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仙居是京城有名的风雅会所,这里好似花楼,却更高胜于花楼,因为内里的姑娘个个出挑,能歌善舞,琴棋书画,且具有一定基础的文学涵养。
每天都有几百文人雅士汇集于此,写诗作赋,可见这里的受欢迎程度。
这里是块风水宝地,开在京城闹市,却清雅文艺,东边靠河,一条宽阔且水流急湍的护城河,西边望林,一片娇嫩欲滴的翠竹林。
十年前这梦仙居还是家名为临水客栈的小小店铺,后疑店主经营不善转手易了主。
在那之后,这家客栈改名为梦仙居,不仅地基扩大了好几十倍,而且还改变了装修风格和经营模式,里边伺候的每一个人都熟读四书五经,就连厨房一个随随便便倒垃圾的小斯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进了这梦仙居,等同进了这文人结交区,若是你有真才实学,每逢月底三十的切磋盛会必定得参加,这样就能抓住机会表现一二,若是让有识之士相中,作了朝中文官麾下的门生也是极有可能的。
每日里,上到位高权重的大臣,皇亲国戚,下到贩卖诗词画卷的贩儿,无不光顾这梦仙居。
当然,梦仙居对顾客也是有所分类的,小才一楼,中才三楼,大才六楼,身份不同楼层不同,所以底下楼层的小才子们都挤破头般用功表现想要跻身至三楼,而中才子们也是绞尽脑汁想要攀附上六楼来个功成名就。
因为这六楼的人,皆是和皇上直接相关的。
总之,这梦仙居一时间在这京城崛起,几乎成了文学才子的风向标……
别说老板赚地金箔满满,这样的老板必须得有十分强大的后台,可他一次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就连这的大管家一年到头也只是在上报账目的时候见过老板身边的人。
所以,众人纷纷猜测这背后的金主便是高高在上的那皇家人。
今日刚巧是七夕节,京城街头涌动的人潮比往常多了足足好几倍,此时已是接近黄昏,人越来越多,张灯结彩的分外好看,这种灯红酒绿的气氛在七夕节的渲染下透着浓浓的暧昧气息……
而梦仙居里,也缀满了五色的灯笼和千百条彩色丝带,二楼是个硕大的歌舞台,歌姬们正莺莺燕燕的唱着动人的歌曲,跳着撩人的舞姿,吸引了大片的观众,鼓掌拍手各个称赞乐不思蜀。
天色几近傍晚,一个着衣华丽富贵,财大气粗的年轻男子,摇着折叠凉扇踏进了梦仙居。
“公孙大人,今儿个您也来了,来来来,请上座”小斯将他引上三楼,安排了个绝佳的座位观赏二楼的表演,又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给他。
“飞飞呢?还不赶紧给本大人叫来”说话的正是公孙有余,公孙宰相公孙临家的大侄子,凭靠这宰相姑父的这一层大关系成功录入为正五品文职,京城宗人府理事官。
“哎呦,公孙大人,今可得抱歉了,飞飞姑娘正陪着这儿六楼的一位呢,您看,我们的春兰也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不如您今个换换口味?”小斯这场面怕是见惯了的,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六楼?嘿!这七夕日子我倒是好奇了,哪位大人点了我的飞飞?”
小斯左顾右盼的环顾一周,极其小声的在公孙有余耳边说道:“一般人小的可不说,大人您嘛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的告诉您,您可别声张,这位大人是,当今五皇子冉王爷”
是啊,一般人他不说,也不敢说,谁让这公孙有余和当今宰相亲厚呢,自己一个小打杂的,要是不如实相告,那后边的日子恐怕也是不太好过吧,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呦,原来是这支烂桃花呀,看来飞飞是来不了咯,行了,去□□兰吧”他拿起茶杯对着滚烫茶水吹了吹,又挥了挥手对着小斯道。
小斯走后,公孙有余一手托杯底,一手捻杯盖的正欲喝下一口,眼角却无意瞥了瞥三楼楼梯处,只见那里站了大概七八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埋首低头的正窃窃私语着什么,不一会儿便各自散了,其中的五个上了六楼……
心道,呦呵,上了六楼,这些人好是面生,不知是哪位皇家大爷身后的人。
此刻,梦仙居的六楼包间,东方冉坐在窗边的悬挂藤椅上,正悠闲的低头望窗而下,不说这间贵宾房装修豪华,单说这窗外风景可是独树一帜,美不胜收。
护城河水湍急,两边种着翠绿的柳树,枝条矮矮,缠绕垂连,微风吹拂,柔弱绵软,正与底下的河水形成鲜明对比……
“王爷,这窗外的风景可比飞飞的画儿更加吸引您?”
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长相甜美可爱的年轻女子说道。
东方冉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心绪不宁,盘在心头挥之不去,似有大事发生。听到飞飞一言,回过神来调笑道:“何出此言,你看这张小猫图,笔墨勾勒栩栩如生,堪称佳作呀。也就飞飞这样的美人才能画出这神韵”
“王爷您真讨厌!”飞飞低下头,双手搓揉着手绢,脸微微红,嘟着小嘴:“人家明明画的是山水虎啸图,哪是什么小猫图嘛”
“原来是老虎呀,恕本王眼拙了,来,让本王给你添几笔”说罢,走到桌前,拿起毛笔,在宣纸上轻轻舞动了一下后:“嗯……这样才算”
飞飞跑去一看,顿时脑门三条黑线:“王爷,您这是逗我呢!”
