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内心深处忍不住吐槽,中举是多难的事儿,范进五十多才……但瞧瞧方先生,还说京城的私塾……好吧,哪怕一朝不中,晚三年再考也极难得了。
胡夫人一副英勇就义的神色,拍着儿子的肩头郑重点头,又道:“你若真想要凤蝶,去京城读书……带着凤蝶就是。方先生说的是,你大了,房里有个人,也是应该的。”
胡思明低下头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原本是个宽背蜂腰的健壮少年,这阵子瘦了不少,此刻萎靡着跪在胡夫人脚下,竟这样小小的一团,让小五不由得想起榆树林里他抹着眼睛哭时的样子,内心深处难过不已。
亲手养大的儿子离开爹娘,最心痛的还是亲娘。
胡夫人拍着胡思明的肩膀,想说“起来吧,去吧”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方先生看出她的不舍,忙上前安慰胡夫人道:“私塾现在放假,得等过了十五才开学。正月十六?您在家等着,我派人过来接他和凤蝶就是。”
“行,行!”
胡夫人像是得了特赦,脸上立刻便有了笑容,急忙拉着儿子起来,并吩咐丫鬟去把凤蝶喊来跟小五说说话。
方先生略一沉吟,对胡思明道:“你带我去你书房,我告诉你到时候需要带些什么过去。”胡思明立刻答应着陪方先生去了。
胡夫人见他们师徒出去,又有些眼泪涟涟:“当时说明儿要来县学读书,只他们师徒过来,我就舍不得,最后还是跟着过来……谁知只待了一年,就又走了……”
小五想起她说等胡思明考上状元要为外祖父伸冤的事儿,便安抚了几句问她道:“您真的打算等他考上状元了,替外祖父伸冤吗?”
“其实,我没跟他说,”胡夫人抹着眼泪道,“他外祖父早就不在人世了。”
小五知道这个,只是当时怕她不知道,惹她难过,没敢说。
谁知胡夫人又问小五:“你知道方先生是怎么来我们寨子的吗?”
小五点头道:“知道一些。”
说到这个,胡夫人的眼泪又流了满脸:“方家的人真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劫财,听说有肥羊路过就去等着,谁知半路杀出一群黑衣人……都是他们杀的!方先生也被他们砍得要死了!财物都没拿走!只怪我们贪心,以为捡了大便宜,把财物拉回寨子里……”
难怪了,方家的人都死在他们的地盘上,财物又都在他们的寨子里,自然认定是被他们杀了。
“当时朝廷派人来剿匪……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阵仗……从前剿匪,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那回却动了真格儿的,孝敬交了也不顶用……我爹被他们抓走,我们拼了性命才从后山逃下来,隐姓埋名当了地主……”
那场仗一定打得胡夫人记忆犹新,十年过去了,她提起来还是满眼恐惧。
“我爹当年就被问斩了,我心里冤屈得很,当晚就要去杀方先生!谁让他给我们家带来的祸事?!结果方先生说,他可以教明儿读书、科考,将来当了状元,就能为他姥爷伸冤……”
小五默了一默,点头道:“您若自己去官府伸冤,只怕还没说话便要被当成余匪捉起来了。”
胡夫人点头道:“方先生说,状元就不同了,哪怕考不中状元,去参加殿试也是好的——到时候皇上、大官都在金銮殿里坐着,没有谁能拦着他当众申诉!定要皇帝重查当年的冤情!”
“方先生自己没去告过吗?”
“方先生当时快死了,过了一年多的才略好些;后来他给京城里的人写过信,还有人来看过他,听说有人彻查了当年的案宗,说证据确凿,没法翻案。再后来他又写信,写了好几年,最后听说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了,他就不再写了。”
“要找出证人才行。”小五认真道,“您这些年可找到自证清白的什么线索吗?”
“哪里找得到,那群黑衣人厉害得很,一个死的都没留下,又都蒙着脸,就算是面对面看见了也未必认识……方家的人也都死了,方先生当年才十几岁,也被砍了,更不知道杀他们的是谁……”
看来要想翻案,还真是不容易。
说话间凤蝶被丫鬟带着进来了,眼睛红红的老老实实跟胡夫人和小五见礼。
胡夫人跟小五说话如同知心姐妹,面对凤蝶却端着长辈的架子,挺直了腰板说道:“凤蝶,我答应你留在明儿房里,是看在小五的面子上,你可不能撺掇着他娶你做正妻——你该知道,你这身份,是绝没可能的。”
凤蝶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凤蝶知道!凤蝶从没奢望做正妻!上次姑娘来,我跟姑娘也说过!”
胡夫人点头道:“此番方先生和小五来,是想接明儿去京城读书。你既然是明儿的人了,就跟着他吧,尽心伺候着。我也会另拨两个丫鬟给你们使唤,务必将少爷照顾得妥妥当当的,有一点差池,我都会找你是问。”
小五听着心里不爽,但凤蝶却像是开心极了,立刻磕头称是,想来跟三丫一样,离了长辈的跟前,多少也能自在些。
胡夫人这才让凤蝶起来,胡夫人又问小五京城私塾的事儿,小五道:“都是方先生的主意,我不懂,只是跟着过来——但方先生对胡少爷的学业如此上心,定会给找个最好的。”
这点胡夫人倒是极相信的,连连点头称是:“这倒是,明儿跟着方先生,天涯海角我都放心。若跟着我们两夫妻,最多也是个地主罢了!”
胡夫人又问小五最近可好,小五瞧了瞧凤蝶,红着脸道:“今天方先生去我家下聘了。”
凤蝶又是欢喜,又是难过,一时竟流下泪来。
胡夫人的双眸之中满是惊喜之色,拉着小五的双手比方才越发紧了,“哎呀!哎呀!这越发是一家人了!”说罢又啧啧感叹,“方先生对你是真好,按说你被爹娘卖了,生死都与他们无关……”
说到这儿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问小五:“方先生……不能人事……你可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