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与王慧茂大婚一过,许多普通人家吃的鱼腹中也发现相同的字条,一时间流言满天飞舞,预言诗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那八个预言大字自然也遭人剥了出来。
晋将陨没,这话不假,早之前民间便有了晋数期不期的说法,可是悔能救之便意味着大晋朝的国祚还有得救,只是这个“悔”究竟指的什么?
且不说这预言诗到底是真是假,只要老百姓受了蛊惑,认为这是真的便足矣。所以无论是刘裕还是司马德文,谁先得到这个“悔”字暗指的人或物,便占了先机。
刘裕一直以来按兵不动,不过是为了安安稳稳不费一兵一卒将皇位拿过来,这样国家不必动荡,北魏便无可乘之机。而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可以拯救晋室的“悔”,若是让司马德文得到了这个“悔”,刘裕再谋反,便是逆天而为,不得民心了。
刘裕自不相信什么鱼腹藏字,这不过都是人耍的把戏,只是这背后之人显然是个高手,懂得利用此类诡谲之事玩弄人心。刘裕亦不相信司马德文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稳定人心,倘若真是司马德文所为,那他早已亮出这个“悔”,向百姓昭告晋祚安稳。
这编排之人一日不浮出水面,刘裕便一日不得安稳。他暗中派人调查这隶书字体,却发现建康城中但凡有些书法名气之人,竟无人写出这样的隶书字体,莫非真是天意不成?
就在刘裕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司马德文同样抓心挠肺想要找出这诗中所指之“悔”。
两日后,徐羡之向刘裕进言:“相国,御史中丞……名唤周悔。”
刘裕瞬间通身一畅,犹如醍醐灌顶。御史中丞周悔,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可随之他又疑道:“这周悔真是预言诗中所指的悔么?”
徐羡之恭敬道:“无论他是不是,百姓以为他是,他便是了。”
刘裕眯起眼,一双狭长的眼睛精光外露。是了,无论他是不是,只要他死了,百姓以为预言诗中“悔”已经死了,那么预言便也破了。刘裕冷冷道:“这周悔不正是上次欺凌我女儿的周猛之父么?周猛恃强凌弱,欺压百姓,亵玩娈童,正好那可以此入手,甚好!甚好!”
刘裕暗中授意尚书台调查此案。不出三日功夫,尚书台便已将周悔周猛父子彻查个遍,虽未查到周悔什么贪赃枉法徇私受贿的罪名,却治了他一个管教不当危害众生之罪,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原不是什么大罪,然尚书台法曹引入佛家之言,称危害众生那是大罪,且罪不可恕,于是定于腊月初九,将周悔周猛父子斩首示众。周悔何其冤枉,就这样被儿子周猛给坑死了。
此事严防死守,直至斩首当日才公诸于众,便是要叫司马德文措手不及,也是要叫南国百姓对摇摇欲坠的晋室彻底死心。那预言诗中的“悔”竟是个危害众生之人,百姓如何能不死心?朝中那些尚在摇摆不定的大臣们也该认清局势了。
司马德文得知此事,距离午时斩首示众已不到半个时辰。原本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太极殿中安插了刘裕耳目,外头的消息多被拦截。可却有人蒙面而来,一路避开所有巡守的侍卫,闯入东堂之中,将此事告知了司马德文。
司马德文当即大惊失色,一面震惊于刘裕又要行先斩后奏之举,像当初杀了高墨一样杀掉周悔,一面更恐惧于眼前这名蒙面人武功之高,竟能不惊动任何人闯入东堂,仅仅只是将几名贴身伺候他的内侍打晕了。倘若这蒙面人有个什么歹意,他这皇帝还有命活么?
蒙面人离去前又以沉闷古怪的腹语说道:“陛下与其在这里怀疑我,不如速速赶往东市,救下那周悔父子。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司马德文眼前一花,再看之时,那蒙面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司马德文不待细想,立即决定摆驾出宫,可帝辇驶到南掖门时,却被右卫抚军中郎将常理带人拦了下来。
司马德文从未想过自己身为堂堂帝王竟会被一名小小中郎将阻拦,无论司马德文如何痛骂威胁,那常理只得一句话:“谢将军有令,今日任何人不得出宫,陛下请回吧!”
“谢晦!”司马德文愤怒得眼中几乎喷火,“莫非你也要同朕作对!”
司马德文与常理在南掖门纠缠许久,直至午时过后,东市之中周悔周猛父子人头落地,他才颓然地回了太极殿。
翌日上朝时,司马德文忽然下旨宣布,将海盐公主司马茂英许配给领军将军谢晦!
这旨意一下,满朝震惊。须知皇帝起初是不乐意将大公主许配给鳏夫谢晦的,如今突然下旨赐婚,怕是被昨日周悔父子被斩一事刺凝重,直接将纸张移到了火焰之上。
徐羡之道:“这信是太极殿细作传回来的?说的什么?”
刘裕沉声道:“信上说周悔父子被斩当日,有人曾暗闯太极殿,打晕内侍,将此事禀告皇帝。皇帝本想出宫救下周悔父子,却被一名守城的抚军中郎将拦下来了。”
“什么?还有这等事情?”徐羡之与檀道济皆是一惊。
“能避开所有巡守的侍卫,暗闯太极殿,只打晕几个内侍,又安然离开,此人身手之好,令人汗颜。”刘裕越说眉头锁得越紧,“檀将军,若换做你,你可能避开宫中所有巡守的侍卫?”
“这……末将也不敢确定。”
“如此身手,连你我二人也不得不服。倘若此人有心针对本相,暗暗潜入宋王府,取了本相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徐羡之与檀道济大惊,忙道:“相国务必加强府中守卫……”
刘裕伸出一手阻断他们人,“勿急,此人身手如此好,要想取本相性命早来了。若本相猜得不错,此人只是想破坏本相夺位。”
徐羡之一奇,便道:“相国的意思是,那预言诗也是此人安排的?”
“不是此高手便是高手幕后之人。”
“相国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不必了。”刘裕幽幽盯着烛火,“此事本相自有计较。”
这三人又密商了片刻,徐羡之与檀道济才各自离开宋王府。
刘裕走出内室,负手立于庭院中,狭长凛冽的眼眸微微眯起,仰望天上的一轮满月。他怎么也没料到,老三竟能为海盐公主做到这个地步,为了一个女人,竟要阻拦他这个父亲登基称帝。可叹老三一心向着海盐公主,若是老三全心助他,皇帝之位只怕早已到手。
纵然老三谋划缜密,百密终有一疏。老三此番终究是输了,输给了父子情分。
刘裕当下幽幽一叹,思绪又是一转。
周悔父子斩首一事已过三日,太极殿中的消息今日才传到他这里,若非有人刻意阻拦,是不会这么晚才到的。这人不会是别人,自是领军将军谢晦。不过,消息只是晚到,并非不到,可知谢晦亦只是有意压了三日,才让消息流出。
谢晦此举,不过是为了向他展示他的才干,以期将来事成得以重用,颇有与他手下重将檀道济抗衡之意味。同时,谢晦也暗中表态,他并未因司马德文聘他为驸马便倒戈,这总算叫刘裕大大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