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底的一个周三下午6点多,凤霖拖着登机箱,背着电脑包,疲惫不堪的从首都机场二号航站楼出口往外走,一眼扫见,安全栅栏外,一个手持整打长茎黄玫瑰,身穿笔挺白衬衫西裤的斯文眼镜男正冲她露出一脸胜券在握的微笑。
天气的闷热,旅途的劳累,三天来的出差的愤懑,子公司的阳奉阴违统统涌上凤霖心头,凤霖几乎想抓起手里的电脑包就劈头盖脑砸向严然明:叫你这畜生一天到晚来骚扰我。管你叫畜生,那是侮辱畜生,把你丢到厕所里,厕所都能吐了,把你扔进黑洞里,黑洞都能炸了,我上辈子干啥缺德事了,今世遇见你这号人渣。
但是这只是凤霖大脑里的意淫,人家严然明是商场精英,亿万富翁,大老板,最重要的是他是华光集团的一个大销售商(不是最大的,但是年销售份额也能占上个百分比),而凤霖呢,不过是华光集团的财务部的一个小经理,当小经理也算了,偏偏华光这几年如日中天,薪水福利相当不错。而且凤霖目前在公司里前途看好,所以这严然明实在得罪不得,人家随便向公司的哪位总表示点虾须的不满,自己就得吃饱了兜着走。
凤霖可不想走,她想继续在华光呆着,继续往上爬,所以吃不下也得吃。
凤霖强忍着想来回抽严然明十个耳光的冲动,对着严然明桀然一笑,甜甜腻腻的说:“严总,您好。您来机场不是来接我的吧?”
严然明又是胸有成竹的微笑:“明知故问,凤霖,除了你,谁能让我在这大热天的机场来回跑。”
凤霖心想:你大爷的,你老婆孩子从加拿大回来,你接不接?嗯,这事不好说,说不定还真派个司机去接一下就完了,所谓妻不如偷,尤其是自己这种目前还没偷到手的,就跟没吃到嘴的葡式蛋挞一样香气扑鼻,等到被他勾上床,想甩甩不掉的时候,就成了茅坑里的石头——臭气冲天。
凤霖心里把严然明的祖宗十八代统统问候了个遍,但是脸上还得陪着笑:“严总,您太客气了,我自己打的更方便。”
这时凤霖已经走到了栅栏口,严然明跟过来,不由分说的把那束花往凤霖手里一塞,一把夺过她的登机箱拉杆:“我来。”
凤霖不敢跟他闹僵,只得由着他拉走自己行李。两人一面走向停车场,一面闲聊。严然明抱怨:“凤霖,你怎么去青岛出差,一走就是三天,说都不跟我说一声?”
凤霖心里暗骂:我出差关你屁事,你算我老板呢,还是我上司?嘴里却说:“是,严总,我应该先向你递交书面申请。”
这句话凤霖说得语气颇为恭敬,但是挖苦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严然明顿时龙颜不悦,一面把凤霖的登机箱放进他奔驰车的后备箱,一面说:“凤霖,你不通知我你出差,我能理解,但是你从不接我电话,这点过分了吧,我有这么可怕么?”
凤霖拉开车门,坐到副驾座上:“严总,我哪里不接您电话,您打我公司座机的电话,我哪个不接的。我是下班时间,不接您打到我私人手机上的电话——我公司不给我加班费啊,这条望您体谅点。”其实严然明哪里需要给凤霖打公务电话,这应该是他手下财务部的事。
严然明见凤霖又是一个又一个的软钉子甩过来,不由的恼火,一面把倒车一面说:“凤霖,你知不知道,我是向陈长风打听,才知道你去青岛出差三天。我总不能老骚扰你的cfo吧,下回我是不是遇见你公司里哪个就跟哪个瞎打听?”
严然明这话多少有点威胁的意思。他纠缠凤霖已经有两三个月了,时不时给她打电话,又动不动的派花店送花到她办公室,下班后或者周末老请她吃饭,倒是从没到她办公室来招眼球过。
凤霖知道,严然明这么低调多少算是在给她留余地,严然明自己并不在乎多一条两条绯闻,但是华光里的人要是知道这个已婚大款看上凤霖的话,谁都不会相信两人没上过床。
凤霖心里暗骂:你想玩我,没拿个高音喇叭到处大喊大叫说你想玩我,我就该对你感激涕零,妈的,这啥世道。但是,哎,没办法,忍着吧,如果连个公司大客户的骚扰都应付不了,那就别在中国混了。
凤霖微微一笑:“严总,我公司大楼里几千号人,有几个人知道我是谁啊。您这么个大老板,到处打听我这么个小职员的行踪,还打听不到,会很没面子的。要么……我天天把我日程安排贴你公司大门口布告栏里,您啥时候想知道,就顺便去看一眼?”
凤霖这话也有隐隐威胁的意思——你要是敢得寸进尺,我就破罐子破摔,大家都撕破脸,大不了给人当茶余饭后的笑柄。
但是凤霖说话用的是纯调侃的口吻,严然明听了哈哈一笑。两人都不想羊肉没吃白惹一身骚,于是大家换话题。
严然明问:“你去青岛什么公干?一走三天?”
“哦,去青岛子公司做内部审计。”凤霖回答,同时心头微微一惊,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严然明一眼——这次她去青岛出差的真正任务,公司里只有几个核心人物知道,难道严然明听到了风声,想趁机在股市里捞一把?
