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叫,八仙过海不用船——各有法度,这人间青楼的女子,从来都是自有千秋,各臻其妙的,有善舞的,货腰妖娆;有善唱的,歌喉婉转;有卖娇的,软骨无腰;有卖笑的,百媚千娇。名妓们都各有一堆拥垒,各担一方□□,从来也没有谁服过谁,谁怕过谁的。如今这世间,青楼界公认这么一句话,长安有碧落,杭州有亦裳,兼之,不及扬州百媚柳萋萋。这是说,取长安第一名妓和杭州第一美女的长处相加,两个绝色的分量也都不如扬州名妓柳萋萋一人。扬州名妓柳萋萋,端的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借的是扶风弱柳的身姿,吟的是声声珠玉的软语。然而这几乎是全国公认的青楼第一美女在见过初出茅庐的幻生之后,竟然只说了一句:“从来不再有人记得扬州的萋萋了,罢了,奴家当退让此人,使之名动九州!”然后就洗尽铅华,收拾行囊,归隐故乡了。
唤作幻生的这个女子,嫣嫣然,飘飘然,又袅袅婷婷,她非常瘦削,显得锁骨非常动人。左边的锁骨上一颗鲜艳的美人痣,除此之外,白皙细嫩,再无瑕疵,说句不合上神体面的话,这样销/魂的锁骨,任何男人,都会想用舌尖轻轻的舔一舔。很美丽的一个生物,艳丽,恰如秋水湛海棠;清雅,仿佛芙蓉笼晓日。
之所以说她是生物,因为我感觉她的美突破了性别,无关性别,只有勾引。而且,我确实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反正不是人就是了,人不会有如此轻的呼吸,她的呼吸简直就像没有呼吸。
洛阳的怡红院果然藏龙卧虎,这个女子,现在就在我们眼前不到十步的地方,表现一种叫金沙夜画的才艺。
九王爷很会做事,选的地方我很满意,所以我给了他一个昵称,小九,表示我对他的重视之意。小九的社会地位挺高,艳俗的老鸨很讨好我们,给我的座位也相当好,视野开阔,正处中央,嗯,是最靠近表演的展台的。我作为一个见识广博的上神,可以勉强算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而其实全怡红楼的人都已经算不上冷静了,气氛有点火热,虽然表演还没有正式开始呢。怡红楼上下两层,同用一个展台,连着盘旋向上的木质楼梯。楼上楼下人山人海,二楼甚至很多人连座位都没有,虽然人多,但是大家的反应还是很好形容的:嗯,简单的说,晨耀紧紧盯着名妓幻生看,小九紧紧盯着美男晨耀看,其他人就比较忙了,一会盯着幻生看,一会盯着晨耀看,一会盯着我看。至于老鸨么,看我和晨耀的那眼神,活生生的猫见了鱼,恨不得一口吞了。
绝大部分的人的反应都是可以理解了,甚至连老鸨的心思我都可以推测一二,她大概觉得美人都应该落在她的手里,或者除了她手下的美人,都应该滚的远远的。晨耀蹙着眉认真凝视幻生的表情就着实不好理解了。按理说,晨耀在天庭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连看嫦娥那个女人,他都是礼貌而矜持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个名妓幻生虽然美丽,但是过于妖媚了,一点也不良家妇女,我是不大喜欢的。莫非晨耀好这一口?就喜欢这种半露半隐,若隐若现的勾引类型?我心下大悟,莫不是晨耀凡心大动,看上人家幻生了?想到这里,我觉得他认真凝视的样子,尼玛,真是太刺眼了。
对,真是太刺眼了,一个神仙居然这么不体面,赤/裸裸地盯着人家姑娘看,太有失体统了,太不顾仙格了,简直是给我大天庭丢人,我重重地咳了两声,以示不悦。
晨耀看了我一眼,想了想,然后他左手轻托着右手的袖口,右手伸向桌子的另一侧,拿了个琉璃色的水壶,又重新拿了一个色泽相称的青翠茶杯,给我倒了一杯花茶,送到我面前,轻语道,“给,趁热喝,润喉的。”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后,他又抬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人家幻生看了。
………
靠,你有失仙格,就一杯茶就想贿赂本上神???
