吴王孙策顿时刷了一波声誉,在士林之中也颇得士子们的赞誉。
大婚如约举行。
这些时日,不是打仗就是内乱,太多阴沉的气息笼罩这一座都城,难得一件喜事,还是两大势力的联合,曹操自然要大办特办。
先是请旨,天子赐婚。
然后是按照利益走一遍。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虽然时间有些赶。
但是每一个步骤都做的很足。
曹昂迎婚当日,更是大半个许都城都封起来了,各个街道都挂满了彩灯,一片大红的喜庆。
说老实话,就算是曹操娶一房媳妇,都未必能有今日的排场。
可偏偏,一向精打细算的曹操,却为了儿子的婚礼,不惜大手大脚,闹的一场喜庆天下皆知的地步。
其实他也是用心良苦啊。
大汉朝廷这些年来,只有噩耗,鲜少喜讯,曹昂和孙氏之缔结姻缘,不仅仅是两个人的时候,更是整个朝廷的事情。
这代表江东要汇流了。
江东汇流朝廷,大汉尚有希望,不管日后如此,最少,现在江东是愿意归于朝廷麾下了。
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这个名,已落朝廷之上。
这同样,也协助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走向成功之路,能挟持天子令吴王,自然也能令燕王。
所以当孙策入许都的那一刻,曹操是特别的高兴。
以前他感觉自己是一厢情愿,从无人愿意在意大汉朝廷的生死存亡,他所做的虽然无愧于心,但是却也辛苦。
如今有人同行,何等畅快。
婚宴继续,大臣同喜,江宁侯府内外,都是一片欢快的声音。
作为魏王世子,曹昂已经被天子下令,进封江宁侯,关内侯,独立开府,开府仪同三司,这也是日后为继承魏王王爵而做准备。
………………
而在这时候,大汉两大诸侯王,魏王曹操,吴王孙策,已经在一座宁静的院落里面悄然的碰面了。
孙策见过曹操。
曹操也见过孙策。
但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的孙策还小,随其父勤王北上,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策马纵四方,持枪闯战场,虽为幼狮,却有勇武之相。
而曹操,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老成,没有现在这般的沉稳,在那时候来说,也是意气风发,政治壮年,志向远大,立志要扶持汉室,一场热血的忠臣。
如今再见,皆已变了。
孙策在江东战功赫赫,闯下了小霸王之名,领兵上阵无数次,杀伐天下名声响,又接替的吴王之位,乃是江东之主。
而曹操,更是一代枭雄,挟天子令诸侯,把持大汉朝堂的绝世权臣。
两人在这种场合之下会面,皆略有感概,不过男子汉向来豪气,没有这么多儿女情长,情绪皆一掠而过。
“这一盏酒,吾为大汉而敬吴王,伯符必须受下来!”大树下,屋檐边上,竹席铺地,一张案桌,一壶浊酒,火炭升起,青梅煮之,曹操先举酒盏,恭谨了敬酒。
孙策安然不动。
他虎眸闪烁了一下,也坦然受了这一盏酒。
为结盟,他做出了让步,孤身入许都,虽本意有为江东,可在某个方向来说,亦为天下,所以这一盏酒,他承受得起。
最重要的是,曹操的这一番诚意,他也要领下来,曹操代表的是朝廷,朝廷受了他的心思,才能顺利的结盟。
“第二盏酒,吾为自己,敬吴王,若无吴王之深明大义,不仅仅大汉,吾亦难有翻身之日!”曹操再斟酒,又一口而尽,虽然他们的酒不算很烈,但是也有一些度数,两盏酒喝得有些急了一些,会让他有些脸庞涨红。
“魏王不必如此!”
这一盏酒孙策不受,他淡然的躲开,然后说道:“魏王若为天下之心,本王坦然受了便是,可若为了魏王自己的感都藏着掖着的人,而是给人一种光明磊落,当世豪杰的感觉。
这样的人,哪怕是敌人,都很难厌恶起来了。
如今已是盟友,更让曹操欢喜。
“当今天下,乱世之道,唯小人生存,豪杰已亡!”孙策却摇摇头:“吾若豪杰,此番该率兵杀入明境之内,哪怕战死在当场,亦为父而报仇,而非如今的苟延残喘!”
这是他比较遗憾的事情。
登基为吴王,他不得不为吴国百姓着想,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不敢贸贸然拉开战幕,不敢贸贸然兴兵作战。
这与他本性有违,所以多有愧疚之心。
“伯符若是如此之想,乃错之,此谬论也!”
