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卯时正,天空依然飘着小雨,枞阳门外的大校场上营伍肃立,将台上跪着一排五花大绑的囚犯,身后各站了两名亲兵。
台下的军士看着眼前的情景,都满带疑惑。
昨晚逮拿之后,亲兵监控第六局营房,第一局被通知持械戒备,营中这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其他各局的人多少都发觉了,营中传言纷纷,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庞雨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冒雨站在将台之上,焦国柞就跪在他身边不远,身体一直在挣扎扭动,口中被塞了棉布,向着庞雨不停的呜呜发声。
庞雨并没有看他,扫视了一遍场中之后,对身边的蒋国用点了点头。
蒋国用躬躬身,低头时往后面斜看了一眼,郭奉友、庞丁、候书办也在台上,根本没有往他看。
蒋国用吸了一口气,来到将台边缘,展开一张呈文纸。
“昨夜中军亲兵队巡营之际,在营房内拿获聚赌者七人,分别为中军坐营把总焦国柞、第六局百总唐则、第六局旗总张富贵…中军随营亲兵吴达财,查获赌资五十七两八钱三分。”
下面微微有些骚动,这几个月来,所有人都认得了焦国柞,也知道他是庞大人的结拜大哥,似乎权力比各个百总还大,没想到也会被抓。
蒋国用脸色有点发红,等士兵安静后继续念道,“经连夜审讯,吴达财又告首焦国柞曾向其强拿军饷,另告首第六局百总唐则摊派兵饷喝兵血。”
吴达财跪在末尾,感觉仿佛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埋头不敢看任何地方,每次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身体就微微一抖。
蒋国用偷眼看了一下庞雨,停顿了片刻后抬高音量,“我营军律明文,参赌者处五十军棍,营中开张赌局者斩,克扣军饷喝兵血者斩。
唐则利用职权,勒索属下军士,强行摊派月饷为己所用,焦国柞身为中军坐营把总,在军中开张设赌,带头违反军律,经查属实,两人按律…当斩!”
下面一片喘息吸气声,台上的焦国柞呆了片刻,突然激烈的扭动着要站起来,身后两名亲兵死死按住他。
蒋国用念完之后,转头看着庞雨,心中也颇有些忐忑。
昨晚没有人睡觉,到了夜半时分,那候书办又去找了庞雨,接着召去了蒋国用,天快亮的时候,庞雨才最后确定了罪名和处罚。
但直到此时,蒋国用才觉得庞雨是真的要杀焦国柞,而且还带上了一个百总,因为一切都太过仓促,他至今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庞雨没看他就道,“行军法!”
旁边的焦国柞挣扎更加激烈,郭奉友指挥两个亲兵过去,对着捆绑着的焦国柞一通拳打脚踢,让焦国柞瘫在地上。
郭奉友提着大刀过来,“拖到台下去。”
“就在此处斩首。”
郭奉友转头看着庞雨,小心的提醒道,“大人,那些老书办说,都是在将台下面斩首。”
庞雨冷冷道,“就在将台上。”
郭奉友不敢再说,指挥身后两个亲兵将焦国柞上身拉起,仍让他跪在地上,露出了颈项。
郭奉友伸手摸了摸颈骨关节,用刀锋割了一条口子,血口里很快渗出了鲜血,显现出一道红色的印迹。
他也有些紧张,因为从来没有斩过人头,虽然执行了两次暗杀,也是刀桶为主,而且都是素未谋面的人,而这焦国柞却是天天见面。
原本建议请县衙的侩子手,但庞雨不许外人执行,指定郭奉友行刑,逼得他接到侩子手任务后,匆忙向衙门里的书办打听方法。
最后偷看了庞雨一眼,才发现庞雨根本就没有回头,说明已经下定了决心。
郭奉友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站在了焦国柞身侧。
“焦把总别动弹,免得你自个吃苦。”
大刀高高举起,校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焦国柞脸上青筋暴起涕泪横流,被堵住的口中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咽,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身下屎尿横流。
大刀在空中停顿片刻,呼地一声斩下,台下又军士忍不住发出了惊叫,焦国柞的人头嘭一声跌落在将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止,断开的颈项如喷泉一般喷出血箭,第一股之后,变成持续的血流,偶尔有节奏的涌动。
两名亲兵这才将无头的尸身放开,由它倒下,将台上满地血污,血水混着雨水四处漫溢。
吴达财额头都快碰到台面,趴在地上大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接下来是斩首唐则,此人是壮班的老人,曾参与桐城夜袭,未曾想过会被斩首,此时也瘫软在地。
郭奉友执行的时候,没有焦国柞那么顺利,斩了三刀才将头斩落。
两个人头就摆在将台上,所有的士兵都能看到。
庞雨缓缓上前一步,来到将台边缘,蒋国用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庞雨扫视全场,从怀中拿出两张状纸。
“入营结状,有二人的签字画押,遵守军律不是空口白话!今日要所有人知道,军律!不是说来好听的,这是军队,军律森严不容挑衅,刑必见血,不避亲戚!军法严酷,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到了战场时,能保住更多人的命。”
近千名士兵在雨中鸦雀无声,将台上的血水从木板的缝隙漏下地面,随着雨水缓缓流动。
庞雨大声道,“蒋国用出列!蒋国用赶紧又上前一步,“到!”