我正欲发作,小九凑了过来,小声且忸怩地说道,“少妇,晨公子,沙画就要开始了。”
……..
我再次无语,小九也是个有才的啊,少妇,晨公子,亏他不别口。晨公子,晨公子,真恶心,晨耀又不是姓晨,人家名叫晨耀,好不好?没文化,真可怕!
我于是不说话了,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干爽恬淡,略带清苦,确实是润喉的好茶。
刚放下茶杯,楼上楼下高照的灯笼就全灭了,本来灯火辉煌的怡红楼瞬间就暗淡了下去,只余每桌桌上一只牡丹状的花烛,发出微醺的柔光。
再看台上,那女子幻生静静的站着,光线很柔,越发显出梦幻般的美貌,两个小厮抬上来一个半个桌子大小、约三尺高的木箱,拿掉箱子盖子,箱中瞬即发出白昼一般的光亮,然后又两个小厮拿出一张透明的布板,这布板,就是像表了框的画一样,中间是布,四周用木条封着。小厮们将布板盖在箱子上,刹那间光线就淡了下去,本来有些刺眼的光,变得柔和亲切起来。布板和箱子契合的很好,简直像是箱子的盖子一般,只是盖子上面是一层透明的布不是平时的木板而已。
看到这里,我对于接下来的表演是相当期待了,因为就目前为止,这沙画表演在人间已经算是非常昂贵奢侈的表演了。人间的贵族也未必支付的起,更何况洛阳一家小小的青楼。箱子里面的是夜明珠,而且是东海特有的东海姣珠,不然不会这般亮如白昼。那透明的布,薄而结实,也不简单,若是织女来织,用上天河畔的云絮,大约也是要用上好几日的,更何况,这里用的不是云絮,是鲛绡纱,南海鲛人族的鲛绡纱比起云絮绡纱,又贵重一些,但是会更加通透,采光更好。
再接着,有两个小厮自后台而出,各捧出了一个青花瓷的宽口罐子。其中一个把罐子放在幻生旁边,另一个小厮将罐中东西自高空缓缓倾斜倒向箱上的布上,只见一片金色,琉璃溢彩,我惊呼:“哇,金粉啊,好阔气!”
晨耀好笑地转过头来看我,“曦曦,都说是金沙夜画了。”
好吧,确实是沙子,磨的细致的金色的沙子。这能够怪我么,哪有人用着东海姣珠和鲛绡纱配合着沙子表演的,若是我,必然是穿着鲛绡纱,高举着东海姣珠,踏着软沙表演,这样才符合东西固有的价值嘛。
由于鲛绡纱下面的夜明珠的映衬,那沙子和底部的亮光形成的独特影像,有一种奇妙梦幻的视觉效果,幻生拢起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轻轻的抹平沙子。
细碎的音乐缓缓流淌。
一掬细沙、一双巧手,一副又一副画就接踵而出了。
金光曦曦,使人如在梦中,那两只手随意洒脱,好似全然不在意。渐渐的一片海洋出现了,海面静谧,像是藏着不为人知快乐和辛密,然后在海滩前方又出现了一个人身鱼尾的美人,哦,人身鱼尾,应该是南海的鲛人族,那这片海就应该是南海了,美人眺望着远方,像是在回忆和眷念,带着憧憬的味道。
然后海的上方一个男子面容逐渐清晰起来,清秀俊美,我甚至可以看清他一根一根的翘起的美丽的睫毛。
接着那双手往布面上重重洒了一把沙子,原来的图像渐渐模糊了,变成那男子在沙滩上看到受伤的鲛人,温柔地将她抱起的样子。鲛人羞涩地低着头,长发拂过男人的手臂,显得缠绵悱恻。接着海浪的背景也被抹掉,一座小小的旧旧的房子在视线之中清晰。房子外面,男子在辛勤的劳作,房子上有一个宽宽的窗户,鲛人坐在窗口织布,对着男子劳作的背影,眯着眼睛幸福地微笑。
二胡的声音渐渐重了,商调在增加,音乐变得悲伤绝望起来。
画面全部打散,在一个喧闹的集市上,男子抱着好几匹布站着,大约是出来买鲛人织好的布的,然后出现一个华丽的轿子,轿子上下来一个好看的女子,气质如华,美丽逼人了。男子痴痴地递上布匹,然后女子对着他笑了。以为我的理解,这应该是男子和女子相互看对眼了。
