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是昏天黑地风卷云涌,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彭家辉眯着眼,朦胧间看见有个人站在床边笑嘻嘻地盯着自己,吓得他一屁股弹坐起来。瞪眼细瞧,才发现这个猥琐的家伙正是上午那个迟到的非洲难民。
刚想开口质问,便听到对方冒出一句英文,“Hello,howdoyoudo.”
没等他弄清是什么情况,对方又轰出一句,“Whatisyourname”
“靠,什么情况?留学生?”彭家辉一脸迷惑,“这种学校会有外国人来留学?太离谱了吧。”
对方看他面露呆色,紧接着又来一句,“Whereareyoufrom”
就在彭家辉大感不解时,睡在隔壁的刘蛋也醒了。他扭过头,边揉眼睛边打量此人,突然爆喝一声:“黑鬼,你溜到我们寝室想干什么?”
“No,No……”
没等“NO”完,刘蛋不耐烦地打断道:“操,别跟老子讲鸟语。老子早就注意你了,鬼鬼祟祟的,吃一顿饭换十几次位置,吃完后又每个寝室乱串。赶快交代,你干什么来了!”说着,便翻身坐了起来。
一看这架势,此人还以为刘蛋要对他动粗,急忙解释道:“别!你们误会了,我也是睡在这个寝室的。刚才看这位同学醒了,想过来打个招呼。”
“靠,会讲人话,原来不是非洲人啊。”彭家辉心想,“既然是同学,那就没必要搞的剑拔弩张。”于是便露出笑脸,招呼道:“你好,我叫彭家辉,他叫刘家劲,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My……”
“黑鬼,你他娘的能不能讲人话。”刘蛋插嘴道。
黑鬼无奈地翻个白眼,用东山话抱怨道:“喂,大哥,讲话能不能文明点。要不是吃饭的时候听到你们讲东山话,我才懒得搭理你。”
刘蛋噌地冒出一团火,彭家辉连忙圆场道:“靠!刘蛋,你是皮球是吧,怎么一拍就跳啊?人家是老乡,外地遇老乡,多难得啊!”
刘蛋不屑道:“难得是难得,可他这副德性,我怕会毁了我们东山人的名声。”
黑鬼不想,也不敢激怒刘蛋,于是只好把他的讽刺当做臭屁一样过滤掉。
臭气散去,他接着彭家辉的问题道:“本人姓游,单名一个胜字。”
“什么?”刘蛋听得云里雾里。
游胜得意地斜他一眼,嘚瑟道:“讲英语你说听不懂,现在讲中文你又听不懂,唉!没文化真可怕!”
刘蛋被呛的直打嗝。
两个人斗嘴正酣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靠,什么东西这么臭?”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新面孔站在门口,一只手不断地在鼻前扇呼,另一只手则拿着牙膏牙刷。
彭家辉下意识地嗅了嗅,好像是有股怪味。四处一看,马上就发现了臭源的所在。他和刘蛋今天来校的时候各穿一双不透气的劣质旅游鞋,经过一上午的折腾,里面酝酿出大量的脚臭,现在正散落在床边散气呢。
游胜对此毫不介意,见有新同学来,急忙热情地迎上去,就如店小二接客一般。
“Hello,howdoyoudo.”
鸟语一出,彭家辉当即崩溃,心中惨叫道:“靠,这家伙没救了!”
刘蛋更是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索性钻到枕头下面去。
新面孔很是一本正经,并不买游胜的账,冷冷道:“靠,鬼话听不懂!”
游胜没办法,只好改说人话。
尽管新面孔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在游胜没脸没皮的追问下,还是勉强介绍了自己。
新面孔有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叫做陈迎春。也不知道是他老爹取名字的时候脑子错乱还是他自己性别错乱,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刚听到的时候,彭家辉差点没笑喷出来,幸好他自控力比较强,溜到嘴边的笑声硬是给拽了回去。不过,枕头蒙头的刘蛋没顶不住,一串惊悚的“咯咯”声从枕头下源源不断地传出来,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老母鸡在叫来得更贴切。
陈迎春鄙夷地看了看这两个没礼貌的家伙,面不改色道:“我来自东山县田畈镇,毕业于田畈初中。”
听闻此言,彭家辉就愣了,“靠,太神了,又一个老乡?”
“Ye!”游胜一声雀跃,兴奋道:“世界真是太小了,我们是老乡诶。还有,那边两位也是东山人。”他边说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操,没出息的东西,见到个老乡至于这么激动吗?又不是你亲妈。”刘蛋嘀咕道。
彭家辉赶紧伸手戳他一下,轻声道:“靠,讲话注意点。”但为时已晚。
陈迎春面露不悦,一字一句道:“这位盖着枕头的仁兄,无论我们是同乡还是异客,相互见面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出门在外,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你说呢?”
刘蛋最受不了这种装腔作势的人,忙撤下枕头,叫他打住。
然而,陈迎春显然是打不住了,继续教育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书,叫《人性的弱点》,书中……”
刘蛋算是彻底没了脾气,只好转过头来看彭家辉,岔开话题道:“家辉,我发现迎春大妹子跟你很像啊!”
