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1 / 1)

沈小川起了个大早,打了一盆凉水洗了洗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吁了一口气。她的右眼皮止不住地跳,胸口堵得慌。

这大概是又有什么厄运要来了……

沈小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吐出一口气,给自己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根据她多年的人生经验,厄运这种东西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无论接下来到来的是什么,她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纵然是这样,当她中午又看见宋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宋澈显然十分匆忙,连他平时最为顾忌的礼节都做不周全,一进客栈,就直直地走向沈小川:“沈姑娘,请问您近日是否见到过陈师弟?”

沈小川知道陈雨轩想赶在众人之前找到魏岚的事情,心里拿不准是否应该将事实告知宋澈。陈雨轩打定了主意瞒着众人,就是害怕他们从中作梗。可是另一方面,沈小川自己见识过魏岚的变态之处,并不觉得陈雨轩会得到一个“合乎心意”的答案。这样一来,陈雨轩的安全问题实际上也就无法得到保证。

沈小川不确定魏岚会不会伤害陈雨轩。

这个问题她一开始就告诉过陈雨轩,可是那个青年人只是习惯地在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温和而拘谨地说:“我不后悔。”

他说他不后悔——

宋澈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也不会来找到沈小川。

昨晚陈雨轩自己偷偷从营地溜走,至今未归。宋澈依稀能够感觉到他对魏岚的感情不一般,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让陈雨轩站在魏岚的对立。可是魏岚已经率先站在了剑宗的对立面,陈雨轩身为剑宗弟子,有诛杀他的责任。

陈雨轩不愿意。

宋澈不能理解陈雨轩为何执着于魏岚的苦衷。

按照他的想法,只要魏岚叛逃师门是事实,魏岚就必须死……

所以当陈雨轩一消失,宋澈就立刻推断出来他应该是自己去找了魏岚。宋澈把所有的线索在自己心里过了一遍,他们这么多人都没能找到魏岚,陈雨轩在短时间内一个人同样无法找到魏岚。那么陈雨轩一定是掌握了他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而拥有这个细节的人,宋澈想破了脑袋也只能想到沈小川。

宋澈表情恳切:“陈师弟已经一夜未归,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如果沈姑娘知道什么线索,还请千万告知。”

沈小川皱起了眉头,心里开始激烈地纠结。

正巧这时万全也从楼上下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沈小川面前的宋澈。

万全可能和宋澈上辈子有仇——

沈小川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万全一看见宋澈就开始炸毛的习惯。

“哟呵,您怎么来了?我们这小店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沈小川抬头,正好看见万全迈着步子慢悠悠地从楼梯上下来,摇着扇子,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他在一楼站定之后,一甩衣摆,坐了下来。万全看着宋澈,却对着沈小川吩咐道,“小川,倒茶!”

沈小川经过昨天的诸般磨难,暂时不敢激怒万全,只好敢怒不敢言地给万全倒茶。

万全对着茶杯吹了一口气,闻了闻茶香,然后问沈小川:“他来干什么?”

沈小川只好把陈雨轩彻夜未归的事情和万全简短地说了一下。哪想到万全一听完,就摇着扇子立马开口:“他曾经找过我家小川,让小川帮他用符咒找到了魏岚的位置。”

沈小川支支吾吾了半天还藏着的东西,万全几乎是转瞬之间就给她抖落了个干净。沈小川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自己终于不用纠结还是生气自己找到了这个猪队友。

万全没有理会沈小川,直接朝着宋澈说:“通过你们的那个……符咒,他找到魏岚并不难,如果彻夜未归,一定是遇到了麻烦,你也要做好最差的打算。”

万全没有把这个“最差的打算”说出来,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小川的脸一下子刷白,手脚冰凉。她感觉有一双冰冷的手正在紧紧缠绕着她的脖颈,让她不能呼吸。沈小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轻轻笑出了声:“不会吧……”

隆福客栈早上有人来吃早餐。小镇的人喜欢来这里就着一碗热汤面,和邻桌的人谈天说地。他们三个人相对无言,旁边人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刺激着他们的耳膜。

“你们听说了吗?昨夜醉春楼那边出事了!”

“醉春楼昨天出的事,你今天就知道了?昨晚到底去哪里了?不老实啊——”

“哈哈哈哈!”

“不老实哟!”

“行了行了,你们听我说。醉春楼昨天晚上死人了——”

“什么?”

“死人了?”

“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都死了,被人蒙着白布抬出来的。”

“是……争风吃醋?”

“什么争风吃醋!我趁着别人不注意,掀开白布看了一眼,男的女的我都掀开看了啊!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说的人买足了关子,“身上全是被别人咬出来的牙印,血都快被吸干了。那场面……太渗人了。”

“不是……这么惨?”

“你们是没闻到那个血腥味啊……浑身上下都是被人咬出来的伤疤,脸色雪白雪白的,肯定是那个血让人吸干了。还有那个男的,心脏那块都快被搅碎了,也不知道是有多大的仇才能把人祸害成这样!”

“你胆子这也太大了,怎么敢看呀?”

“他一个杀猪的,什么不敢看?”

