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的客厅是个体面的场所,这体面说的不是陈设琳琅满目,气氛古色古香,而是说至今能进袁家里面这大客厅的,屈指可数。几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还是日本人,第一次来就被请进了这里,实在是没有前例。可惜来者好像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荣耀,自顾饮茶,也不环顾四周诸多的珍贵陈设。这也说明,这些突然登门走访的人,并非泛泛之辈。
来者一共三人。领头的叫金子满,是个七十岁上下的精瘦老头,发式整齐,胡子干净,深蓝色西装简洁笔挺,西装上和袖口三排金色军装扣,米黄色的裤子跟新买的一样,黑色的圆头大舌皮鞋短小而侱亮,看得出来这人平时应当也是一丝不苟。这人的名字在中文里听起来,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但袁青虹知道金子这个姓氏在日本很平常,就像中国百家姓里的任何一个一样。另外两个里其中一个也叫金子,全名金子博,是刚刚那位金子先生的儿子。发式清爽,五官一般,但戴着厚厚的眼镜,同样也是一袭西装,西装合身得体,看得出来应该有副不错的身板,日本人一般非常拘谨而礼貌,而这个人不同一般的谨慎和礼貌,同时又让人感觉智商很高的样子。最后那个男的,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日本人,袁青虹早年学校里学过点日语,一听那人的日语发音,就听出一股浓重的外国口音,浓重到甚至能从里头闻到猪肉白菜馅的味道。身材也是魁梧壮硕,一看就是吃麦子吃面长大的,双倍的米饭也养不出这么副宽厚身板,他说他叫中原龙辉,二十年前是沈阳人。以袁青虹对文字的造诣,再加上他学过日语,马上对这个名字流露出了鄙夷。虽然日本也有中原这个姓氏,但加了龙辉就不一样了,通俗来讲,就是所谓的即便改姓,也表示自己不忘家国情系中原,然后即便身在异国,但仍然不忘自己是龙的子孙,并且立志要在异国他乡出人头地熠熠发光,在袁青虹看来,归化到日本的中国人,没有比这名字更恶劣了。无知,做作,肤浅,再加上中原先生努力把自己穿戴成日本人,又穿什么不像什么的糟糕品味,更让这名字显得不伦不类,叫人反感。
三个人分工明确,老金子先生礼貌周到却几乎不说话,只是对另外两人的话语偶尔颔首点头。年轻的金子先生则是一板一眼,好像自己说每个字所用的时间都是事先计算过的,严谨得叫人难受。而中原先生基本是在翻译,虽然他的日语发音不怎么样,但翻译到了中文这边,非常明了易懂。这又让袁青虹觉得很矛盾,看起来不怎么样的一个人,又好像有些功底和修为,因为懂行的人都知道,翻译这活,不充分理解说话人的立场心情甚至是弦外之音的话,是很难精确表达出那份意思的。当然,如果什么优点都没有的话,估计中原先生也是混不到今天这个份儿上的。
袁青虹其实不是愤青,绝不会一说到中国人归化日本就义愤填膺,他的价值观并不反对归化或者移民,因为他觉得那是一个人的自由,至于和不和这些归化或者移民的人交往,那是另外一个人的自由。他反感的是中原先生的名字和他的营生,很明显,能被这样的日本人信任的中国人,必须具备非凡的效忠程度,更何况他们接下来要讲的,换做通常,日本人是绝不会给一个中国人透露半个字的。
表面功夫全部周到后,那个小金子先生开始娓娓道来。先是海侃了一番中日友好,又极力强调了金子先生如何仰慕中国历史文化,然后顺势进入了正题。这个正题非同一般,只要是搞历史研究的,或者是搞文物买卖的,亦或者是喜欢从地底下摸东西的,都会感兴趣。那就是关于徐福东渡,并客死异乡的故事。当然,如果徐福及其后裔最后成了日本人的一支,或许客死异乡这个说法并不正确,但是反过来讲,徐福和其后裔如果真成了古日本一支有影响力的势力的话,那事情就更令人感兴趣了。而事实上,所有零星的记载和传说都表明,徐福确实对日本的古代政治和历史产生了莫大的影响,但到底产生了多大的影响,谁都讲不清楚。因为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现有的史料对这一段历史的记载都极为有限,所以至今为止所有关于徐福东渡,并在日本的授业解惑或者开枝散叶的事迹,也是模棱两可众说纷纭。因为传说徐福的影响过大,直至宫廷内室,所以发掘某个或者几个天皇的陵墓,或许能够对真相略知一二,但是在日本,发掘天皇陵墓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所以剩下唯一能够解开这个秘密的----就只有找到徐福本人的坟墓,并打开它。而徐福的墓,在经过了接近百年的寻找后,终于被人觅得了踪迹。剩下要做的,就是打开这个墓,并鉴定它的真伪,然后解读里面的一切。因为徐福本身是秦人,所以光靠日本的相关学者,是无法完全解读的,而这,就是金子先生三人来袁家的目的-----去日本一起打开那个墓,并协助帮忙鉴定里面的东西,再加以解读。如果鉴定工作能够顺利完成,那么报酬同样无法令人拒绝,那就是只要确定那个墓真是徐福墓,在日方获取相关的咨询后,里面的珍藏袁家可以携带回国,日方绝不阻挠和干涉。
不说则已,一说很吓人。之所以吓人,有以下几点。
一,谁找到了徐福墓。
二,是谁可以私自打开它并作相关的鉴定和研究。
三,谁有这个权力可以允许袁家的人带回墓里面的东西。因为就算徐福是秦人,但如果墓葬在日本的话,日方是不可能允许文物被带回中国的,更何况是中国的非政府机构。
看来,这帮人的来头,比袁家想象的还要复杂,而最最复杂的是,这帮人对自己的来意并没有讳莫如深。起先他们一提到徐福墓,袁家人一厢情愿地联想到了盘氏后人这块,看来是过于紧张,有点一厢情愿了,日本人怎么可能对于“天道”,或者是关于“求”“盘”两家的争端有所深知呢。可即便如此,想要解开关于徐福对于日本影响的秘密,也不是一般人敢想的事情。或许袁家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对“盘氏”后人的所藏一窥究竟,但谁又能保证日本人说的,又都是实情呢?
一时之间,袁家众人竟然陷入了犹豫,而这犹豫却恰恰代表了,他们必然会东渡岛国一探究竟。因为如果没有兴趣或者想一口拒绝,是根本不会产生犹豫的,而事实也是----袁凤桐认为----值得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