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天气好,夜空深邃,有几颗星很亮。许六月走在街沿,长裙微微晃动,瘦削的身体挺得直直的,坚硬,不羁。
周围其实很亮,路灯、霓虹、明亮广场。有人散步,有人卖唱,有人打太极,有人滑旱冰。露天有电影,还有大妈跳广场舞。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热闹纷呈。
许六月回到家里,没有开灯,摸黑进卧室,被子一拉就沉进松软的被窝,很快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画面零碎,有徐旺和吕雪扭曲的笑脸,有交缠在一起白花花的肉体,有支离破碎的残骸。梦太压抑,她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张着嘴却叫不出声,好像有人用枕头捂住她的口鼻,让她窒息。
她终于惊醒过来。
这时门口传来开锁的声响。许六月愣怔着,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难道是徐旺回来了?
“六月。”门被关上。
“灯也没开,不是睡了吧。”来人开了灯,自言自语,又叫了一声,“六月?在家吗?”
许六月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到房间门口:“妈,你怎么来了。”
许母抬起手中拎着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水,水里是几条鱼:“你爸今天钓了很多鱼回来,我给你拿了几条,到时候让徐旺做了吃。”她朝房间看了两眼,说,“徐旺呢?叫他出来吧,别躲着了,你们的事我还不知道啊,你妈没这么不开化。”
许六月沉默两秒,淡淡说:“他不在,跟朋友聚会去了。”
“哦。”许母也没在意,看了看厨房和卫生间的方向,问,“这鱼放哪儿?”
许六月接过去,走到卫生间找出一个红色圆桶,盛了水将鱼倒进去。到了更宽敞的地方,三四条鲫鱼立马活跃起来,扑腾几下,溅出几滴水。
“妈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跟徐旺提了没有?你也老大不小了,徐旺有三十岁了吧?差不多了,别再拖了。”
许六月蹲在地上,手搅着桶里的水逗鱼玩:“再说吧,哪有女方上赶着要嫁的。”
许母急起来:“怎么个意思?徐旺他不想成家啊?明天我去找他说说。”
“您别忙活了,现在这样过着不是挺好的,说不准哪天我们就领了证回来。”许六月起身,搂着许母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往门外走去,“这么晚了早点回去吧,不然我爸又要怪我抢他老婆了。”
许母笑意涌上来,拍了一下肩上许六月的手:“说什么呢,你这手擦了吗,都是鱼腥味。”
许六月笑嘻嘻地开门:“不怕,叫我爸给您买件新的。快回去吧,到家给我来个信儿。”
“那我走了啊,我跟你说的事你自己上心点,一辈子的事情。”
“行,我记着。”许六月挥挥手,看着许母走远,这才关上门,收了笑。
分手这事儿,她开不了口。
在许六月刚成年的时候,许母曾带她去找一位高僧算过命。那和尚只给了一句话,说她一定会幸福。许六月拉着许母就走,但许母却上了心。所谓微言大义,她觉得大师的话一定另有深意。
许母见到徐旺的时候就想起了那位高僧的谶言,越看越觉得寓意深远。她拉着徐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让他转着圈看。印堂开阔,人中深长,下巴圆厚宽大,嘴唇略薄,典型的旺妻相啊。她完全相信,这男人就是能给自己女儿幸福的真命天子。
徐旺的父母都已经不在,许母几乎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冷了给他添衣,病了为他熬汤。每次两人回家吃饭,他的碗里总是满满当当许母给夹的菜,那桌上全是他爱吃的,而许六月这个亲生女儿反倒受了冷落。
许六月靠在门后想,如果让她知道这事儿,她得多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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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徐旺走了,许六月不会做饭,拿那几条鱼没办法,就拿去楼下的小饭馆加工。
许六月看着桌上的鲫鱼,鱼眼睛正瞪着她。昨天徐旺跟他分手的时候,那鱼也是这样看她。
“看我笑话呢?”许六月用筷子抠出所有的鱼眼睛,丢在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这才尝了一口。
小饭馆做出来的菜都辣,味道重,油多,掩住了原始食材的味道。
徐旺不一样,他不会本末倒置,他用料是为了烘托食材,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不及,恰到好处,非常入口。
她的胃被养刁了。
胡乱吃了几口,许六月回家换衣服、卷头发,拎着小包去了咖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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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卡,去酒吧喝两杯。”许六月在服务台前一站,吸引了全店人的目光。
郑卡卡瞪直了眼,手在空中打了个转,示意许六月转个圈看看。
许六月转了。
“哎哟小妖精,这是要出山勾人呢?”
许六月穿着一件黑色包臀连身裙,布料紧贴肌肤,勾勒出翘臀细腰,背后开了一个大V,一直开到后腰,背部的蝴蝶骨以及腰上凹进去的线条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她的皮肤很白,黑色裙子往身上一穿就更白了,整个人如玉雕的一般。脚上是一双银色的尖头鞋,镶着碎钻。
许六月个子不高,一米六出头,但胜在肤白腿细比例好,看着很显高。
“走不走?”她问。
“店呢?”
“不是有服务员么。”
郑卡卡扫了一圈,说:“我不放心。”
许六月略一思索,把门口挂着的小黑板取了下来,翻个面,拿白色粉笔写上:“老板寻欢,今晚暂关。”
行书,飘逸中透着锋利。
许六月把小黑板往客人面前一举,用手在上面敲了两下,说:“不好意思今晚关店,所有人免单,另送一张价值一百元的代金券。”
在座的都是年轻人,看到黑板上写的字顿时沸腾了,都很配合,甚至还有的扯着嗓子冲许六月喊:“老板,带上我呗!”