“去去去,我就是杀猪的怎么了?死人和死猪就是差不多!不过这下手的人是谁……回去都让自己老婆闺女小心点,这几天不要走夜路了……”

“对啊……嗯……”

……

沈小川的膝盖一软,几乎是立刻跌坐在了地上。万全变了脸色,来到说话的几人面前,做了个揖:“各位兄弟,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万老板,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万全继续问:“那你是否知道……那个男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就比如说……是不是穿着白色的衣服?”

如果说沈小川一开始心中还怀着一丝希望,在听到那个人的回复在之后就彻底变成了绝望。沈小川就这么跌坐在地上,经受着来来往往人的围观,自己浑然不觉。

“长得倒是很清秀……是是是……是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就是被那个血染得通红,身边还有一把剑。”说到这里,那个人唏嘘道,“要说那些伙计真是见钱眼开,看见那把剑上镶着红宝石,还想扣下来拿去卖钱呢!”

宋澈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锋利了起来,他几乎是立刻转身冲了出去。如果说魏岚这些年对他心怀怨愤,那么陈雨轩又有什么过错?

魏岚……居然能够心狠至此。

剑宗弟子的剑,无异于是剑宗弟子的生命。可是陈雨轩身死之后,连他的剑都要受到折辱。宋澈的眼睛充血,运足了内力在路上飞奔着。宋澈甚至都忘了自己并不知道那个所谓的醉春楼在哪里,他只想尽快赶到陈雨轩那边。

生前他没有好好护着自己的这个师弟,在他死后,至少要维持全他的尊严,还有……杀了那个人。

沈小川此时无异于置身地狱,她感觉周围有无数的饿鬼朝自己叫嚣着,想要把她拉到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身边的人死亡。

那个仅仅只有数面之缘,总是站在师兄师姐身后,被自己握了一下手腕就害羞的青年人,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哭。

而杀死他的那个人……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沈小川觉得这是一个悲剧,仿佛宣告了这世上所有人都无法逃避的命运。

你终将以悲剧的形式死去……

阿福过来搀她,但是当他的手触碰到沈小川的时候,沈小川就像是被针扎到了一样,在地上挪动身子急速往后退去,直接撞上了身后的桌子。

桌子受力颤抖,上面的东西叮当作响。

周围的客人都用好奇的眼神朝着这边打量,可是沈小川恍然未觉,她好像沉入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阿福向万全求助。

可是万全也站在原地,神色愣愣的,似乎也在一瞬间失去了自己的主意。阿福跑到他身边,小声说:“掌柜的……”

万全在自言自语:“我早就应该想到了……我早就应该想到了……”

早就应该想到什么呢?

阿福觉得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好像是陌生人。

沈小川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从地上跃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万全的身边,伸出手抓住万全的衣袖:“你带我去……你带我去……”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想去哪儿呀?”阿富可是害怕了沈小川,“咱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还不行吗?”

沈小川直视着万全的眼睛,她的手紧紧攥着万全的衣服,好像是把万全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求求你……”

是我和那个青年人一起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我不应该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个后果。

万全带着沈小川来到醉春楼。

醉春楼的老鸨叫来了官府,可是官府上的人一看见他们的死法,就知道这不是他们能够管的事情。

江湖中人的打打杀杀,他们根本就插不进去手。

宋澈穿着一身白衣,站在两具尸体面前,手里拿着陈雨轩的那把剑,神色悲戚。

万全可以算是醉春楼的常客,经常来这里听曲听戏。老鸨和他算得上熟人,朝着万全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脸色,然后开始吐苦水:“万掌柜,你说我这是什么运气啊?怎么江湖人的打打杀杀还能掺和到我们这青楼来?”

沈小川站不稳,万全只能用手搀扶着她。

老鸨拦不住,只能让万全和沈小川站到了前面。

宋澈感觉到他们两个人,没有回头,还是看着自己手中的这把剑:“陈师弟为人谦和,实在是……不该。”

万全沉默着看着地上并列的两具尸体。收敛尸体的人用白布遮住他们的面孔,也算保全他们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尊严。陈雨轩……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女子……无论生前地位如何,死后都是用白布一裹,变成一抔黄土。

“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小川的声音很小,可是在她身边的万全却听得清楚。

“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执着于他们所追求的道,可是却几乎没有人做到言行合一。但是陈雨轩做到了,他死在了追求自己的道的路上……但是上天不总是眷顾那些求道之人吗?这样的话,他这么好,为什么要让他死?”

这或许就是人世间的无常和无奈。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沈小川突然一下子挣脱万全的搀扶,蹲下身来一下子掀开白布。浓重的血腥味涌了上来,在旁边站的远远的人都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可是沈小川却好像没有感受到一样,她掀开的那个白布底下是那个无名的女子。

她或许并不愿意卖身为娼,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或许也曾做过有良人来为她赎身的梦,可是她却死在了魏岚的手下。

沈小川蹲下来,解开自己的外衫,挣扎着给她穿上。这个女子活着的时候袒胸露乳,沈小川希望她死的时候能够走得体面。沈小川甚至不顾她脸上的血污,拿着自己的袖子去擦她的脸,想让她恢复到往日那幅美丽的样子。

万全没有拦着,反而是朝着老鸨说:“快去拿面巾和热水来。”

老鸨早就看傻了,听见万全一吩咐,急忙点了点头,赶紧亲自去倒了热水,拿了一块干净的面巾。

她未免没有兔死狐悲之意。

都是身在这红尘中挣扎的可怜人,谁又看不起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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