果然,画面左下角,鲛人的样子渐渐成型,她呆呆地站着,看着他们,长发纷飞,鱼尾像海洋一般流动美丽。
接着,除了左下角的鲛人凝望的样子不变,其他的一切画面都在重新组合,男子的屋子渐出,屋前挂上大红灯笼,窗上贴上刺目的双喜,男子快乐的像可以飞起来一般的形象。
接着那女子出现,对着鲛人含着笑说话,她们有什么好说的,我觉得很奇怪,但接着鲛人又坐下织布了。我瞬间明白了,一定是这女子要求鲛人帮她做嫁衣。
音乐突然如金石穿空,一下子尖锐起来,画面中一对穿着华丽的夫妇出现了,他们拉着女子离开,女子苦苦哭着求着,和男子不断拉扯着。哦,这一出大约是女子父母来棒打鸳鸯了。我心中窃喜,好,这下你们可算分来了吧。
男子捧着极少的银两,对着自己又破又久的房子叹息。也是那女子一看就家室显赫,男子的贫穷是他们拆散他们两人的原因吧。
鲛人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忧伤的背影。
我好想提醒男子,小鲛人是不嫌弃你穷的,你快回头看,回头看看远远望着你的鲛人,你看到她眼中的深情,你只要简单的接受,你可以获得幸福了啊。
然而男人一直沉静在自己的忧伤之后,不曾回头。
鲛人却先认输了,谁让她先爱上的呢,她见不到男人悲伤,拿出了一个木盆,开始哭泣,硕大的泪珠转眼变成闪闪发亮的珍珠,鲛人哭了很久,直至成珠满器,鲛人把装满珍珠的木盆递给男子,男子一见那么多珍珠,欣喜万分,立即端着盘子向女子离开的远方跑去。唉,我心中叹息,一定是拿着价值连城的珠子去找他心意的女子了。
看到这里,我为鲛人感到好不值啊,她美丽善良,那男子却像是看不到她一般,心心念念着其他人,但即使这样,鲛人还一心为他,见不得他难过,见不得他贫穷。
然后音乐又开始悲伤了,画面是女子穿着异常美丽的嫁衣嫁给男子,背景的房子也变得高大阔气,不再是原来破旧的小屋了。
鲛人一人凄清地站着,背景渐渐又变回了海洋,跟最开始一模一样的图案,她回头看了看远方,毅然跳入了海里。
幻生又随意的用手一挥,画面再也没有了,一片平沙,瞬间灯光亮,音乐止。
余韵非常,人们久久没有发出声音,都沉浸在这悲伤梦幻的美丽了,这沙画,一把沙子,撒的力度不同,给的视觉效果也不同,在布上不断的创造、破坏、再重建、最后归于平沙,确实是流动的、诗意的、迷幻的美丽。
不知道是谁先稀稀落落的拍起了掌,然后潮水一般的掌声响起,经久不息。
幻生就这一个节目,表演完之后,就逶迤而行,宛转登楼而去了,拾级而上的时候,突然瞥到了我们这一桌,她像是吃了一惊,然后转过身来,指尖遥遥指着晨耀,笑嘻嘻地道:“这位公子,你跟我来,可好?”
怡红楼的所有人都向我们这桌投来了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小九重重地拍了桌子,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我转头看向晨耀,晨耀像是一点也不惊讶,笑了笑,起身,理了理衣服,就跟幻生上去了!
他们坐在二楼的一处阁楼里面,阁楼外罩着薄薄的轻纱,晨耀背着我坐,只能看见他如玉石一般峻拔的背影。幻生正对着我,纱很薄,我可以看见幻生的脸。也幸好我们坐的位置好,靠的近,我连幻生的脸上的一颦一笑都可以看的清。她先是急着说话,像是在解释和诉说,然后表情很落寞,像是在讲什么悲伤的事情,然后也不知道晨耀说了句什么,她立即露出欢喜的样子,说话的时候都眉开眼笑的,接着,还挨着晨耀蹭了蹭,最后还开心地抱住了他!!!