曹操闻言,当下直接大声的说道:“伯符,孤亦算长你一些年纪,又与汝父颇为交情,今就在你面前称大了一些,汝父已故,既不能教你,那孤来教你一个道理!”
他面容刚毅,神色冷绝:“为父报仇,乃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力有不急,却一怒冲冠,却乃匹夫所为,豪杰者,当为国为民,为朝廷为天下,为百姓为万民,可忍一时之气,可受一时之辱,而非快意恩仇,以卵击石,除了宣泄你一身的愤怒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你若是兵败明贼之手,江东沦陷,百姓遭明贼之毒手,岂不是千古之罪也!”
“伯父一席话,让策略有惊醒!”
孙策闻言,连忙站起来,稍稍的拱手行礼,低沉的道:“伯父说的有道理,私仇不如国恨,本王若为私仇而不顾汉室之江山,乃猪狗不如也,虽父仇不可不报,但是本王相信,朝廷总有一日,会帮助我报仇的!”
“孺子可教也!”
曹操当下大喜。
两人虽为一次政治上的交谈,但是交谈之下越来越欢,青梅煮酒一坛又一坛,男儿豪杰,热血如火,喝酒之后,一些本来在意的细节,都已经不在意了。
到了这个地步,立场问题也可以忽略不计。
如今,他们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除非有一天,牧明已经被他们连根拔起了,不然这个联盟,是最坚定了,不会如同以前那般松散的联合。
曹操此时此刻尤为高兴,对孙策也越来越看好,他沉声的道:“伯符年少有为,允文允武,上马可战天下,坐堂可安太平,此非子修可比,孤年岁已不足,或还能奋战一些年月,可日后的大汉江山,还需要伯符多为扶持,方能让天下重归太平!”
“策当尽忠职守,协助伯父,辅助天子,镇压天下,平江山之乱,定万世太平!”孙策微微的拱手,真诚的说道。
这话,其实以前的孙策是说不出来了。
只是现在的孙策,早已经不是那个匍匐在父亲的庇护之下的小霸王了,不可以快意恩仇,做什么事情,都要审时度势。
一些说不出来的话,张口就能说出来。
这就是孙策在孙坚战死之后的成长。
“好!好!好!”
曹操高兴,一连三个好,对孙策越发的满意,酒劲上来了,直接问:“伯符,天下动乱,内有诸侯为患,外有明贼作乱,吾等当如何是好?”
“魏王坐镇朝堂之上,稳天下之安,吾当亲自率万军,效命朝廷,平乱天下,马革裹尸,又何妨也!”孙策接下这话题,直接义正言辞的说道。
“若战明贼,吾等当倾尽全力而战,战死亦为荣誉!”
曹操叹气:“可河北的周王,乃我大汉之王,天子亲封,祖上更是四世三公之袁氏一族,多年来对大汉有功勋,若他动乱河北,毁我大汉江山,吾又该如何应对?”
非假惺惺之问。
乃是有意图的。
河北和中原大战,已势在必行了,孙策若坚定站在朝廷之上,那自然最好,可孙策若有其他的盼望,那必然会保存袁绍。
这可不是曹操愿意看到的。
“攘外必须安内!”
孙策却毫不犹豫的说道:“此乃关乎汉室只存亡,岂能有妇人之仁,若河北反叛,本王当率江东儿郎,北上平叛,为朝廷扫平隐患,方可一致对外,荡平明贼之祸,还天下一个郎朗强坤,太平盛世!”
