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不听返回阴阳司,她一个人回来的。
三尸歪着脑袋向不听身后张望,雷动问道:“小师娘呢?”
“聊完就走了。”
赤目语气埋怨:“也不和咱们打声招呼。”
拈花提起大伙最关心的事情:“都和你聊啥了?”
不听不答,而是美目一转望着苏景:“你想听么?”
苏景自然点头。不听笑吟吟的:“随我去紫桐仙宫。”
三尸急忙道:“我们也去。”
“不好,就当不听拜托三位神君。”小妖女满脸笑容,学着东土男子的样子,连连给三尸抱手打揖,这次三尸没死乞白赖非得跟进去,说到底他们都盼着苏景好,让出他和小妖女单独相处的机会。
紫桐仙宫也是完整宫殿,前殿后宫仪场花园一应俱全,只是规模不若苏景的冥殿那么浩大,不听引着苏景穿过几重宫闱,来到一座精致花园,这才站住了脚步,不听道:“小师娘最先问起的,是你我结识的经过,她要我‘只说自己就好了’。”
苏景不是很明白:“只说你自己?”
“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她的意思我明白,依她吩咐,我只说自己。”不听垂下了目光,看着脚旁草池中刚刚绽放的一朵的花儿:“莫耶地,邪魔地,我是中土人眼中的邪魔。中土浩瀚,我感觉比着莫耶世界还要更大一些,中土的风光很好,比着莫耶好犹有过之...可山河再好又有何用,偌大世界,无数生灵,个个都欲杀我而后快。中土的莫耶人。活得孤苦伶仃,我不敢去热闹地方,不敢穿漂亮衣裙,除非必要否则我只和花儿草儿讲话,还是先把它们采摘下来再讲——我须得先妥帖确定,它们不是木修的精怪。”
“不成想的,忽然有一天,一个小小丧修从泥土里钻了出来,我很怕。丧修余孽。修习禁忌之术,和我一样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货色,同病相怜,可以做个朋友?错了错了,只有生死相见!”
不津城的废墟间。不听说到这里时,浅寻点了点头,道理她明白得很,无需不听仔细解释。
不听闭上了眼睛,把整颗心都浸入回忆,继续说着:“他只是三境的小小修家,手段却层出不穷。样样不逊于我,打到最后他赢了。意料之外的,他没伤我......他说他对莫耶人的印象还不错。”说到这里不听笑了:“这不是说胡话么?好像他见过其他莫耶人似的。”
“可不管怎么说,他收了剑、放我从容离去。”紫桐仙宫精致小园中。不听望向了苏景,两人对视会心一笑,不听的声音不停:“那时我大概明白了,他和我想得不太一样。他没把我当做敌人,甚至连敌意都不存。”
“既然没了敌意。那就只剩下‘同病相怜’了,我是莫耶妖女,他是丧修余孽,我没有朋友,他的朋友应该也不多吧。”不听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呢喃:“不料我又错了,他的朋友很多......跟着天降巨足、齐喜山塌,他和我都侥幸脱难,但他的一些朋友未能幸免。”
小不听加重了语气:“凡人朋友。”
“和凡人做朋友也就罢了,这个小丧修居然还要替凡人讨个公道?率领一群乌鸦精怪,大张旗鼓地报仇去了。真要报仇还是虚张声势?是真的话又该如何报仇?我很好奇,悄悄跟在他身后。”
“先去倾云涧,再去栖霞山,尤其后者,不是个普通门宗,我不敢靠近,没能看见过程,但我远远地见他进山,好一阵子又出山,胸口一道剑伤贯穿、手中提着一颗人头......我知道他成功了,我很吃惊。”
不津废墟中,浅寻皱了下眉头:“他受伤了?我不知晓。”幸亏她不知晓,否则栖霞山绝户灭门!这种事小师娘做得出来。
不听对小师娘笑了笑:“我最最羡慕他的地方,就是他有你这样的长辈,护着、疼着、他的一根头发比得过万万人的性命。”
浅寻不置可否,对不听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讲。
“我吃惊,我也欢喜:这个小丧修很够朋友......我很想有个朋友。于我而言,中土实在太空空荡荡了。结果又一个‘没想到’,丧修小子还是中土第一仙宗,离山门下弟子。”
“又何止是弟子,”小妖女苦笑着摇头:“打听过才晓得,竟是高高在上、连离山掌门见了他都要磕头的小师叔!我说你们中土的事情,怎么这么混乱啊。”
浅寻似是笑了下,唇角勾得很浅,几乎看不出来:“也不都是这么乱,是他有些特殊。”
“知道了他的身份,我也就明白了,这世上不会有人相信,离山掌门的小师叔是丧修余孽...您别在意,我没有轻蔑之意。”
“无妨,接着说吧。”浅寻毕生只争于剑,从不在意言辞事情。
