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方淼晴收到司马韵传来的简讯。
她将纸条在火里烧掉,心想,到没有见过司马韵这么大胆的,要她一个只懂三脚猫功夫的宫女躲过重重禁卫去紫宸殿找他。他是一点也不担心,她会被发现。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到了三更半夜,方淼晴出了掖庭局的大门。
方淼晴东躲西藏的穿过重重宫阙,往北边的紫宸宫而去。她身上还穿着掖庭局特有的宫服,若是穿着宫装,还可以说是月清风朗到处走走,便是中间被人撞见也有话说,若是换上便于行动的黑衣服……那可就逃不掉预谋二字了,要知道最近皇宫戒严。
她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见那原标着禁地的牌子已经被拿下,那片花园,重新布置起鲜花和大树,甚至还点上色彩斑斓的宫灯。树影透过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格外沉冷。
楚昭然是打算忘记一切吗?她心里冷冷一哼,多少说过的话,许过的真情,都淡淡随风。只是她记忆清醒,具体真事是什么样的,都刻在她心里,所受的屈辱,一辈子也忘不了。
总有一天,她会让楚昭然全部记起来鲺!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湖心传来,方淼晴眉头一皱,躲到一座假山里头。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入这湖边上,其中一人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袍子,绚丽红色在月光照下分外地夺目。男子黑发如漆。他身形格外挺拔而修长。此刻正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一身月白色的宫服,腰间配有司宝司特有的玉牌令,小脸微施粉黛,梳了一个垂云髻,更衬得她小脸明艳非常。正是她认识的采音。
“王爷……奴婢……”采音满脸通红,顿时有一些无措,她原本想赌一把,特地去白虹宫等他,没想到,在路上就遇见他了。
楚昭夜微微弯着腰,唇角微微地牵起,那点滴地笑容便将他的五官柔化地更加地美好,仿佛整个天地,他的目光只有面前的人:“是你啊……你是那个名叫采衣宫女的朋友?”
他只记得采衣的名字,却连问都没有问过自己的名字。采音略有一下暗淡,扯开脸上的笑容:“是,王爷,奴婢叫做采音。是司宝司的宫女。”
楚昭夜笑道:“你找本王有何事?”
采音低垂着眼,面上桃红艳艳:“奴婢……奴婢认得您要找的那名宫女。”
“哦,是吗?”楚昭夜顿时来了兴趣:“她是谁?”
采音面有犹豫之色:“王爷是不是告诉您了,就可以从你那里得到奖赏?”
楚昭夜低头笑道:“那是当然,你想要什么奖赏?”
采音满面含羞,低声道:“王爷,你回晋地的时候可以带上奴婢吗?”她的脸红得几乎滴血:“奴婢……奴婢想跟着晋王。”在司宝司,她不如采衣有才,依旧是司宝司最低级的宫女,但是如果搏一搏跟着晋王,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楚昭夜来了趣味了:“为什么想跟着本王?”
采音咬着嘴唇道:“奴婢……奴婢心悦王爷……”
楚昭夜愣了一瞬,转而哈哈大笑:“你才见过本王几次,就心悦王爷……”他眼睛笑得像一只狐狸:“本王就算被打鼻亲脸肿的,魅力还是依旧无法估量……”他伸出手抚上采音的脸颊,顺着她的脸颊手指划过她的发髻,缓缓往下,抬起她的下巴。
采音一脸慕爱地看着他。
楚昭夜笑道:“本王喜欢美人,你的容貌也不差,好,本王答应你,你告诉我那名宫女的名字。”
采音心下一喜,道:“她是掖庭局的宫女,名叫方淼晴。”虽然不知道晋王为什么要找她,但是方淼晴已经被毁了容,怎么可能入得了晋王的眼呢。
“方淼晴?”楚昭夜缓缓眯起眼睛:“她的脸如何成了这般模样,你可知原因?”