原来,东方冉在那副画着老虎的边上写了个大大的虎字。
“有了这字的注释,别人一看便知是虎不是猫”
他笑了笑,兴许也就在这,他才能做回这个简单的自己。
“王爷,您怎么了?”飞飞也感受到了东方冉今日的异常,有些担心,虽是风尘女子,可谁说其中没有真心人呢。
“没事,对了,你的卖身契”
“大管家说,年底等上报账目给老板身边的人后,便能将我的卖身契拿回来”
“我查了那么久都没能查出这梦仙居背后的老板,不知他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通天的本事,还有小半年了,当真是委屈你了”
“不不不,不委屈,王爷待我以诚,飞飞就已经是感激不尽,今生能得到王爷的丁点欢喜便是飞飞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
说着说着,眼里饱含泪水,随时夺眶而出……
她拿起娟帕拭了拭了眼角“王爷,飞飞给您在厨房炖了碗甜羹,现去端来”说罢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没一会,房门吱呀开了……
“这么快?”东方冉话未说完,刚一转头看向房门,却瞥见三个彪形大汉快速进入房内,不免惊讶。
“什么人!”大喊一声,不怒自威,倒是唬的三人一愣,这气质是皇家人与生俱来的。
“取你性命之人”说完拔剑便开始连番攻击东方冉。
他一面空手抵挡着,套着武功路数,几招下来,确定三人是武林中人,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一面斥问道:“何人所派”
“想知道,问阎王”三人攻势越发显得凶猛起来,招招杀意。
屋内被打的七零八落,声音不小,却被二楼的歌舞声掩盖,被街头的熙攘声淹没。
东方冉越发觉得自己不是对手,想要夺门而出,却被三人缠的死死的,半步也接近不了房门,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着自己开始接二连三受伤见血,难道今日就得把命搁在这梦仙居里了吗?
恰时,房门突然打开,又进来一个满脸红斑的大汉,随即门外有人从外关上了房门,将房内的一切景象又掩盖了起来。
这个大汉手里拎着一个因惊慌而花容失色,满脸泪水的女子,那女子正是端着天羹从厨房回来的飞飞。
“美人作陪一起死,倒也不枉了这七夕日”
说罢,好不怜香惜玉的将飞飞往窗边地上狠狠一扔,坐在了悬挂着的藤椅上。
“乖乖受死吧,免得受这些皮肉之苦,放心,很快的,不会太痛苦”红斑大汉阴阳怪气的说道,犹如黑暗里毒蛇扭动着身体,到处吐着信子斯狠着。
“少废话,要杀的人是我,放马过来,放了那女人”
“呦呵,小子还挺痴情,别跟老子讨价还价,今日,你们都得死。”
另外三个大汉同东方冉继续厮打着,也有几处挂彩,不免愤恨道:“也不来帮个忙,坐着等成果吗!”
那红斑大汉瞥了那三人一眼,不屑道“等?哼,老子出马,还不手到擒来,哪有你们这班饭桶无用”
话音一落,拔出剑,朝着东方冉的心脏位置直直刺去,东方冉抵挡着三人的攻势已然是吃力非常,没有发现背后的红斑大汉,躺在地上的飞飞眼看着如此情景,奋不顾身的扑过去站在东方冉的背后。
“啊~~~~”
东方冉听到飞飞的惨叫,这才发现她替自己挡下了这一剑,看着怀中的人鲜血喷出,血流不止,手脚渐渐失去温度,心中酸楚悲伤,轻声道:“你怎么这么傻,这样挡,会死的”
她脸色苍白,伸出颤抖着的小手摸向他的脸,一字一句断断续续说道:“你没事,我就好”
他感受到怀中的人越来越虚弱,心头生出恨意正要起身大开杀戒,却不想身后又中了一剑,他尝到喉头翻上来一股腥气的铁锈味,嘴里像是有什么要跑出来,一开口便吐得满地黑血。
“中了我的毒,你必死无疑了”一个大汉阴狠的说着,又抬起脚踢飞了抱着飞飞的东方冉,狠狠摔在了窗台下。
两人喘着微弱的呼吸,虚弱的像张白纸,四目相对,似有千万语诉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红斑大汉急速上前又补了东方冉一剑,拔出剑柄时,却被东方冉狠狠抓住不肯松手。他被抓的有些发怒,劈去一掌想要拔剑,掌风一落……
“啊~~~~”
飞飞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有些快速,有些茫然,虚弱无力的爬上窗口,通过那个敞开的窗口,望着东方冉从六楼包间甩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湍急的河水中……
她竭尽全力地开口喊着“王爷!王爷!王爷!”自己原本轻灵的声音霎时变得那般嘶哑,那般细小,显得无助非常
她能听到耳边的三四个大汉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怎么处理东方冉,怎么处理自己……
他走了,我要跟他一起走……
念头闪过,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红斑大汉发现她的念头刚想阻止,却不想晚了一步,只拉住了她的裙角,人还是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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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王爷,事,成了”罗万得到东方冉被杀并已毁尸灭迹的消息,赶紧回醉霖岚禀报。
“嗯,做得好!接下来,解决了东方玄和东方尹,看这天下之位舍我其谁!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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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王府,听雨轩