“怎么,那个子公司账目有问题?居然要查三天。”严然明稳稳的在开车,貌似只是随口瞎聊。
“例行检查,顺便游山玩水。”凤霖从挡风玻璃的反光里观察着严然明的眼神——严然明正在专心并线。凤霖松了口气,心里暗笑自己被严然明搞得都神经过敏了,天天揣测他这么纠缠自己的真正企图。
严然明今年35岁,是个富二代,爹娘给他打下了基础,但是本人更是精明能干,现在号称有10亿身家。严然明人长得斯文体面,又正当壮年,老婆孩子都在加拿大,自己一人在中国逍遥。这种男人,有已婚的头衔,无已婚的义务,于是绯闻不断,一会小明星,一会学生妹,一会两个什么女人为了争风吃醋,打成了一团……
华光是严然明最大的供应商,所以严然明一周至少要来华光两三趟,跟华光cfo陈长风交好,办公室直进直出。严然明跟凤霖过去的顶头上司、华光的前会计副主管也关系相当不错,跟凤霖也很熟络。三个月前,副主管跳槽,他的那摊子工作自然分给了下面几个经理,其中最核心几个职能现在都由凤霖管着,包括公司间的往来账。
严然明对凤霖的纠缠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凤霖本来以为这个花花公子热乎个三天,只要暗示一下自己没当二奶的雄心,严然明就会立即另找目标,结果两三个月了,这男人还锲而不舍上了,咋回事?阔少追女明星啊?
凤霖长得确实不差——学生时代是系花,但问题是,明天就是凤霖28岁生日,一个女人到了28,再怎么耐看,额头眼角都起了细皱纹——严然明玩女人玩起了二八佳人?还是个乏味可陈的公司会计,这啥品味啊!难道人肉市场上缺18岁的嫩模?
难道是因为凤霖现在管着华光公司的应收应付账款,严然明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让自己公司收账容易点,欠账能欠的时间长点?一个大公司老总为了这么点小破事费尽心机想把自己卖身给一个小经理(还没得逞),凤霖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吧。
凤霖对严然明的动机确实摸不着猜不透,但是对他的目标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想跟她上床呗。一个女人被这么个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谈吐举止还颇有气派的已婚男人不愠不火,马拉松长跑似的骚扰着,凤霖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该得意还是该恶心,或者两者都该皆有之。
凤霖发现自己既恨严然明的纠缠不休,又隐隐的觉得有点虚荣心的满足——这个大忙人可真舍得在自己身上花精力花时间啊……凤霖心里暗暗叫苦,再这么发展下去,自己会不会有一天意志薄弱啊……
但凤霖不能意志薄弱啊,倒不是上不上床的问题,这条凤霖也是有需要的啊。
真正的问题是:第一,严然明已婚,世界上缺免费男人啊,找炮-友还找个已婚的,无缘无故拿顶三帽往自己头上套;第二,严然明是个大款,跟他上床,人人都会当你在卖肉,这么简单的生理需要至于要解决得这么恶形恶状么;第三,严然明跟华光利益关系太直接,自己还想顺着公司权力链一路往上,跟他纠葛,想让boss怀疑自己吃里扒外么?
所以严然明,凤霖是沾都不想沾的,但是得罪又是得罪不起的,于是只能小心翼翼的应付着,不动声色的婉拒着,既不扫人家面子又要让对方明白自己意思的表态着;同时,还得控制住喽,不能被他隔三差五送来的鲜花巧克力打动了——如果你是一个28岁,自己有点姿色,又有点好男色的女人,非处,三年多没男友,要这么分寸拿捏得一丝不差的跟这么个情场老手的男人周旋,怎么能不内分泌失调?
于是凤霖这两个月就内分泌失调了,月经周期都乱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顶头上司离职了,压下来一堆活……真是:生活是一团麻,专门给你制造小疙瘩。
凤霖的房子在海淀,下了机场高速后,就是一路的堵,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终于快到小区门口了。
严然明看看手表,快8点了,夏天天暗得晚,倒是还没全黑:“凤霖,我们得先吃点晚饭,我再送你上楼。”
凤霖心里暗骂:想把我送上床是不是,你干嘛不去送你妈。
凤霖骂完,想想有觉得自己不厚道,是严然明在惹自己,不是他妈,自己咋老牵挂人家妈。
凤霖心生歉意:都说打是亲骂是爱,我这么心里老骂你妈,再骂下去,快要跟你妈有感情了。
凤霖肚子文章做了足有一百篇,嘴里说出的话是:“严总,谢谢您这么不辞辛苦的把我送到家,我请您吃晚饭吧。小区内街有家面店,红烧牛肉面是一绝,每碗18块……”
小饭店只有巴掌大,满屋油腻,老板为了省点电费,至今没舍得开空调,里面热得根本不能坐人,于是把桌椅摆在了人行道上。凤霖和严然明面对面坐下,凤霖是已经饿狠了,面条一上来,就开始埋头苦干。严然明也发现这面条确实做得不错,手工擀的面条又柔又韧,牛肉汤做得很浓很香,就是餐环境差了那么不止一点两点——耳畔缭绕着苍蝇的嗡嗡声。
北京夏天的夜晚,燥热的空气中浮动着尘埃,在中关村it公司打工的年轻北漂们,有的穿着随意的t恤牛仔裤,有的衬衫西裤笔挺,坐在垃圾遍地的小区街道边,简陋的塑料桌椅上,被一个小脸盆般的粗瓷大碗盖住了脸,狼吞虎咽的吃着,手边是一瓶解渴的冰镇啤酒——这些人不是蚁族,蚁族没这经济能力在海淀租居民楼住,这些人中很多都是名校毕业,高学历,高薪,上班时间在现代化的高档写字楼里都是一副人模狗样的精英面孔,但现在是下班时间……生活,就是这么两面派,就是这么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