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路边的野草都变得绿油油,努力生长着,发出了嫩芽。那护城河边的柳树,也垂着枝条,一根根的生出的绿色的芽孢。虽是春回大地,勃勃生机,可同样的天地里,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半是田地里,劳苦大众天天在田地里栽种,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的劳作着;另一半是田野外,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千金了,他们成群结队的踏青,灿烂欢笑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辆又一辆马车停在河道边。居中一辆,在豪华装饰上不如前后左右,不过上面的“周“字标志,让旁边守候的侍从不敢小瞧。都说先敬罗裳后敬人,不过也要分场合和时候的,比若京城这两年兴起的“佛女“,名头一时无两。再比如一向低调的周家那位千金,嗯,还是不要为自家主子得罪人了!
底下人交头接耳,如何看待这群生长在富贵窝里的公子哥和千金么,无需多说。只说身在其中,太多人感觉到异样了。往前大家都是踏青,游玩,吃吃喝喝,最多猜拳投壶,再小小赌上一把,无论输赢,图个高兴。之后呢,也就散了。
而今年,他们的队伍中多了两个奇怪的女子,一是佛女释摩云。
她相貌只是清秀,算不得多么出色的美人儿。可寺庙里的菩萨,人们看到的是宝相庄严,哪敢生出亵渎之心?稍微有邪念的,都是罪大恶极!释摩云在小团体中,算是最超脱的存在,她只需要微笑即刻。若是说话,那大家没有人敢不认真倾听的,必要听从吩咐的。
另一个,周家的周至柔,俗称的“周大老板“——据说跟着她的,身家直线上涨。不止一次听家中长辈说过,“不亏是金氏之女,这聚财的本事可谓天生。“都催着他们多和周家女来往,若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也不要显得小气,不求别的,只求日后有发财的地方,想着他们。
说是这么说,可这么个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好时节,周至柔把大家带出来,让他们看一群泥腿子插秧下地,就过分了。
“到底为啥?“
这时,便是佛女的表现时刻了。
释摩云拿出拈花微笑的本事,开始说“众生皆苦“。
是啊,大家都活得挺不容易。可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佛女释摩云相关佛理没有说得多么透彻,至少比寺庙那些高僧远远不如的,只是怜悯的看重劳作的穷人,反复说了三四遍“我见终生苦“,想要帮助的心便跃然而出了。
等佛女表演完毕,周至柔干脆利落的拿出模型——水车。
这东西建造的并不难,在场的背后谁都能拉来一群工匠来,分分钟建造出百多辆。现在的问题是,有什么用处。再说直白点,有什么好处?
周至柔对待公子哥和千金大小姐们的态度,十分友好,直接当成幼稚园的小朋友,耐心悉心的解释,水车什么作用,可以减轻农民的负担。
哦。
对,出身富贵的千金公子们,对别人的劳累如何能感同身受呢。
那么直接的产量呢?
下田变成中田。中田变成上田呢?
上等的田亩一年能收获多少,不知道的可以回家问问知道的人。
周至柔没有给出直接的数据,她怀疑自己说了,这群脑子里只有风花雪月和吃喝玩乐的,也记不住。索性就让他们自己回去查询,查到了,便记忆深刻,便会知道水车能改变多少。
当然,水车是引子,今天她的目标是求赞助来着。
一群带着迷茫的家伙,按照家中长辈的告知,赞助了最低额度,反正几百两的银子还是拿的出来。一人几百两,不到天黑,就集齐了四千两。
傍晚,西边的太阳红彤彤,衬托得南边的天空蓝得发沉。等日头完全落下,连云都是深一层的蓝,变成湛蓝色的。马车上,释摩云收了“拈花“的微笑,全程板着脸,“下次这等事情,就别叫我出来了。“
“怎么,你情愿呆在庙里,听尼姑念经给你听?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念的。“周至柔笑容可掬。
释摩云听得咬牙,“不敢劳累周大老板!我这等区区微末之躯,怎么配得上您诵经祈福?“
“我诵经,倒不是为了祈福。“周至柔忍不住回想在黄桷庵,被逼着日夜上早课的时候,那时候她真切的对面自己的内心,才知道她对信仰的态度,那就是只信自己!从前初一十五不落的去寺庙祈福烧香,无非是给自己找个离开家宅的机会。
释摩云自是不知道内情,恨恨的扭过头去。
“其实佛女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当日我点出你们姐妹是一母同胞,并不是想要挟你。“
释摩云立刻露出惊讶表情,倒不是听信了周至柔的话,而是觉得太不要脸了。
这还不是要挟,那请问什么是要挟呢?
周至柔轻叹一声,“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佛女都不相信我了。“
“没关系,等日后佛女的名头越来越盛,声望越来越高,便会知道我的心。“
释摩云对这话,是懒得回应。
马车到了周家,周至柔先下了车,嘱咐马车夫好好把人送到护国寺,这才带着从容的笑意,进了内宅。
释摩云心不甘情不愿,她能理解。换了她,她也不愿意被人当成提线木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看来以后类似的话,不能再说了。明明就是抓着别人的把柄,让人听你的话,就是让你摆布嘛!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下次还是一样!“
周至柔反思自己。
反思了一会儿,又想到,算了,当她是恶女,那她就当个恶女好了。至少她的目的达到了啊!
佛女,一共是几胞胎,其实周至柔不知道。上辈子她接触的,也不是这个释摩云,而是晚期的,民众已经不怎么相信,几乎被抛弃的佛女“释摩莲“。她和小莲儿称得上是“朋友“,后者告诉她,她们几姐妹是一母同胞,长相几乎完全相似。
就是因为这个,被幕后之人相中,从小养在秘密地方。父母不得见,其实见了也没用,因为那幕后之人的力量太强大,她到最后也没见过,更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必须按照“规矩“,做特定的事情。
比如其中一个姐妹,最先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因为当时关注的人不多,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而她的存在,不是为了惊艳世人,注定为佛女的名字牺牲。她只有个“环“的乳名,因为资质最差,落得被火焰焚身的结果!