这句话颇具魔力,连教育者本人都踩住刹车,停下来听分解。
“有吗?”彭家辉奇怪道。
刘蛋嘻嘻一笑,“你们两个讲话喜欢带‘套’。”
彭家辉一怔。
“哦,不对不对,喜欢带‘靠’。”
“我可没有口头禅,现在谁还会那么无聊?”陈迎春矢口否认。
刘蛋想反驳,却被游胜抢了先机,叫道:“Everybody,你们别扯没用的,下面我要宣布一条重要消息。根据本人调查,我们班总共有4个东山人,现在看来就是在坐的四位。没想到我们居然会住在同一个寝室,兄弟们,缘分呐!”
游胜的煽情演说没有引起大家的共鸣,这让他有点尴尬。但他并不死心,还想继续煽一会儿。
刘蛋这次没给他留机会,阴阳怪气道:“我不管是猿粪还是狗屎,总之,你不要丢东山父老的脸就谢天谢地了。”
彭家辉见火药味又浓起,急忙和了一把稀泥,道:“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刘蛋你就少正话反说。我看陈迎春和游胜人不错,只要每个人把自己拾掇清爽,大家肯定能相处的很融洽。”
游胜立马响应彭家辉的讲话精神,附和道:“Verygood,家辉说得对,我们四个以后就是哥们,OK”
“能不能讲人话。”
气氛静止了几秒,接着便是狂笑四起。
哥几个在寝室里说了会儿笑,看看时间还早,便决定去参观校园。
游胜之前已经出去逛过一遍,因此就自告奋勇当起了导游。
学校真的很大。彭家辉估摸着,起码比他以前的初中大5倍,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没开发的地方。
校门口进来的那条水泥路把学校分割成东西两半,东半由南到北依次是杂草地、综合楼、小操场、教师宿舍、篮球场;西半由南到北分别是橘林、实验楼、小树林、男生寝室、食堂、三家快餐店、破败的小屋,中间部分则分别是教学楼、教师宿舍、女生公寓。学校北、东、南三面有高墙围绕,西面则是一个长长的大水塘,把学校和外界隔开来。
刘蛋喜道:“以后我们哥几个有好日子过了,秋天偷橘子,夏天捞鱼虾。他娘的,家辉,我真没有跟错你啊!”
彭家辉不悦道:“靠,讲话能不能含蓄点。”
“Yes,yes。”游胜在一旁贼笑,也不知道他赞同谁的观点。
“刘、游两位同学,能不能有点素质,你们很担心别人不把你们当贼吗?”陈迎春教育道。
听懂陈迎春的话对刘蛋来说是有难度的,他抗议道:“操,我说迎春大妹子,你讲话能不能通俗点。”
“靠,刘家劲,请你把大妹子三个字去掉,你老子我可是爷们。”
这句话刘蛋算是听明白了,骂道:“操,谁老子?我什么时候生了你这么个闺女出来?”
陈迎春气得鼻孔冒烟,道:“跟你讲话真累,唉,没文化……”
“真可怕。”游胜不失时机地接过下半句。
大家边走边闹,很快就来到学校的最北面。
彭家辉原以为学校只有一扇门可以出入,没想到北面的围墙上也开了道门,不过非常小,勉强够两个人并排进出。
游胜介绍道:“我打听过了,门外是一个大操场,是我们学校和后面炮兵连共用的。”
“什么?炮兵?”三人惊讶地张大嘴巴。
游胜一看众人的表情,故意惊呼道:“Oh,mygod,你们不会连炮兵都没听说过吧?”
“嘎你个头,”刘蛋训道:“我们奇怪的是炮兵怎么会驻扎在学校屁股后面?”
“扎拿不是扎,为什么就不能扎在这里。”游胜反驳道。
“操,你以为是打针啊,想扎哪就扎哪?”刘蛋不甘示弱。
游胜两眼一翻,回敬道:“Shit,驻扎和打针是一会儿事吗?跟你讲话真累,没文化……”
刘蛋见游胜又要拿他的智商开涮,忙举起拳头做了个揍人的动作,吓得游胜硬是把后面三个字改成“多学点”才算逃过一劫。
震住游胜后,刘蛋便慢悠悠地发表起自己的高见:“我觉得炮兵驻扎在学校边上是极不科学的。你们想啊,某天,当我们在教室里认真学习的时候,突然,‘咚’的一声,一颗炮弹在教学楼上开了花,那我们岂不是全完蛋啦,对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人会惨到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学习?”