“自今日此时起,任命蒋国用为守备营总镇抚官,把总职衔,统管营中军法事宜。”
蒋国用呆了一下赶紧道,“是,大人!”
庞雨继续道,“于每百总局设镇抚官一人,附带镇抚军士一人,执行各局军法!第一局镇抚官,董明远出列;第二局镇抚官,杨光祖出列,第三局镇抚官…”随着庞雨的口令,被点到名的人纷纷出列,都是桐城壮班的老人,在守备营却没有得到队长职位,此时突然被任命,皆有点措手不及。
庞雨冷冷看着全营队列大声道,“兵畏我则不畏敌,畏敌则不畏我,所有将士必须敬畏军律。
各级镇抚官应严行军律,无论何人违反,都不能逃脱惩处!若是镇抚官执行不力,本官就拿你镇抚官是问。”
他说完看向蒋国用,“还有其余人等,由镇抚官对其余参赌人员执行军棍!由你监督。”
蒋国用不敢耽搁,急忙宣布道,“所有参赌者处五十军棍,吴达财因告首有功,酌情处三十军棍,各局镇抚官上台行刑。”
吴达财听到对自己的处置后,心里一松,完全瘫在将台上,至少是按参赌处置的,不用被认定为协助设赌被斩首。
命是保住了,但三十军棍要是打得凶狠,落个残疾也是跑不了的,就看行刑的人怎么想了。
还不及想得太多,一个人影最先跑上台,提了军棍站在自己身边。
吴达财茫然的看着那人,过了片刻才终于认出那人,正是董明远。
吴达财喘着气,闭上眼等待未知的命运。
……持续的大雨终于停歇,安庆天气放晴,被雨水冲刷后的天空一碧如洗。
营区旁的大江银庄二楼上,庞雨有点出神的看着湛蓝的天际。
何仙崖站在庞雨身后,小心的对面前的背影道,“大人,小人打算明日一早乘船去南京。”
庞雨嗯了一声道,“安排了两个人,你带在身边用。
草创一张时报,不是那么容易的,身边总要有使唤的人。
这时刊牵涉重大,一定要用心去做。”
“大人吩咐的,小人都记住了。”
何仙崖犹豫了一下道,“大人草创安庆守备营,同样也是不易,小人总想着能帮衬一些,打算把当日分的银子捐助给守备营,帮大人多购些军械。”
“分给你的便是你的。”
庞雨背手看着窗外的江面,“各家也是要过日子的,银子我不要。
不过你带着也不便,你可以把银子存在大江银庄,每年还能领几百两利息,如此是两利之事。”
何仙崖毫不迟疑道,“谢过大人,那小人马上去存。”
庞雨转身过来看着何仙崖淡淡道,“焦国柞的事情,我已与你说过,留着他最后只能把我们一起脱入死地。”
“小人都明白,劝也劝过了,大人仁至义尽,只能怪他自家。”
“你明白就好。”
庞雨点点头,“放心去南京做事,你家中在安庆,有我照看着,你不用担心。”
“谢过大人”何仙崖躬身行礼,低头转身下楼而去。
屋中一片寂静,庞雨独自站在窗前,看着何仙崖出了门,消失在枞阳门大街的人流中。
过了好半晌之后,庞雨也下了楼,庞丁正在楼下候着,他见庞雨下楼,连忙迎过去。
庞雨见他手上拿着一张银票,开口问道,“你不是不愿存银庄?”
庞丁低头看了看银票道,“左右用不着,还是存了有利钱划算,全都存了。”
庞雨默默的点点头,举步往门口走去,庞丁连忙收了银票跟在后面。
“少爷现在去哪?”
“去百顺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