东方玄静静地站在听雨轩的庭院里,看着这里的一花一木陷入了沉思……
她不在听雨轩的这段日子里,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孤独,有些可怕,他夜里总是睡不着觉,她现在该到了清巫山了吧,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尹弟很照顾她吧……
想着想着,微风袭来,树上落花,一片片飘零了下来,有的还落到了他的肩头,他忽然感到有些胸闷,皱了皱眉头,正欲掸去身上的花瓣,听雨轩外走来蒙池……
“王爷,出大事了”蒙池脚步匆匆,有些沉重,额头冒汗,看样子是跑急了。
“怎么了,快说,是不是霜儿她……”东方玄眼神迫切,心急如焚。
“不是王妃,是,是冉王,失踪了”
“什么!五弟!好好地怎么会失踪,在哪里出的事”东方玄后退两步,眼眶含泪,他不敢想象,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是否与他那句“储君之事自当推荐冉弟”有关,可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世上哪来那么巧的巧合。
“据探子回报,今日冉王去了梦仙居,点了飞飞姑娘作陪,可到了晚饭时间,小斯也不见他们出来用餐便去敲门,敲了很久没人开门,一推,才发现屋里到处血迹斑斑,一片狼藉,窗口沾着黑血,血迹延伸到窗口外壁,可能,可能是掉进护城河里了”
东方玄沉默着听蒙池说完事情,藏在袖口的手指骤然一紧,青筋暴起,有些发白:“随我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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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云宫
“娘娘!娘娘!不好了!”妮儿一步一个踉跄,慌慌张张跑进淑云宫。
淑妃抬头:“何事如此慌张?”
“娘娘!冉,冉王爷,失踪了!”
淑妃一听噩耗,一时心血翻腾冲上了头,瞬间眼前一黑,倒地……
泥儿也慌了手脚,赶紧扶起淑妃将她安置在床上,便派了个宫婢出去找东方舒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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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寝宫。
“你竟然怀疑朕?”东方际弘胸口起伏,咬着牙问道。
“你到底将他如何了!你是在逼我就位吗!”东方玄怒吼道。
“朕,在你心中,就如此不堪吗?”东方际弘听到冉王失踪的噩耗已然病情又加重了一分,双眼黑陷,眼中无神,哀怨悲切,却不想这个时候,他内心最看重最愧疚的儿子跑来大张旗鼓地兴师问罪。
东方玄怒挥衣袖,将身体侧向一边,淡然说道:“在我心中,为了一己私欲不折手段,你,就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能够狠得下心!他是你的亲儿子!他到底在哪?”
话音未落,只见东方际弘嘴角发抖,一个顺手,将玉枕朝着东方玄狠狠往下摔了过去!
啪!
东方玄看着脚边碎了一地的翠绿玉枕碎片,心也跟着一起疼痛起来,双手握拳,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转头看向他的父皇。
只见他瞪着的大眼气的不行,都快厥了过去,可随后,慢慢平复了下来,低下头眼角闪着泪光,沉默了许久,开口:“呵!既然你那么恨朕,好,好!”
“阿喜!阿喜!”东方际弘叫着门外的喜公公。
喜公公面如难色,急急忙忙跑进里边,看了看地上的碎玉片,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扶朕到书桌前坐下”虚弱的说道。
“皇上,您,您是想……”
“研朱磨,执毫笔,拟旨意!”他脸上一片决然严肃,坐到书桌前,摊开明黄绢布,执笔疾书……
写完交给喜公公两道圣旨:“这一道,去玄王府宣旨。另外这一道,去德凌宫”
东方玄站在一旁,看不见东方际弘写的内容,却听到其中一道给德凌宫,心下一惊,莫非……
“这圣旨,你?”一股不安情绪涌上心头。
东方际弘依旧坐在椅上,老泪纵横,眼神空洞,毫无生气:“冉儿的事,不是朕的意思,得知后已派人去寻了,可他生性自由洒脱,不宜作为君主。”
顿了顿,嘴角却浮起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又说道:“朕不怕你恨朕,这个王朝,这个国家,这个天下,朕不能赌,赌不起!”
“你下了什么旨意”
“回玄王府去吧,很快你就知道了”
东方玄转身,走向大门,却在抬步跨过门槛时,身后传来一句话:“玄儿,后面的路还很长,朕不能陪你一起走了。能够为你做的,朕都做了,以后,靠你自己了。”
他听后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满脸泪水的父皇,那个虚弱无力的父皇,那个可敬可恨的父皇。
多年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才深切地体会到他这个父皇的可怜与无奈之处,内心的万般孤独与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