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太后,有长久的沉默。
上一次,母子出现分歧,是因为瑾宁。
而这一次,是因为靖廷。
这不得不让皇帝细细思量。
太后,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保着陈靖廷夫妇。
这几年,她一直都很少再管朝廷的事情,他无论做出什么抉择,哪怕是错的,她也没有太过干预。
却唯独在这两件事情上,像是跟他拧上了。
她把陈靖廷抬举得很高。
他想起查端明的话,那是一根扎在他心里头的刺。
太后应该是明白的。
太后再抬举陈靖廷,都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提拔陈靖廷。
除非,她真的看到了大周以后的危机,而这个危机,只有陈靖廷能解除。
不然的话,他想不到任何的理由太后要这样做。
在卜卦方面,太后是远胜国师,这点,许多老臣子都知道。
沉默良久之后,他问道:“母后,我大周未来二十年,国运如何?”
太后看着他,“你问重点了。”
“难道说……”他迟疑了一下,没敢问下去。
“能说的,我会跟你说,若不能说,你就信我的安排。”太后说。
他脸色有些灰白,“朕想知道。”
太后轻叹,“信不过你母后么?”
“朕只是想知道,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皇帝双手竟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一直摩挲着膝盖,他不安,真的很不安。
他信太后,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让他坚信不疑的,那就只有是太后。
可他不敢相信那样的局面。
他自问不是一个糊涂帝王,他不至于会把国家拖入深渊。
他实在不敢相信,最后大周会严重到他都无法控制的境地。
太后站起来,走到镂空三脚鎏铜香炉前,打开盖子,往里头放了一小块的沉香,点燃。
沉香袅袅升起,香味开始淡淡的,在空气中挥散,一会儿,殿中每一处角落,都充斥着这股沉香的味道。
皇帝觉得眼皮子很重,慢慢地闭上眼睛,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他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意识迷茫间,那香味忽然就变了样子,仿佛夹杂着一股子的血腥味道。
血腥味道越来越重,竟仿佛他的鼻尖就放着一滩鲜血。
耳中也渐渐有声音响起,仿佛是战鼓声,呐喊声,嘶吼声,惨叫声,那种熟悉感,让他的灵魂几乎打颤。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几乎把尘世间所有的声音都掩盖。
但是,有一种声音,没有被掩盖,那就是他听到一道很熟悉的声音。
“朕,宁死不降!”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被这道声音里的绝望震醒。
一个激灵,人差点就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猛地睁开眼睛,耳中一切尽然消失,仓皇抬头,看到太后严肃的脸。
“怎么会?”他喃喃,“不可能!”
“查端明还有一个罪状,便是和鲜卑人有勾结,这一点,我按下不提,但是会有证据提交给皇帝看,鲜卑人为什么这么忌惮靖廷和瑾宁,三番四次要置他们死地?皇帝想过为什么吗?”太后问道。
“私怨?还是其他?”皇帝的魂还没回来,下意识地回答。
太后摇头,“我能算的,鲜卑人也算得出来,阻止他们侵吞我大周江山的人,就是陈靖廷夫妇,这也是为什么,查端明临死前,都要在你心里扎一根刺,你若为了面子,对靖廷生了嫌隙猜忌之心,那你就中计了,鲜卑人得逞了,方才你必定在想我为什么一定那么坚持要保着靖廷和瑾宁,我认为,我们母子推心置腹,我便不说这后果,你也会信我,但是我也知道,若不说个明白,你肯定也不死心。如果靖廷死,你所听到的一切,就是最终的结果。”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白得像宣纸,身子微微颤抖。
他信吗?
他信。
但是他不愿意信。
这就是人心矛盾之处。
他知道会是事实,但是又不愿意相信那是事实。
皇帝抬起头,看着太后。
太后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副神情。
惊慌,失措。
太后轻叹,不禁怜惜,“别怕,有母后一天,这天就不会塌下来。”
皇帝想起方才所听到的一切,还有自己的一声绝望喊声,那种绝望,直穿他心底。
他跪下来,悲声道:“母后,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亡国的卦象?”
他一直认为,只有皇帝无道,百姓颠沛流离,食不果腹,才会有亡国的可能。
可他不是,他自问勤政,宽待百姓,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也成立了督查衙门,监察舞弊贪赃的官员,他一直认为,他头顶一片青天。
却不知,一直都是他以为而已。
太后没回答,只是伸手扶起他,轻轻地拍着他的手。
瑾宁在外头站了许久,外头寒风凛冽,吹得她鼻子都发红了,但是她不敢走。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站得身子都僵硬了,才看到皇帝出来。
她连忙跪下,“皇上!”
她其实无法辩解,但是,她希望皇上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
皇帝看着她,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起来吧,瞧你冷得脸色都变了,进去暖和暖和。”
瑾宁一怔,皇上的语气竟带着一丝怜惜?
是她听错了,还是其他原因?
“谢皇上!”她忐忑不安地道。
皇帝带着苏公公走了。
隐隐,她听到苏公公说:“郡主怪可怜的,在外头一站就半个时辰,奴才都觉得冷得要紧。”
“赏她一件狐裘披风!”
瑾宁已经转身,隐约听到皇帝这句话,她是真的吃惊。
皇上的怒气,是在她的预料之中。
皇上对她好,这才让她害怕。
“郡主,太后等你呢,请进去。”郭玉姑姑说。
“是!”瑾宁垂下眸子,跟着郭玉姑姑进去了。
太后半依偎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
瑾宁见过太后这么多次,都没见过她带佛珠。
她跪下来,“太后!”
太后漫看了她一眼,“起来吧,你膝盖今天不要钱吗?”
瑾宁讪讪地站起来,“我心里害怕。”
“你会害怕?”太后嗤笑一声。
“怕!”瑾宁老实地说,“若是我自己便罢,顶多是豁出去一条命,可牵扯到靖廷,我实在担心皇上会有想法。”
“皇上肯定会有想法!”太后指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喝口热茶吧,瞧你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瑾宁听得太后说皇上肯定会有想法,心都凉了半截,坐下来巴巴地看着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