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绝不会这样放声大笑,除非要掩饰内心的情绪,小五却不想遮遮掩掩,冷下脸对着吕文杰微微施礼:
“我除夕那夜就跟吕老板说过,若我自己都不欢喜,怎么可能让旁人欢喜?当日我签的合约也只是说书的合约,将来有了工钱也只给说书的工钱,不想花精力再学别的——您要真想让我学,就跟三爷学说书罢了。”
“昨儿吕老板亲自问三爷了,三爷怕教女徒诸多不便,不肯收你。”
吕文杰见小五冷了脸,自个儿的热情也挂不住了,耐着性子提醒道,“小五,咱推心置腹的说一句,你现在还小,可以穿着男装说几年,将来长大了,哪里还好说书?你既不怕入行,学学别的也多条生路,左右你已不是完璧,吕老板也必定能捧红你。”
“女孩子既不适宜说书,你们抢我回来做什么?干脆放了我出去,两不相扰!”
吕文杰见小五如此,终于耐不住烦,将茶碗往地上一摔,一脸愤怒的高声训斥道:
“还没成角儿就长脾气了,以后谁还敢捧你?!放你出去送与他人,再回来跟我们抢座儿?你想得也太简单了!我此番还告诉你,你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我倒看看你的骨头硬,还是我这儿的棍子硬!”
说完仍不解气,抓起桌上的茶壶掼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然后不等小五说话便怒冲冲大步而去。
凤蝶早吓得缩成一团,见吕文杰走了才敢上前扶着小五劝说:“我的姑奶奶,竟不知你这么大的脾气?是不是刚来时见文老板好说话,以为他是好相与的?你别傻了!他可是最喜怒无常的人!让你学你便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
吕文杰摔杯子的时候小五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最重要是怕挨打,此刻见他走了心情略略放松些,才忍不住拉着凤蝶的手流出眼泪:“凤蝶姐姐,你说他们让我学琴棋书画、仪态礼节做什么?”
一句话问得凤蝶哑口无言,想哄她说不出口,想直说又瞧着小五这么小的孩子可怜。
她除了陪着小五哭再没别的法子,最终也只能让小五先回暖阁休息,自己将厅里这一地的碎碴收拾干净。
小五实在不想任人鱼肉,躺在炕上边哭边琢磨。
大姐那样的态度想必跟在李家日久有关,思想早跟他们同化,要他家出头救自己出去,怕是没什么可能——这三爷府你住了这么长时间,清白怕早就没了,先别说李家值不值得帮你,就是值得也嫌你“脏”呢!
胡思明和方先生那边也是个希望,但翠儿说了,传了多少信都没回音,想必自己上次拒了胡思明,他心里已经舍弃自己,方先生自然也不趟这浑水了。
唯今之际,只能依靠自己。
这院里除了吕老板兄弟,便是三爷最有话语权,他坚持不收女徒惹是生非,想来该是个正派的人吧?必须想法子见到他,看他能否放自己逃脱这牢笼。
“凤蝶姐姐。”
她正左思右想,忽听门环一响,院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趴着窗户缝往外一瞧,见是个陌生的小厮立在院门口跟凤蝶说话,听着是代镜哥儿传话的,让小五午后去前院勤德厅。
小五心中生了些希望,忙起身拄着拐杖出去问那小厮:“镜哥儿现在呢?”
那小厮忙道:“镜哥儿上午都在勤德厅教徒弟们说书,午后大家各自练习。”
“三爷呢?”
“三爷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咱府里每位师兄都带些徒弟,三爷每个地方都会转转,在哪儿待久些,就看三爷的自己的心思了。没事儿时哪儿都不去也是有的。”小厮答得倒认真。
小五心生欢喜,忙让凤蝶从自己包裹里拿出百十文钱赏他:“我还没赚钱,只昨天惠丰居的王掌柜赏了些,一点心意。以后外头有什么事儿辛苦小哥多告诉着我些,我绝不会亏待你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百十文钱也不少了,那小哥先是不敢收,见小五坚决,凤蝶也示意没事才小心捧在手心里:“我叫路生,进府不到一年,现在跟别人一起负责前院几个书厅的打扫。是镜哥儿瞧见我在旁边,让我过来说一声的。”
一连串的答非所问引得小五和凤蝶都忍不住笑了,使得路生有些窘迫,忙继续道:“我……叫路生。当年我娘下田时肚子疼,回家找郎中的路上把我生下来的……所以取名叫路生。”
凤蝶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小五也觉得有趣,压低了声音叮嘱路生道:“我这儿没事,你去了别处,可别说好多有的没的,祸从口出呢!”
路生刚要说点什么,被小五伸手一指,忙闭紧了嘴巴连连点头。
小五又道:“自然,你在我这儿说多少都没事儿,我这儿就我们两个,平时闷得很,你有空常来说说话,说什么我们都是高兴的。”路生连忙点头称是。
等他走了凤蝶叮嘱小五道:“姑娘还是别信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毛病不好改的。他说说咱听听,咱自己的事儿可什么都别跟他念叨。”
小五就喜欢凤蝶的慎重,自点头称是不提。
午后,小五早早的收拾妥当带着凤蝶去了勤德厅,刚到门口就有个小厮迎了上来:“我是镜哥儿的随从于归,特地在这儿候着你们二位的,请进去稍等,有两个哥儿来找镜哥儿,很快便说完。”
小五答应着进门,果然见镜哥儿正坐在里面给两个孩子讲书,这三人讲得认真听得也认真,颇有些从前小五给二保讲书时的样子。
小五想到二保,略略有些怅然,便被于归引着跟凤蝶等在一旁,并四下打量这大厅。
这勤德厅跟彩排时去的那韶光厅格局相似,就是小了很多,正对着大门最里面是个搭建的舞台,舞台上放着桌椅,桌子上摆着一把扇子、一方醒木,台脚处有个矮柜,里面摆着些敲打的简单乐器,俱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台下正对着的是几排长凳,大概供人坐着观赏台上表演的;左右空出两行宽阔的走廊,靠墙还整整齐齐摆着几张桌椅,只是桌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