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宋王府中白日的喧闹也渐渐归于平静。
夜里湿寒阴冷,屋内却十分温暖。
沁兰用钳子拨弄火盆里的木炭,又加了几根柴火进去,点点火星随之飘起。
刘义隆已沐浴净身,换了亵衣,披着灰色斗篷,盘腿坐于灯下。他手中捧着一卷榆木轴杆的帛书,拉开瞧了一眼帛书上的内容,又重新卷上,搁在面前的案几上,换了一卷展开,借着灯光阅读帛书。
梁子高敲门而入,身上穿得单薄,还从外头带进来一阵寒气。
刘义隆抬头道:“去火盆那里暖和暖和。”
沁兰立刻起身让开。
梁子高对着沁兰感面。”
梁子高皱眉,不解道:“公子的意思是相国有意牺牲义兴县主的名声?”
“这倒不是,父亲只怕不曾想到如儿会趁母亲不备偷溜出府,还碰上了太子。只太子打伤侍卫私自出宫一事是父亲计划的。”
梁子高点头,“以太子的身手,不可能打伤侍卫。想是那几个守门的侍卫故意放水,佯装受伤放太子出去的。如此看来,谢晦的确是为相国所用了。”
“不错,可惜皇帝对此却还一无所知。”刘义隆语调一转,又道:“谢晦也并非省油的灯,他分明一早就暗中跟踪太子,也早早发现了如儿,却不现身,只等太子和如儿打了一架,又被那周猛捉住之后,才带领禁卫军现身。”
梁子高惊讶不已,“这么说,谢晦有意看着宋王府出丑?他为何要这么做?”
刘义隆微微一笑,眉目如画,兰芝玉桂。他并不作答,只穿鞋下榻,换了话题道:“台城里可有什么消息?”
“哦,皇帝不许大公主出宫,公子往后想见大公主只怕是不太容易了。”
“无妨,正值多事之秋,少见为妙。”
“大公主怕还生公子的气。”
刘义隆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她是那样的性子,若不生气,便不是德音了。如今她不能出宫,也省去许多麻烦。”他行至内室另一侧,拿起松烟墨条,在徐公石砚中加了些水,轻磨墨条。
“这么晚了,公子还要写字么?”
墨汁已经磨好,刘义隆取了纸张和硬豪,沾了墨汁开始写信,“上次德音恼了我,这几日她只怕又为太子之事烦恼,我写封信给她,想必能叫她开心些。”
梁子高不禁感叹:“公子待大公主这般好,她却不懂公子的心意,还同公子生气。”
“德音已很好,在她之前,我从未想过还能遇到令我心动之人。”
“公子眼光甚高,大公主虽然出众,可民间也不乏清丽美貌又极有才华的女子。”
刘义隆已写好书信,搁好硬豪,只等墨汁变干。“子高,来日你有了心上人,便明白了。”
梁子高刚毅的脸庞染上了几许可疑的红晕。
刘义隆一时诧异不已,随之想到方才梁子高一直在看沁兰,便大胆猜测:“莫非你喜欢上沁兰了?”
屋外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屋内两人脸色俱是一变。
刘义隆立刻冲到屋外,却只在游廊拐角看到一道纤细的人影一闪而过。
梁子高后脚出来,没来得及看到人影,“公子,你看到是谁了?”
刘义隆神情凝重,并不言语。
梁子高面露惭愧之色,“公子,是子高失察,没发现屋外有人偷听。”
“不,不是你的错。那人是我院里的,气息熟悉,所以你才察觉不到。”刘义隆言毕,转身回了屋内。
梁子高跟回屋内,追问:“公子知道那人是谁?”
刘义隆不语,走回原处,将墨汁已经干透的纸张放入绘有鲤鱼纹的厚茧纸张信封内。
“公子?”梁子高十分费解。
刘义隆忽然叹了一声,不答反问:“子高,你心仪之人当真是沁兰吗?”
梁子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垂着头好似有些羞涩。
刘义隆见他这幅模样已然明了,“是何时的事?”
梁子高依旧没能抬起头,“是、是上次子高左手受伤,公子派她来照顾子高。”
刘义隆面露悔色,摇头道:“早知如此,当日该让别的婢女去照顾你。”
梁子高也并非迟钝之人,一下反应过来,“难道……之前那人便是沁兰?”
刘义隆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梁子高似受了打击,面色有些苍白,“沁兰为何要偷听?”