这是表志向。
他在告诉曹操,江东绝对支持打河北。
不管是他,还是刘备,都可以不和曹操争锋相对,但是袁绍肯定不行,此乃绝对不甘于后的人,哪怕这一刻他臣服了,日后也会动乱。
为汉室内部之安稳,河北必须平下来了。
不然他们没办法团结一致,也没办法对抗如同朝阳一般,光彩夺目,强大而让人有些心悸的大明朝廷。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选择题。
早在他进入许都,就已经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若平河北,江东也是可以出兵的,作为诚意,哪怕江东军被当成靶子,战死在北境,也在所不惜。
诸侯之间,从无信任,若想联合,必有让步之人。
这个让步之人,就是孙策。
曹操和刘备都有路选,而江东,早已无路可走,当江东最赖以为荣的江东水军兵败在家门口的时候。
江东的荣誉就过去了。
如今更多的是苟延残喘。
明军能把江东严密的水域防守战线直接撕开,就代表,他们随时有能力收拾江东。
这时候江东如果继续独立独行,那么第一个兵败明军,被荡平之疆域,就是江东了。
所以孙策才会冒险进入了许都,才会想要投靠朝廷。
既然已经让步了,就让一个彻底,不然太过于做作,反而让他前面所做的一切准备都会付之东流。
“伯符有此之心,孤心有欣慰!”曹操这一刻才可以真正的肯定下来了,孙伯符是真心的要投靠朝廷,而不是做样子而已。
是不是真心的,这可不一样的概念。
在面子上,江东还是独立的,吴国还是吴国,朝政方面,哪怕朝廷也插不上手,但是孙策的态度,已经表露出了吴军可以调动作战的意思。
吴军哪怕只是听调不听宣,那也足够了,这不仅仅让朝廷有面子进行调兵,更能让大汉的团结性更加的顽强。
“河北之战,孤早有盘算,开年之后,必是血战一番,孤还有能力应对,燕王也会出兵,周王除非愿意归降朝廷,不然是插翅难逃!”
曹操缓一口气,嘴角微微的扬起,微笑的说道:“吴军北上,倒是不需要,不过吴军倒是可以帮朝廷做一件事情!”
“不知道魏王可有什么吩咐?”
孙策聚精会神。
他愿意战,但是不代表他会愿意被利用,曹操若敢太过分,他必翻脸,不管说的天花乱坠还是怎么了,兵权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这是绝对不可能。
但是他愿意战了,只要曹操是为了大汉朝廷,他并不介意曹操把他的兵马作为先锋列战而战。
“明岁开春,讨伐河北,势在必行,可明虽退,却明天子是一个阴阳不定之辈,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曹操低沉的道:“孤希望,江东能盯住荆襄各部的明军,稳住我朝廷南线,不要给他们机会趁机而入!”
若是以前,他倒不会拜托这样的事情,毕竟相信外人,还是非常危险的,不过现在,他倒是愿意信一次江东。
魏军兵力被抽调北上,仅存兵力不多,如果南线的防线不稳住,他绝对不敢放开手去打河北。
不要看牧景说三年不战,在利益面前,所有的承诺都是放屁,如果有机会打下许都,牧景根本不会承认他说过的任何话。
“本王可以亲自坐镇寿春,兵压汝南!”孙策想了想,低沉的说道。
“好!”
曹操大笑。
如果孙策可以坐镇汝南,那么明军除非调动绝大部分主力,不然绝不敢越境一步,这一波算是稳了。
聊完大事,聊点小心思。
“伯符,在你眼中,这大明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曹操有时候会拿孙策和牧景比较一下。
都是当今天下少有的青年才俊。
至于他儿子,曹子修就算了,他脸皮再厚,也没办法把曹子修和当世两大俊杰绑在一起啊。
“牧龙图,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孙策想了想,并没有义愤填膺的在骂人,也没有说太多的坏话,将心比心,牧景给他压力很大,但是压力也是动力,没有牧景压着,他现在的性格,会更在狂躁一些,或许是牧景的存在,让他知道,并非天下第一青年才俊,才让他越发的踏实。
他轻声的说道:“此人不仅仅城府深厚,行事之手段亦果决狠辣,乃枭雄之才,更甚者,他却能做出很多我们做不出来的事情!”
“新政?变法?改制?”
曹操眯眼。
“都有吧!”
孙策淡淡然的说道:“某曾想过,若某坐镇天下,可有他之心也,最后某却失望了,即使某能坐天下,亦做不成第二个牧龙图!”
“此言大善!”
曹操大笑起来了:“孙伯符就是孙伯符,本就独一无二,而且天下也不会有第二个牧龙图!”
“吾现在只是在担心,若明朝廷变法改制成功,是不是当如同昔日先秦,有一扫天下之力呢!”
孙策不知不觉说出了一些心里话,他是真的这么担心过的。
他又不傻。
不会人云亦云。
到了他这个境界和地位,任何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看法和想法,不会随着大潮流而变。
明朝廷的新政,他观之又观,难度很大,却很有效果,若能成之,可稳天下数百年之太平。
可惜,很少有人能看好他能成功,更多的人认为,牧景是在自毁江山。
“或许吧,但是他不会有机会成功的!”
曹操回答孙策:“你忧吾之所忧,但是我们不能坐在这里忧心,我们要做的是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平河北,整合大汉之力,西征明贼,平定天下,方为汉臣作为!”
“善!”
孙策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了:“魏王所言,正是策所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