我看的很清楚,幻生表现的很小女人,看向晨耀的眼神带有浓浓的崇拜和依恋。
“呵,不知道廉耻!”我恶狠狠地对着小九说。
小九此刻已经流露出悲怆的神情来了,跟着感慨道:“我心中的男神啊!刚认识就要失去了么!”
我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怒其不争:“小九啊,你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人,总是要追逐自己的梦想的,对于梦想一定要坚定!!!拿出热情,拿出勇气,拿出刚强!来,听我告诉你,你现在去给他表白,说不定晨耀就回心转意了!”
小九听了我的话,惊惶不定,小声地问道:“真的可以吗?……他那么美丽,那么优秀!”
“当然可以!!!小九,在爱情里面没有美丑和卑微,只有爱!只有爱的深不深!”就是鲛人一般,在我的眼里,她千好万好,美丽多金又擅女红,简直是完美媳妇的标准了,那人间的男子何其普遍,只是因为救过她吗?感情真是离奇,那么一个美丽的女子想要以身相许,那么普通的人类都无动于衷。
小九像是突然醒悟一样,突然振奋起来,握紧拳头,正色道:“对,我要争取,要告诉他,我爱慕他!”
我眯着眼,看了看,嗯,很好,气势很足,氛围也不错。于是我一伸手,把他拎起来,扔上了二楼阁楼,“哗”的一声,阁楼上的纱布牺牲了,正好,还挡着我看戏。
“砰”的一声,小九落下了
晨耀和幻生对于他突然飞现,很诧异,好奇地看着他。
小九歪歪倒倒半天,总算是站直了,然后看到晨耀就在眼前,挺起胸,憋红脸,大吼了一声:“晨公子,本王……我看上你了,要,要……和你困觉!!!”
声音洪亮,一语惊人,瞬间安静了怡红楼。
“好,够直白!”我率先鼓起来了掌!
其他人一愣,也跟看了好戏一样鼓起掌来!
石破天惊的表白,终于把楼上狼狈为奸的两个人撵了下来,我心中很得意,哼,当着我的面抱晨耀,幻生,你问本上神意见了么?
不过,幻生这样的女子,对于晨耀这样的男仙来说,应该是软弱温柔又有才气的吧。长的好看,还会画画,又会撒娇弄俏,肯定很得晨耀的心了,不然晨耀也不会不说一句话就跟着她上楼了,还任由她蹭,任由她抱,要不是我把小九扔下上瞎搞,说不定,你们就一起回房了。想到这里,我对比了一下我自己,霸道强悍,跟温柔软弱挂不上一点勾,才气么,看的耽美话本很多,算不算?而且我年纪那么大,这个幻生看起来又年轻又妩媚,唉,难怪我亲晨耀的时候,他难堪地躲开。
原来是嫌弃本上神了,我心情一下低落起来了。看什么都觉得刺眼,不开心!然后这个幻生还特别不懂事,偏火上浇油,她的表现,我只能用四个字表示:不知死活。
她挽着晨耀悠悠地走下来,小九不复刚才勇猛,懊恼地走在后面,他们坐在我们这一桌,幻生她撅着嘴,用眼睛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一遍,那眼神挑剔的,就像挑选大白菜一样。然后咬了咬嘴唇,冷冷嘲讽道:“也不过中人之姿,怎么有人偏当成了宝!”
我这个上神,也没有什么特点,唯口舌之争,绝不甘拜下风!而且我今天不爽,非常不爽,于是我很开心她的不知分寸,站起来,拿起酒壶就往她头上浇,酒水顺着她的脸颊下来,一颗一颗的狼狈又诱人,然后我天真地问她:“咦,你刚才说什么,听不清,再说一次?”
她像料想不到一般惊讶,但她的眼神里面已经有了惶恐,我心中耻笑,大约是没有想到本上神这么威猛吧,以为我像是人间那些不入流的小姑娘,受了委屈不吭声的吧。然后她瑟瑟缩缩地看向晨耀,晨耀立即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无奈地对我说:“曦曦,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靠,这就是无理取闹?晨耀啊,让我告诉你什么叫无理取闹,于是我掏出银鞭,一鞭摔下去,桌子应声而破。
人群之中发出惊讶的尖叫。
我满意地感受人们的惊慌,接着我对着晨耀攒出一个绝美的微笑,轻声告诉他:“我乐意。”
然后转身就走,不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