“她人虽在我院中,心已不在这里。三年前她与另外几个丫头分到兰园,我一向待她们不薄,从不曾苛待。她会背叛,若不是遭人威逼,便是被人利诱了。”
梁子高面露隐忍之色,咬牙道:“沁兰不忠,是子高瞎了眼,子高这便去将沁兰抓来让公子处置。”
“等等。”刘义隆叫住梁子高,“此事不必声张,我自有主意。”他将书信递给梁子高,“你将这信送给修泽,请他明日代为转交给德音。”
梁子高接过书信,答应一声,大步流星跨出屋子,很快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翌日,司马茂英前往太学院时,学生们都还没有下学。她便站在太学院的院子里,盯着院中花团锦簇的金菊发愣。
距离诗会已经过去许久,檀奴竟不曾托王昙首给她捎来只字片语,在他心中,她这般没有地位么?她日日都来太学院,学生们还没下学就来了,便是盼着能从王昙首那收到他的书信,可是一封也没有。这样的冷战,何时才是个休呢?
司马茂英如是想着,心中便觉酸楚无比。
小茹和小惠陪在司马茂英身边,见她一副苦楚模样,便知她又在思念刘家那位三公子了。她们一面替司马茂英生气,一面又替司马茂英不值。以她大公主的出身品貌,本该被人捧着宠着,偏那位刘三公子,晾了大公主这么久。
王昙首来时,见到的便是司马茂英对着金菊唉声叹气的模样。
因无旁人,王昙首直接唤她:“德音。”
司马茂英回首,见王昙首面带微笑长身玉立于两丈开外,一袭玄青竹纹大袖长衫,依旧那副雅人深致沈腰潘鬓的模样。
王昙首扬扬手中书信,“鸿雁来也。”
司马茂英大喜过望,“是他的?”
“是也。”
司马茂英快步上前,从王昙首手中拿过书信,迫不及待展开来看。其实刘义隆只在信中说些了思念她的话语,叫她多多保重身体,切勿太过忧愁,连上次诗会的事都只字未提。司马茂英看完书信,依旧大大顺了口气,心中舒坦多了,不再那般烦闷。
王昙首见书信带到,也不多留,告辞了去。
司马茂英握着书信,将其贴在胸口,面露喜悦之色,仿佛这信便是她心念之人。
这一幕,却落在了另一人的眼中。
“大公主。”刘义真站在拱门处,静静看着她。一袭浅蓝篆文锦大袖衫,领口绘有阿芙蓉纹路,青丝束发,腰佩碧玉,亦是风度翩翩霞姿月韵的一位公子。刘义真走到司马茂英面前,拱手作揖,“车士见过大公主。”
车士乃是刘义真的字。
司马茂英略有几分惊讶,她与刘义真并不熟,远远见过几面,不知这刘义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究竟有何用意。出于礼貌,司马茂英颔首回礼:“二公子。”
刘义真笑道:“大公主何以这般见外,唤我车士便是。”
司马茂英只淡淡道:“二公子有事么?”
刘义真见她态度冷淡,不禁暗暗咬牙,面上依旧带笑,“无事,今日父亲派我来接如儿他们,不想见到大公主在此,便过来打个招呼。”
司马茂英露出了然之色,想到昨日司马元瑜和刘惠媛在街上打了一架,便问:“如儿可好?”
“如儿无恙,谢大公主挂念。”
“无恙便好。”
刘义真又状似不经意道:“如儿昨日被父亲训斥失德,三弟有心替如儿解围,便主动要求教授如儿琴艺,父亲也允了。”
司马茂英一听他提起刘义隆,便忍不住问道:“三公子要教如儿琴艺?”
“是啊!今日如儿下学便开始学琴,父亲怕如儿不肯老实,才派我来接她,防她溜走。”刘义真话语一转,又道:“如儿身边的丫头也陪她同去,有个叫绿釉的丫头很是漂亮,三弟每次都会多瞧她几眼,也不知是不是对那丫头有意思,才故意说要教如儿学习琴艺。”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司马茂英,果然瞧见她表情僵了一僵。
“绿釉?”司马茂英呢喃一声,“长得很美?”
刘义真摸不准司马茂英这表情是何含义,只得干咳一声,道:“是啊!”
绿釉确实是刘惠媛身边的丫头,长得也的确漂亮。
刘义真还待说些什么,太学院已经下学。
司马茂英不再同刘义真多说什么,接了司马长萍等人,去显阳殿陪褚灵媛一道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