“所以他不怕我泄露他修习炼尸法门的秘密,可我不同,我只有一个莫耶妖女的身份,不能冒险,和他做朋友的心思,只好散去了。”讲述到此,不听有些冷,不知不觉间由此沉入回忆,莫耶少女流浪中土的孤苦,如今回想仍觉得冷。
浅寻看在了眼中,没说什么。
不听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再见他时,已是百年之后......”这时候他忽然笑了:“小师娘,你可知,我在家时常常被骂古灵精怪,因我调皮总喜欢给大人闹出些意外。”
小妖女造次了,‘小师娘’这个称呼,背地里跟着苏景等人一起喊一喊无妨,当着浅寻面前,总是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前辈’,不过浅寻没计较,不听都没留意自己喊错了,接着说道:“不料想来到中土之后。我就从给别人意外之人,变成了被别人给意外的那个——苏锵锵,从人人喊打的小小丧修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离山小师叔,又被门宗所弃成了孤魂野鬼,待我和他再次相见时,竟又成了南荒大圣、剥皮国皇帝的老祖宗。”
边说边笑,不津废墟、仙宫小园皆如是,不听望着浅寻笑,笑容里有自豪;不听望着苏景笑。笑容里柔柔的情意。
“我心里晓得苏景这个人不能以常理猜度。我以为,我想透了这一重,他再有什么惊人之举,我也不该再意外,可我又错了。他说他有一位长辈是莫耶之人!”
“初闻讯,我觉得我快疯了,激动过后我忽然就觉得,他...他很亲近。不久,他又亡命去了,从老祖大圣变成妖皇举国力追杀的恶贼,那次分别过后。我开始常常想他了......我想,我应该给他做双鞋。”眼波盈盈,不听望着苏景,一步一步走进了他怀里。
小妖女的身体很软。软到仿佛随时会融在苏景的怀中,不听轻声:“小师娘是慈悲的,故事说到这里,她说可以了。”
“可以了。”不津城中。浅寻挥手打断了不听的讲述。
有关不听,她曾听苏景和三尸讲过。有个大概了解,可她不是莫耶蓝祈,土生土长的中土人物,对莫耶之人都会深藏一份戒心,她要不听说起与苏景的结缘经过,目的不外是看一看,她对苏景是否真心,浅寻有这样的眼力。
不听讲到‘第一双鞋’的时候,浅寻已经笃定了她对他的心意,再向下说,就该到莫耶被毁的经历,那残酷事情浅寻不问,免得不听再伤心一次。
浅寻转开了话题,别人提过的老问题:“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
不听自是和先前一样的回答,浅寻不解:“为何如此?”
“我要风光大嫁。”小妖女的回答,听上去有些浅薄。
风光大嫁?以苏景在阳间的身份地位,似是不难办到,一叠喜帖飞传四方,东土修家西海妖精谁都不会怠慢,南荒的妖怪就更不必说。可是莫忘记,不听是莫耶女子!她想要的喜典越隆重、越风光,苏景肩上的压力便越可怕,陆老祖说的那‘担子’就沉重!
可不听还是不解释,表情好像一只倔强的小狐狸,漂亮狐狸。
浅寻的面上没什么表情,也许是猜到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哪个女子不盼风光大嫁?她以前也曾盼过,那也的确是凡间的一场好热闹。
“回去之后,把这个交给苏景。”浅寻摸出一方玉简,交到了不听手中。
不听摸出了一方玉简,交到了苏景手中:“我没看,是什么?留下此物,小师娘就御剑离去了。”
灵识扫过,苏景皱了皱眉头:“让人死不了的法术,丧修修法为基。应该是师娘自创的法门,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施展此术,就能让人永生,玉简中的法门更像是从酷刑中衍变而来,让受术之人求死不得,就算尖刀剜心,也还能再残喘几天......琢磨半晌,苏景恍然大悟:“是用来对付三尸的吧。”
“对付他们?为何要对付他们?”
“浑人多半要搅闹洞房,可你我防无可防。他们三个一抹脖子,立时就会显身在我身后,这又怎么防备!但真到大喜日子,把他们锁入青灯境未免也太不仗义......”苏景笑了起来:“小师娘想得周全,求死不能,大好办法。”
不听还有些不明白,怎么就说着说着,忽然转到‘洞房’上去了,脸又红了,娇艳欲滴的女子。苏景忍不住去摸她的脸颊,但就在他手掌刚刚扬起时,苏景面色突变,口中一声叱喝,风火剑三法齐动!
下一刻,一团幽绿惨雾来得毫无征兆,陡将苏景笼罩其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