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琉璃望着这样恬静的眉眼,总有一种错觉,他这一生的意义或许不是报仇,也不是要占有谁,而就是这样坐着。
孩子的呼吸微弱,要不是那细嫩的小鼻孔里呼出的气息还吹动了身上的羽被的话,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
风琉璃自然而然的将手覆盖上他的小脑袋,将自己的灵气往孩子的身体里灌注,这动作他已经做了许多遍,每次做了输送灵气这事,他都需要长久的恢复,可他还是做了。
这魔宫里的人都知道,明瞳少主虽然做了许多让老尊主伤心的事,又长期不在状态,老尊主对他的特别从没有变过。
有时候他会残暴得不似真人,对待少主的时候,却总是心软得叫人看不透。只有垂死的树老先知道,这位的心思其实再简单粗暴不过。
可他再也开不了口了,支撑这样的地宫,更不断的结婆洛果,那都是在要他的命,他很快就要死了。
人的能力太大,太多,就会刹不住车,后悔不后悔,结果都是一样的。
风琉璃输送完灵气,觉得身体里的力气都流走了,微不可查的喘了喘,站起来,推开门走出去。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身后的孩子生了些许的变化,一声叹息在空气里飘散,一层蓝色的光芒在孩子的身上升起,最终像肥皂泡的表面一般破掉了。
“咳咳。”六岁的孩子轻轻咳了咳,觉得从口中到嗓子眼里全是干燥的,这是哪里呢?
母亲呢?
渐渐地,他想起来那股熟悉好闻的味道了,也想起来母亲的脸以及她消失之前同自己所说的话。
眼泪忽然就无声流下来:娘,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去找阿琴妈妈。
此时的明瞳眼神清亮之中带着稚嫩的坚韧,如果袁琴琴看见,一定知道这是谁。
五年前。
红莲幽火灼烧着他的灵魂,撕扯的感觉比之痛更甚。
被养母抱在怀里,他从魔豆丁重叠如墨的瞳仁当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魔豆丁的那一半魂灵在灼烧中变得虚弱,而作为袁豆豆,他终于要自由了。
外头大火舔舐了养母的皮肤,将她清隽的容颜燎出了血泡,四周的气味难闻,火焰的声音夹杂在耳边。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自由的感觉,虽然知道自己马上也要死去了。
他下意识的挣扎,可没多久就没力气,放弃了,想想即便就死也没有什么的。
这世界可留恋的人事物不多,最重要的这一个就在他身边,想要杀死他。
袁豆豆闭上双眼,在火焰的力量下沉入了黑暗,来到了一个满是蓝色魂灵的地方。
与此同时出现在眼前的,还有一个陌生的蓝色女子。
她已经是一条幽魂了,却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便叫出了他的名字:“豆豆!”
袁豆豆光着小身子,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人面容上关切的表情让他想起了袁琴琴抱着他自绝的时候那决绝的表情,不知怎的,有一点伤心。
阿琴妈妈不要我了,为什么呢?一定是那个坏蛋,惹阿琴妈妈不高兴了,那我呢?我没有做坏事啊。
那女子却只是诧异,朝他扑过来,颤抖着,又激动地拉他的手,摸摸他的脸,手掌上没有温度:“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还是在这里了?我的孩子…”
袁豆豆肉嘟嘟的小脑袋没有动,脸上露出的是跟年纪完全不搭调的平静。
他此时虽然只是个普通孩子的魂灵,可也是魔少尊明瞳,红莲幽火将这两个性格迥异的灵魂熔炼在一起了。
袁豆豆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有些悲伤。
那个自称是自己母亲的女人就这样将他带在身边,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有数百年那样长。
“来,跟娘说,鱼”女人又在对他做无谓的事。
她指着河边的一条翻肚皮的小青鱼教他。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一条鱼,而且还是一条快死的鱼,灵魂已经在他的身体里待不住了,甩着尾巴只想逃离身体的痛苦,就如同曾经的他一样。
他都知道,可他不想回应,满心都是无法哭出来的悲伤。
他只好将眼睛看向别处,手里玩一只死去的螺。
“豆豆,你又不理娘了。你都这么大了,该学着说话了。”自称为娘的女人又开始自说自话。
袁豆豆终于奇怪的看她一眼,她难道不知道吗?他们都已经死了。
就算是他还小,也明白,这里能看见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结束了生命,她为什么要执着于教导一介游魂说话?
对于被他看了一眼这件事,“娘”表示很激动,她忽然就开心地笑起来:“来来,豆豆肯理娘了,跟娘说,那是什么?是不是鱼?来,我们念一遍:鱼——。”
烦透了。
袁豆豆转身就走,不用吃东西也不用有目标,不用喜欢什么也不用做什么,天地好大,万物寂寥。
他仰起脸,身体在风里飘。
忽然他感觉到身后那傻女人傻乎乎的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不解的转过头去,眼角瞥见一抹青色正在那人的身上消散,她见孩子的眼神看过来,连忙收起了脸上错愕又有些哀伤的表情,撒开腿朝他跑过来了。
“怎么了,是不是不好玩了?”
袁豆豆转过头去不理她,自顾朝前走,心里像是被蚂蚁爬过:刚刚她身上的那个是什么?
他看看自己的手,手掌在夜里出荧光,好像越有生命力的样子,再看看她,薄薄的,有些透明。
“对了,你没有见过娘跳舞对吧?当年你爹最爱娘跳舞,你想不想看?”
不想看。
袁豆豆抚摸着螺壳,上面有些神秘的螺旋花纹,好像一个生命要在这螺旋上走过自己的一生。
那个自称为娘的女人并没有因为他的爱答不理就沮丧,只是俯下身来,在他的耳旁说了一席话。
说完了话,一粒青色的东西便落在了他手里的螺壳上,还没等他弄清楚那是什么,女人就起身了,像一条灵动的鱼。
不远处的魂河面上倒映着她的影子,旋转,奔跃,贴在身上的衣衫随动作而起,像极了螺壳上的纹路。
袁豆豆终于忍不住定睛看向那个女人。
好美。
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