“切!”哥仨鄙夷地投给他一个斜眼。
逛完校园已经是五点多,于是一行人便直接来到快餐店,准备吃晚饭。
其实,下午食堂里就已经可以蒸饭,只不过没人提醒,哥几个没注意。
食堂很简陋,里面放着一排排木凳,凳子上摆着一个个钢筋框,当做饭笼用。每个班级的饭笼是固定的,本班学生只要在规定时间把饭盒放进去就可以。食堂里不提供菜,需要学生自行解决,要么家里带来,要么去快餐店买。
由于是初次到校,彭家辉对情况不了解,所以来的时候只带了15斤米,菜没有准备,因此,接下来两个星期他就不得不到快餐店买了。
三家快餐店兼作商店,是私人老板开的,里面卖的东西差不多,装备也大同小异。每家快餐店都在墙边安了大电视机,一到吃饭时间就连番播放录像片,以此来吸引客源。
此时正值晚饭高峰期,三家店家家爆满。学生们买完菜,就端着个饭盒,围在电视机前看录像。
几家店的菜价都一样,荤菜一块,素菜五毛,饭也是五毛,一顿下来,最少要花一块钱。如果每天都在快餐店大吃大喝,彭家辉肯定是吃不消的。
彭家女人在开学前曾给儿子列过账单,当时的估计是,如果自己骑车上下学,每个星期的开销大概不会超过25元,两个星期就是50元。可是,彭家辉为了在母亲面前表明自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决心,咬断舌头往肚子里吞,主动削减了10元钱。然而,这一举动却让另一个人苦不堪言,此人即为刘家劲。
刘家父母对儿子本来已是毫无念想,这次肯同意让他去读职校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因为有彭家的带头示范,当然,关于这点,刘家人是没有明说的。为了防止儿子在新学校里恶习重燃,刘家父母的一切育儿措施都向彭家看齐,其中就包括在校生活费的支出。
噩耗传来,刘蛋痛不欲生,连呼命苦,甚至几度晕厥过去,当然,这些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实际情况如何只有他心里清楚,不过,郁闷肯定是少不了的。对他这种既想耍酷、又想泡妞、还想享乐的人来说,40块钱别说撑两个星期,一个星期也不够花。
刘蛋对彭家辉恨的牙痒痒,多次埋怨他做人不厚道,自己犯贱还要拖别人垫背。彭家辉当然不肯示弱,挖苦道:“前世作孽今世还,活该!谁知道你父母会这么阴险,连坐族诛的狠招都用得出来。不过话说回来,要怪也怪你自己消息不灵通,如果早点给我提供情报,我至少可以虚报数目啊。”
为这事,刘蛋整整郁闷了一个星期,当然,最后只能认命。
6:20,晚自修铃声准时响起。
教室里坐的满满当当,班主任蒋老师开始给同学们介绍学校的基本情况。
三峰职校是一所老牌职校,然而,招生难一直是学校的心病,创校近50年,在校生人数从来就没有超过五百人。不过,今年的招生形势却出奇的好,目前到位的新生共有540多人,加上高二、高三两个年级的300多人,在校生人数一举突破800人大关。
高一年级开设5个专业,共10个班级。电子电工专业分成两个班,4班和5班。根据报名情况,4班分到的新生数本来是58人,然而,今天来报到的却只有48人。
彭家辉认真地听着班主任的介绍,遐想着自己接下来精彩的校园生活。而同桌的刘蛋,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彭家辉捅了他一下,轻声道:“搞错没有,开学第一课就睡觉?太不像话了。”
刘蛋扭过头继续趴着,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哼道:“听个屁,一个光棍班,有什么花头,他娘的,看到这些公狗我就犯困。”
“靠,小声点,你别犯了众怒。”
刘蛋没理会,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彭家辉不再去管他,扭了扭屁股,继续听班主任的长篇大论。
蒋老师对学生睡觉似乎司空见惯,不仅没有发怒,甚至连停下来提醒一下的意思也没有,只顾讲自己的。
他口才不赖,没完没了地侃了整整三节课,从学校情况到班级建设,从就业形势到高考改革,听得彭家辉一愣一愣的,很有一种不虚此行的感觉。
晚自修结束,大家回到各自寝室,这时,寝室成员才算都到齐。一共6个人,4个东山县的,另外两个分别来自本地和附近的云清县。
本地的那个叫杜根松,长着一副标准的苦瓜脸,看他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不是刚挨过揍。
刘蛋本想调侃他几句,但被彭家辉及时制止,毕竟,半夜三更惹怒一个“苦命人”,不人道也不安全。
另外一个叫曹波,笑容满面的,不管碰到谁,都是一张笑脸。
云清县和金水县隔着一个石丸县,距离较远,因此过来读书的人并不多,据曹波说,调查一整天只找到一个老乡,真是可怜。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对方是个女的。
听说有女生,刘蛋马上起死回生,赶忙凑过去要求曹波提供对方的班级、姓名、身高、三围等具体数据,弄的曹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尴尬道:“拜托,我才和她见过一次面,哪能问的到这些私密信息啊?”
“操,一天才见一次面,频率太低了吧!真让人替你着急。”刘蛋失望道。
“不对!你小子肯定在糊弄老子,按照我的经验,你不可能什么都没问。”刘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开导道,“我说大波呀,我们兄弟一场,你得情报共享啊,老乡又不是老婆,你藏得这么好干吗?再说了,我也只不过是想帮你参谋参谋,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曹波哭笑不得,无奈道:“我只知道她是文秘班的,其他就真的不清楚了。”
“没出息的家伙!”刘蛋不甘心地撂下一句,“明天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手段。”
曹波想抗议,但最终还是吞了口唾沫,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