客人拿了代金券走了,服务员也下班了,许六月把店门一关,小黑板一挂,带着郑卡卡去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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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隔壁”的酒吧人声鼎沸,音乐声震耳欲聋,光影斑驳陆离。舞池中小妖精们扭腰甩头发,像吃了兴奋剂。卡座里的男男女女喝酒吹牛,笑声不绝于耳。
许六月和郑卡卡在吧台前坐了。许六月点了一杯“僵尸”,由三种朗姆调制,据说后劲大。郑卡卡则点了一杯无酒精的果饮。
许六月看着她:“你以前不挺能喝么?”
郑卡卡就着吸管吸了一口,笑得很小女人:“我家大平不让我喝。”
许六月明显不信:“看不出来你这么听话。”
郑卡卡眨眨眼:“大平说想再生一个,我们备孕呢。”
“哦。”许六月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我说,你跟徐旺也好生一个了,早点生恢复得快,身材不会变形。”
许六月喝完一杯,将杯子往酒保面前一放,“不够劲,来杯更烈的。”然后转头跟郑卡卡说,“我跟他掰了,以后别提他了。”
郑卡卡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你又作了是不是?六月,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这作劲儿谁都受不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也该放下了。”
许六月看着酒保手里颠来倒去的玩杂耍,也不看郑卡卡,只淡淡说了一句:“卡卡,他劈腿。”
郑卡卡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噌的站起,火气窜得老高:“草,他嫌蛋太多是吧,我去割了他!”
许六月把她拉回座位,说:“算了。你说的对,是我作,我要早答应他求婚也不至于这样。”
“你别给他找借口,不管什么理由,劈腿就他妈不是人,就算你不好,他不能分手再找别人?男人都他妈不是好东西。”郑卡卡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然道。
许六月笑起来:“你把你家大平骂进去了。”
“大平要敢劈腿,我一定废了他!”
“行了,别动气,说不定你这肚子里已经有了呢。”许六月将郑卡卡的果饮推到她面前,起身说,“我去上个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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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卡座里,坐着三个男人。一个穿白衬衫戴金丝边眼镜,很斯文。一个娃娃脸,年纪很轻,大男孩。还有一个歪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搭在桌上,懒洋洋的,正是许六月昨天碰到的那个符湛之。
斯文的那个叫何世龙,在三人中最年长。他用手肘碰了一下符湛之的腿,问道:“你跟莎莎什么情况?”
“吹了。”符湛之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都长成一个样子的女人。
何世龙一脸“果然如此,无可救药”的表情,说:“你小子就不能靠点谱,这都换了多少个了,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符湛之鼓起腮帮子,嘟着嘴,发出一连串放屁一样的声音,自顾自玩了一会儿,回答说:“在一起是她们要求的,分手也是她们自己提的,我还嫌累呢。”
那天,吴莎莎一直吵着要看电影,符湛之就买了两张情侣票,又买好爆米花和奶茶递到在休息区等着的吴莎莎手里,对她说:“婷婷,电影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先坐会儿。”
本来笑眯眯的吴莎莎陡然就变了脸色,铁青着脸问他:“你叫我什么?”
“嗯?莎莎啊。”符湛之就着吴莎莎的手吸了一口她手中的奶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吴莎莎顿时火起,将奶茶往符湛之怀里一推,奶茶溅出来不少,爆米花也被打翻在地:“放屁!你给我说清楚,婷婷是谁?”
符湛之低头看看被弄脏的衣服,叹了声气。“婷婷啊。”他回忆了一下,说道,“哦,是前女友。”
听到这答案,吴莎莎也不管有多少人看着,立马歇斯底里起来:“你就这么忘不了她吗!跟我在一起也想着她,连名字都叫错!”
“不是。”符湛之头大起来,努力耐着心说,“我就是不小心……”
吴莎莎大眼一瞪,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厉声道:“你走!找你的婷婷说去!我们分手!”说完,她就蹬蹬蹬跑远了,身边还留有她的香水味儿,一点点沁入鼻尖。
符湛之沉默地坐下来,望着满地的爆米花发呆。
他除了叫错名字,还经常认错人。那些女人留着一样的中分长发,长着差不多的瓜子脸大眼睛和高鼻梁,妆容打扮也差不多。虽然换了很多女朋友,但他经常觉得并没什么差别。其实谈恋爱真挺没意思的,偏偏还有那么多人贴上来,有时候只想睡一觉吧人家就是要拉着你谈恋爱。
何世龙点了一支烟,说:“莎莎可放了话,说要让你身败名裂。”
符湛之不以为然,哼唧一声作为回应。
娃娃脸叫张春明,对符湛之的做法非常不赞同:“湛哥你也太能糟蹋妹子了,上上上次那个,告你强/奸的你忘了?好好对人家至于这样嘛。”
符湛之直起身子在张春明头上敲了一下:“小处男懂个什么。”
张春明不服气,说:“湛哥你额头上写着字呢。”
“什么字?”
“渣男!”
张春明头上又挨了一下。
“你不渣男你连个妞都泡不到。”
符湛之起身去上厕所,与迎面而来的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
许六月脚下一歪,正欲摔倒之际被人扶住身子。她眉头一皱,抬眼看到符湛之。
“你手抓哪儿呢?”
符湛之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正撑着女人的腋下,手掌压在她的胸上,手感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