小莲儿就说,几姐妹天天在一起,既有竞争,也有互相保护。大家都知道,其实自己未必能得到什么好结果,那就让其他的姐妹能好好的活……
相依为命,又只能眼睁睁看着亲姐妹去死。
“真是可恨啊,那幕后之人,到底想让佛女做什么?我现在身处棋局之中,怕是也成了棋子之一。“
“不管了,上辈子我无依无靠,一无所有,听了小莲儿的话,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明知会冒风险还是非要解救她出苦海。这辈子,我准备充分多了,不仅要破了‘佛女’之局,还要让幕后之人身份暴露,让真相大白天下!“
周至柔满心斗志。
次日,她受到了比前一日更多的欢迎——基本上各家都派了管家,倒是家里少爷当时手头紧,也不敢擅自主张,回家禀了父母,才知道做善事怎么能落于人后呢?佛女那么慈悲,想要普度众生的心,实在令人惊叹。
说来说去,场面话极为动听,最后表示,愿意再投入一倍,水车能不能先安到他们自己家的田中?毕竟,春天来了,耽误了农时不好。
虽说大户人家,没有谁是在乎田地出产的三瓜两枣的,可是问问京城有钱的人家,谁不是发达就买田置地?谁家老人不是叮嘱,田地是根本?别的可以误,唯独田产不可以荒芜。
周至柔早猜到会是这种情况了,笑眯眯让丫鬟把帖子收下来,表示图纸准备好了,工匠也有了,订单已下了,贵府这么热情诚恳,她记下了,比之前提前两个位置。什么,再提前?哦,再前面就是吏部天官家的,还有刑部的几位大人,确定要提前到他们家前面吗?
看到管家们表情微微尴尬,她呵呵一笑,闲话了几句家常,便端茶送客了。
整个三月间,整个河堤岸都在大兴土木,建了了十几座水车。不得不说,水车的出现,帮了许多农户减轻了负担,农忙的时候,居然还能回家看孩子,还能抽空去城里做个小工,额外得点小钱,改善家庭生活。
因为最开始倡导的,是佛女。周至柔若是需要什么,都把佛女推到前面,冬天为贫穷人修建屋顶,春天帮人建水车。就连来护国寺看望佛女的人,也不要化斋钱财,只要衣裳和柴火,粮食。对于实在过不下去的人,这衣裳和柴火粮食,就是救命的东西了。佛女将东西一一发放给需要的人,其实,中间的过程需要大量人手,还浪费了不少。
不过外人不知道这些,只知道佛女是真慈悲为怀啊。
他们对“佛女“的传说,更加信奉了,对她出现在南魏,而不是东梁,北汉,更是满心骄傲,觉得南魏才是天命所归!幸福感是比较出来的,尤其是这个冬季,有了佛女,冻死饿死的人都少了!
“水车弄弄,也就罢了。毕竟是农具,朝野内外不会盯着农具的改进。但是你这织布机,绝对是弊大于利,千万不可轻易的拿到世人面前!“
周至柔听到了二伯父周简的建议,倒是很为对方的目光深远而叹服,同意了。
不过,她对周家内部不曾保密,一转眼,这织布机的图纸就流传出去了……
二房得到消息,立刻召集了家族聚会。
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喜事,而是家族的丑闻,列会的有长房的周策夫妇,二房的周简夫妇,以及三房的周稼小王氏,以及他们的三个儿子。四房,五房,也象征性的派人来了。六房,只来了个管家,很是为难的道,说是六老爷昨儿喝多了,大发雷霆,把儿子都抽坏了,现在都在家里躺着呢。
是以能当代表的,只有小少爷周珮了。
所以现过来问一句,需不需要小少爷周珮旁观?若是要,马上就领过来。若是不需要,就他就领着周珮回去了。
言下之意,要是什么过继的话题,涉及桃色的,或者对小孩子身心不健康的,就别让六房来参合了。
周策摆摆手,那六房的管家就迫不及待的出了门,领着周珮走了。周珮走之前,还频频回头,“六叔,怎么不让我听?“
“哼,那黑了心烂了肠子的,为了几吊钱能卖了自己个儿。罢了,我的好少爷,这种事你心里明白就好,毕竟是长辈,以后还得敬着。“
六房的老太爷是收养来的,对周家的内务参与度不高,众人已经习惯了。
剩下来的,就是周家“自己人“了。
周策失望的看了一眼众人,把始末原由说了一遍,周家内宅出了内鬼!这内鬼,竟然把秘密的图纸偷偷的买掉了,市面上最近流传的织布机,可以比现在普通织布机效率提高三倍!
其实大家都知道,能接触到图纸的,也就这么几个人。
到底是谁做的?
小王氏还保有侥幸之心,所有人都盯着她,她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认。
还叫嚷嚷的,把大家伙都收买周至柔的丫鬟一事,全部说了出来。
“怎么就知道是我?“
“不能是大嫂二嫂?“
“大嫂装得活菩萨一样,她和她儿媳妇一样,都在偷偷贴补娘家。不过是安氏做得明显,她藏得好罢了!“
几句话,就把平日里装得好好的体面全部扯得精光。
周策气得手都在发抖。
偏偏小王氏不肯罢休,“泼出去的水还有收回来的,拖油瓶还带着两个,怎么知道不是她们偷偷潜入卖掉的?就说我!“