采音道:“听其他宫人说,是被太后娘娘用东西砸的……当时送到掖庭局的时候,还只是一小块淤青,不知为什么一个下午,淤青就扩散至整个脸颊。”
“太后娘娘为什么要砸她?”楚昭夜又问。
“这……”采音咬了咬嘴唇:“这说来就话长了,奴婢也是听其他宫人说的。”
“莫着急,你可以慢慢说。”楚昭夜的手扶上采音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来,到我的白虹宫里慢慢说与本王听。”
眼看着两人消失在面前。方淼晴从假山出来,悄悄的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她没有看到,在她的身后,楚昭夜回过头盯着她消失不见的地方。
“王爷,怎么了?”采音问道。
楚昭夜的手指抚上采音的脸颊,轻轻拍道:“乖,本王还有事情要做,你先回司宝司,本王做完事立马去寻你。”说完,像是一阵风一般,转眼就消失不见。
采音眼眶里面顿时布满了泪水,脚一跺,才慢慢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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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弦月隐于乌云之后,路上一片漆黑。方淼晴沿
着厚重高大的宫墙继续往前走着。
刚才的一幕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影响,毕竟,以楚昭夜的身份和地位迟早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不是采音,也会有其他人告诉他。
她一直走完城墙,大概半个时辰左右,转角向北继续走。
紫宸宫很远,位于皇宫后山的半山腰,虽然也属于皇宫的一边,但是离皇宫的太极宫群已经很远,回望下去,可以看到太极宫群巍峨参差。大概有一个时辰了,她在一块青石上停下脚步,擦擦额间的汗水,朝着四周看去,认准了偏东方的一株格外高大的松树,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找到那棵树,就是紫宸宫里。她走到偏门,偏门紧关。
她用手指叩门。过了一会儿,有人开了门,余亮探出头:“方小姐来了,请进。”
方淼晴进了门。穿过正院的后园,沿着条青石小径再上了一座小桥,来到一个庭院里。余亮拂开竹帘,让她进去。
方淼晴穿过正厅,才来到房间里。只见司马韵身上衣服未脱,身上盖了一件棉被,躺在暖榻上,眉宇微皱,双目合闭,仿佛睡着了。
方淼晴眉头微蹙。她深知司马韵这个人做事谨慎甚微。绝不会轻易的入睡,见他依旧闭着眼,只当他是故意又想出什么刁难自己,心下暗恼,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哪知司马韵还是没有睁开双眼。
这个人……方淼晴微咬嘴唇。她坐在床边,瞪着他。
司马韵面容俊美,双眸紧闭,如墨裁般的俊眉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如蝶羽般轻颤,在眼脸上投出一片浅浅的灰。四周都是一片昏暗,越发衬托得浑身的风流文雅,满脸的清俊出尘。方淼晴心中冷冷一哼,他这个心肠坏得只剩下一副好容貌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还是未醒,方淼晴有冲动伸手去掀开他身上的被子,看看他是否还能继续装睡,一方面,又担心他睁开眼后会发怒。她想到计策,从怀里掏出帕子,轻擦他的额头。她的帕子才上他的额头,司马韵猛地张开眼,一只手钳住她的手,一只手掐住她的脖颈,下一秒就要扭断她。
“司马韵!”方淼晴大声叫道。
司马韵呆了呆,看着她好久,才张开口:“晴晴。”他开口时声音沙哑了几分,以往清亮的双眼变得有些迷蒙。
他放下手,方淼晴松了口气,道:“我见你流汗了,才过来帮你擦汗的。”
司马韵坐起身子,揉了揉额头:“我想你从掖庭局到这里需要一段时间,只想小憩片刻,没想到睡过头。你等了很久吗?”
方淼晴心里狐疑,面上却没有露出来:“我也是才来一会儿。你武功如此高强,怎么连我来了都没有察觉?”
司马韵没有多说,他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不是!”方淼晴摇头,她站起身,为司马韵拿起衣架上面的外袍,这才看到衣架一旁的铜盆里的暗红,那血刺痛了她的眼睛,手中的衣服也有些颤抖。她心惊:“你受伤了?”
司马韵眯眼看了看她一眼,道:“没有大碍。”
“你怎么会受伤的?是在扬州遇到什么事情了?”方淼晴拿着外袍,仔细看着他。
司马韵的脸色看不出什么,他站起身,张开双臂。
方淼晴一愣,这才发现他的腹部包着白纱布。心中微震。
司马韵看了看方淼晴,轻咳一声,方淼晴惊醒,弄清楚他是等她为他穿衣,为他将袍子披上。
司马韵走出房间,方淼晴跟在他背后,心里不断的思考着,司马韵不过是去扬州查贪腐案,却弄到受伤,就她了解,他功夫不弱,身边也有不少人保护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得入迷,没想到司马韵止住脚步,她撞到司马韵的背部。司马韵回头与她静静对望,黑沉的眸子中看不出一丝喜怒,只带着几分沉思,越发深邃。
山夜寂静,小桥边的长明灯幽幽暗暗,清风拂过,他们两个就一直站着。方淼晴见他一直盯着她,目光古怪,莫名地有些害怕,强自镇定,开口道:“你找我来做什么?”
“解药你吃了吗?”司马韵突然问道。
“还……没有。”方淼晴轻咬嘴唇:“我想等到三个月的到期日再吃。”
司马韵轻轻一笑:“那你可得算好日期,多一天你就会面容枯老,五官流血,五脏六腑破裂而亡。”
方淼晴低头片刻,咬咬牙,抬起头来,平静地望向他黑亮的双眸,轻声道:“司马韵,你是怎么受伤的?”
