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辉手拿试卷,不经意抬了下头,惊恐地发现原本合着的房门不知怎么就半开了。定睛一看,灰暗的门口似乎耸立着个黑物,像人又像熊,非常高大。那头“人熊”显然觉察到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于是便推门走了进来。
看清来物后,彭家辉吓呆了,胸口的心脏无法抑制地蹦到喉咙口,堵住了气管,让他感到窒息,嘴巴不由得张得老大。
出现在寝室里的,居然是本校政教主任“高压锅”同志,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值周老师。两个“猎人”此时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猎物”,然而,他们眼神中透露出的不是喜悦,而是愤怒。
另外哥几个弄清情况后,也无不被眼前的场景震得头脑发蒙、脸色发白。
极度的恐惧笼罩了整个寝室,原本的喜悦气氛就像老鼠见到猫一般转眼溜得无影无踪。
高压锅缓步走到众人面前。他没有急于开腔,而是用夺命的眼神在哥几个脸上不断来回扫射,以此营造出一种逼人的气势。
另外一个老师则很配合地注视着大家。
彭家辉被四只眼睛照得极其不舒服,就像被针扎一样。
此时,刘蛋已基本恢复常态,也大致想好了应对之策,眼下怕就怕其他几个人乱讲话坏了大事,可是老师不问,他也不好开口说话。
这种时候,对被抓的学生来说,最大的麻烦就是不知道老师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如果老师已经证据在握,而你却死不承认,那么结果就会很惨。但是,假如老师手上并没有有力的证据,而你却因为心虚,在威逼利诱之下全盘交代,那就是自取灭亡,“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总而言之,在铁证没有出现之前,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矢口否认。
打定主意后,刘蛋便准备在老师审讯时抢先开口,从而为其他人提供暗示,以期四个人能够建立攻守同盟。
然而,刘蛋的如意算盘这次算是彻底破产了,因为他所面对的“高压锅”不是一般的猎手。
实际上,高压锅在门口听到的内容只有最后两句话。他隐约感到这四个学生有问题,但并不清楚他们干了什么,进门后之所以只看不问,正是为了给这几个家伙传递一切尽在掌握的错误信号。
观察了一会儿,高压锅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陈迎春和彭家辉手中的试卷上。见火候差不多,他伸出手,傲慢地把试卷抽过来,甩了甩,眼睛一瞄。
这一瞄着实让他吃惊不小,瞳孔瞬间放大:“这不是期末试卷吗?!”
高压锅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心中怒不可遏,但他强忍怒气,脸上表情依然严肃,脑袋则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处理办法。他没有把试卷给另一个老师看,生怕他惊讶过度露出马脚。
“你们几个,排好队,到政教处去!”高压锅似乎有了主意,下命令道。
刘蛋刚才已经察觉到高压锅眼神中的细微变化,判定对方掌握的情况并不多,心里松了口气。然而万万没想到这个狡猾的家伙居然会来这么一招,看来,他是打算把四个人分开来各个击破了。
见情况不妙,刘蛋壮着胆子解释道:“郭老师,这些试卷是我们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在教学楼东边楼道口捡来的。”
“住嘴,不要啰嗦!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全部掌握了。”刘蛋刚一开口,高压锅就猜出了他的意图,急忙喝止了他。
进一步串供的可能性已被堵死,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另外哥仨能够领会话外之音了。
四个人被押到政教处,班主任蒋老师闻讯也赶了过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果然如刘蛋预料的一样,哥几个被隔离开来写材料,交代试卷的来历,而且必须要详细地写出所有的细节。
从老师这种奇怪的安排中彭家辉隐约品出了点端倪,再联系之前刘蛋冒死说出的那句话,他的脑袋慢慢清醒了起来:“看来老师对试卷的来历并不全了解,他们在寝室外听到的谈话应该非常有限。若是果真如此,那么这件事情就有很大的回旋余地,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陈迎春和游胜是否也意识到了这点。”
彭家辉握着笔,迟迟没有动手。他继续想道:“如果照实写的话,那么作为主犯的游胜铁定就完蛋了,他的学习生涯铁定就止步于此。”
想着自己的兄弟被学校开除,想象着他的矮个子父亲和聋哑人母亲因此而痛心疾首悲痛欲绝,彭家辉心里不禁油生出一丝酸意。最后他决定,不管陈迎春和游胜怎么写,自己的材料就按照刘蛋那句话所提供的信息来写,权当是搏上一回。