司马韵转身,看着这夜景,突然道:“这里是紫宸宫,先皇为秦朝儿建的宫殿。楚昭然上位之后,将这里改建了一下,他想偷闲的时候便会来这里。这几年不常来,这里闲置下来,我进宫与他谈事谈到夜深的时候,便会住在这里。”
这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方淼晴不解。
“你跟我来。”司马韵领着她走向后院。
他和她走过小桥,来到半山腰,一股清
泉从山壁上落下,泉水氤氲蒸腾热,显然是温泉。加上今日月光十分好,银光盈盈,与那雾气交织成一团银雾。一同注入石壁下方的石潭之中,石潭周围的石壁上点着数盏长灯,周围种着四季长春的松树,烟雾上来,朦胧缥缈,仿若仙境。
“哇。”方淼晴很配合的一声惊叹。这个地方她来过不止一两次了,当初楚昭然曾经许诺过,这里以后就是她住的宫阙。
方淼晴侧头看着司马韵,雾气腾腾,将他的面容投下暗影与银白,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见他的双眸渐渐涌上一层雾气,脉脉迷离。
方淼晴颇觉奇怪,也感到此时的司马韵与以往任何时候的他都大不相同。没有了挖苦与嘲讽,没有了那阴险狠辣的笑容,更没有了他一贯的从容俊雅。
到底是怎么了?
司马韵回过头,看着她,雪般白晳的肌肤上一抹雾气,更衬得她乌发胜墨、眸如琉璃。
“司马韵,你怎么了?”不会受伤受傻了吗?
司马韵突然道:“晴晴……这个地方你表姐之前可喜欢了,楚昭然刚称帝的时候,你表姐经常来这儿住。后来,她死之后,楚昭然将她的尸体抬到这里,用上千年的寒玉棺,令尸身不腐不朽。直到昭陵建好,才送走。”
方淼晴一愣。吃惊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直接叫出皇上的名字。
“我一直在想,楚昭然对你表姐是有点感情的……毕竟,你表姐对他那么好,还曾经为他挡过剑……”司马韵的目光有一些迷离,似乎回忆起什么。
也许曾经深重,她当时受伤,他鼻涕眼泪誓言全是真的,毕竟不会再有一个傻瓜了。方淼晴抬起眼皮冷笑:“有什么感情,不过是骗人的!”
他用一双安静犹如无风湖面的眸子注视方淼晴良久,才缓缓道:“晴晴,我知道你表姐死的那天晚上侮辱你表姐的人是谁了。”
在这儿站久了,石潭里的雾气环绕在他们身边,渐渐成了烟云,四周亦能感觉那冷与热的交织。
方淼晴听见自己的声音干裂得像是石头一般:“哦,是吗?是谁啊?”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晚上,她受辱惨死,有冤无处可诉。胸口处传来伤痕迸裂般的疼痛,她强自压抑,颤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个人现在在何处?”
她尽力抑制,可是却无法抑制住身体瞬间的虚弱和悲恸,眼泪不停的涌了出来。
她紧紧咬住嘴唇,直到嘴唇流血都没有知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胸口涌起的那种巨大波涛给压制下去,不让它铺天盖地将自己淹没。
司马韵伸出手把她搂在怀里,手指抚上她的嘴唇,生生撬开她的嘴。
方淼晴张口咬住他的手指,十分用力,她浑身颤栗,手紧紧握拳因为太过用力,连青筋都几乎爆出来了。嘴上的力道却没有减弱,直到司马韵的手指全部出了血。
两人就这样偎依着靠着,雾气围绕在在他们周围,石潭之中,烟雾缭绕之间,竟然浮起两个人影,相拥相靠,与他们二人无异。
方淼晴的嘴里面全都是血腥味,直到身上的颤栗结束,她才松了口,尽力转开自己的脸,不敢正视他。而他却低下头,他灼热的呼吸在她的耳畔晕开,她听到他低低地叫她:“晴晴……”
“恩。”方淼晴轻轻嗯的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停了许久许久才道:“司马韵,你说吧,是谁?”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打斗声。司马韵脸色一变,忽然几步冲到方淼晴面前,他轻功甚好,抱着她,飞快的转身,跃过石潭,将她放置在泉水后面的小山洞里。山洞很小,只容得两人侧身而站。
“你在这儿等着。不要轻易出来。”司马韵低声道。
方淼晴抓住他的衣襟:“我在这里等你,你可千万要回来。”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清楚。
司马韵的眸子深如黑潭,他没有回答,只是扯下自己的衣襟,转身向清泉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