半个小时后,四份材料出炉。
刘蛋、彭家辉和游胜三个人写的东西大同小异,都说试卷是捡来的。唯独陈迎春的材料出乎了每个人的意料,他竟然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而且写得头头是道,简直就是大家之前谈话的文字版,只是将主角换了换。
单从材料内容看,陈迎春的那份显然可信度最高,可是从平时的表现看,这又相当难以让人置信。于是,三个老师拿着四份材料分别提审了哥几个。
当彭家辉得知陈迎春的材料内容后,脑袋差点炸掉,暗骂道:“靠,真他娘的书呆子!无药可救。”
如果四个人能够串通一气,死咬试卷是捡来的,最后说不定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现在陈迎春一漏气,那就明摆着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承担责任了。
事是游胜干的,但他承担不起后果。陈迎春的想法令人钦佩,可做法却是添乱。四个人里面假若非要揪一个出来处理的话,彭家辉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处理陈迎春,因为他不忍心看到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小鸟被人扯断翅膀。至于刘蛋,从他平时跟游胜的相处方式来看,很难保证他肯为游胜挡这一刀,按彭家辉的评估,他能做到不检举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琢磨来琢磨去,彭家辉悲催地发现,最应该站出来扛责任的竟然是自己。试卷虽然是游胜偷的,但如果没人帮他做,那也基本就是几张废纸。陈迎春尽管也答应做题,可要是没有自己的妥协,他也不可能会蹚到这滩浑水里来。
不过,道理虽这么讲,但真要开口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彭家辉还真的是没这个勇气。最后,面对老师的连番轰炸,他还是坚持了原先的说法。
很快,真相大白了。
试卷是陈迎春昨天去综合楼顺手牵羊偷出来的,刚才在寝室里一拿出来就被值周老师逮住了,所以大家连试卷上的题目都没来得及细看。
显然,在场的几位老师对于这个真相是持保留态度的,但苦于审不出更有价值的信息,最终也不得不承认现实。这样一来,陈迎春就成了本次事件的冤大头。
审讯完毕,四个人被要求站成一排。
高压锅、班主任和另一位值周老师立在哥几个面前,空气凝固,气氛相当冰冷。
氛围营造好后,高压锅作为在场的最高领导人,开始做结论性发言,道:“情况已经调查清楚,既然你们对此都没有异议,那么接下来学校就要按此进行处理了。”
高压锅边说边观察着面前几根老油条的反应,继续道:“这次事件是我校建校40年来罕见的,准确讲是40年来第一次。行为极其恶劣,后果非常严重,学校肯定会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说到这里,他故意放慢语速,恐吓道:“主犯将面临着留校察看甚至以上的处分。”
彭家辉心里“咯噔”一下,不禁为陈迎春的未来捏了把汗。可谁又能帮得了他呢?游胜现在是身处鬼门关,稍有闪失就必死无疑,让他主动承认是不现实的。刘蛋装着一肚子花花肠子,关键时刻很难预料他是替朋友顶两刀还是插朋友两刀。
踌躇之间,高压锅又发话了,道:“从犯自然也是要处理的,知情不报、包庇纵容、为虎作伥,严重性不言而喻!”
“反正都要挨一刀,索性豁出去扎深点算了,也算是当一回英雄。”彭家辉寻思着。
下定决心后,他轻呼一口气,开口磕巴道:“老,老,老……”
“老”了老半天,任是蹦不出第二个字来,看来是气吐得过量了。
彭家辉急得青筋暴跳,不得不闭上嘴巴调整气息。
众人吃惊地盯着他,不知道这家伙是想骂娘还是想爆料。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彭家辉反而平静了下来,之前的恐惧感也大为减轻。此时,他犹如一个视死如归的战士,从容而又淡定,缓缓道:“老师,陈迎春说谎,试卷不是他偷的。”
此言一出,激起惊涛骇浪。
三个同伙心中一震,不由得都朝他望去。老师们也面面相觑,疑惑地盯着他。
彭家辉接着说道:“我父母对我期望很高,希望我能取得好成绩,以后考上大学。我不想让他们失望,头脑一热就犯下了这个错误。陈迎春知道我妈妈脾气不好,如果让她知道我在学校里干了坏事,肯定要气出心脏病,所以才替我背黑锅。”顿了顿,又道:“一开始,我心里很纠结,但现在想通了,男子汉做事要敢作敢当,既然是自己偷的就没理由让别人来受这个处分。所以,我在这里郑重向老师们坦白,试卷是我偷的,不关他们的事。”
一席“临终遗言”虽没有惊天地也没有泣鬼神,但俨然已经震碎了另外哥仨的心,陈迎春似乎热泪盈眶了,游胜的头压得更低了,刘蛋则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不知是赞许还是其它。
高压锅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无语,只是死死地瞪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